因為一本書的原因，今日我花了不少時間去了解一位民國時期將軍的生平，在這個過程中，也深感自媒體時代的“人言可畏”。此刻忽然想說它兩句，順帶再來介紹介紹這本奇書。
庾恩旸（1883-1918），云南他郎縣（今墨江縣）人，民國初期滇軍著名將領(lǐng)，陸軍中將軍銜，與唐繼堯是日本陸士同窗，在辛亥重九起義、護國運動、護法運動中皆著有勛績，堪稱唐繼堯的左膀右臂。1918年2月18日，時任靖國第三軍軍長兼聯(lián)軍總司令部參議的庾恩旸，于貴州畢節(jié)被其勤務(wù)中士李炳臣槍殺（據(jù)同年3月19日唐繼堯致孫中山電報載），遽然結(jié)束了其短暫而又光輝的一生。
圖1：庾恩旸戎裝照
關(guān)于庾恩旸，此前我只聽過其名，生平則完全不知。對于他的死，我檢索查閱了多篇早期比較權(quán)威的傳記與文獻，均只提及“遇刺”，其他語焉不詳，至今似乎仍是一樁無頭公案。由于平時讀書范圍與搜集資料的重心皆以黃埔建軍為始，我對于北洋時期這段歷史的了解其實一團混沌，對當時的局勢和庾恩旸被刺的原委（比如是否有人有這個動機？）自是完全摸不清頭緒。即便此刻想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也斷是不敢落筆獻丑的。
然而隨手一翻百度上的自媒體文，卻發(fā)現(xiàn)網(wǎng)友早有“公論”了。我翻了好幾頁，屎盆子全是整整齊齊地扣在唐繼堯腦門上，說是因為唐覬覦庾美貌的妻子，而指使衛(wèi)兵將庾殺死，最終將庾妻納為己有云云。就連庾妻錢女士也被寫成了一個水性楊花的悍婦，甚至還一腳踢死了唐繼堯的原配夫人……這些文章不但連錢女士（真名為錢秀琳）的姓名都沒搞對，邏輯和人物性情令人瞠目結(jié)舌，更不知史料的出處在哪里，焉有可信度可言？然奇文一出，全網(wǎng)洗稿，真可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
庾恩旸的侄孫庾延慶寫過一本《庾氏四杰》，其中有很多長輩親歷的往事，對家人的記敘亦較翔實，相對來說應(yīng)是最可信的。錢女士（即庾延慶的三祖母）為名門才女，與庾恩旸育有二女，最終的結(jié)局雖不甚美好，但也絕非與唐那般污糟。另對于唐繼堯，雖有對他瘋狂追求友妻的不齒，也提到了當時坊間的一些傳言，但最終還是較為公允的蓋棺定論：“不管世人如何懷疑，誰也沒有證據(jù)……此事終成千古懸案”。不得不說，庾延慶先生的文字還是負責任的，但鋪天蓋地的垃圾文卻完全將其湮沒，久之，或也將成為“信史”。長此以往實難想象，再過一百年，我們能給子孫后代留下些什么？
罷了！罷了！我這點微弱的感慨，自是被浪潮湮沒得更快，與其說是寫給誰看，倒不如說是自勉。
圖2：1915年云南各界慶祝獨立合影老照片
不管如何，庾恩旸終究是在那一刻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一年的他，與我如今同歲，一把八字胡，卻顯得威嚴與老成許多，功業(yè)自也不可同日而語。按庾恩旸的文韜武略，在當時的云南將領(lǐng)中可謂上乘，口碑也是頗佳，英年早逝實在是大為可惜。其于戎馬倥傯間，竟也頗多著述。比如這部《云南首義擁護共和始末記》，便是他因“深維護國之艱而懼記載失實”而編著的一部力作，可謂是關(guān)于護國運動極為珍貴的一手史料。
此書成書于民國六年（1917年），查連國圖亦無原版收藏，迄今于收藏市場只見到2018年上海華宇拍賣拍了一套，最終成交價一萬七千多。而牛逼如孔網(wǎng)者，開業(yè)十幾年來竟也從未出現(xiàn)過，足見極其稀少。我前數(shù)年曾收藏有一冊影本，但因向無太多興趣研讀北洋史，直到近期整備書架才注意到它，進而了解了庾恩旸這個人物。
話說這個影本實際也來歷不凡。1959年，去臺云南鄉(xiāng)賢張莼鷗因公赴日，在前日本駐滇領(lǐng)事糟谷廉二處得見此書（大概灣灣也并沒有原版吧），欣喜之下攜回，精印了千余冊分贈同鄉(xiāng)，我所藏本即其中之一也。此書內(nèi)容我是無暇通讀，但其中收錄的照片卻看了一遍，其皆以銅版紙刊印，效果之清晰比之原書恐也不遑多讓，與目前坊間所售的劣質(zhì)復(fù)印件自不可同日而語。這批照片足有一百二十余張，內(nèi)容涵蓋云南護國軍將領(lǐng)、軍容、建筑，甚至還有些名勝古跡，內(nèi)容獨到且珍貴，也十分對我胃口，欣喜之余，趕緊“精拓”了一套留存。就比如說前面那張戎裝照，在網(wǎng)上可曾見到？
圖3：庾恩旸家宅——庾園
庾恩旸在此書封面自署“墨江庾恩旸”，這個縣名的由來，其實和他也大有關(guān)系。墨江古稱他郎，這名字用了得有幾百年。及至民國，云南那邊似乎興起了一股改縣名的熱潮，他郎當?shù)厥考澮嘣缬懈拿畡幼h，1915年庾恩旸回鄉(xiāng)巡視時大力推動此事，取境內(nèi)阿墨江的后二字為新縣名，一直沿用至今。墨江現(xiàn)屬普洱市，為全國唯一的哈尼族自治縣。
想說的大概也說完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也算是昨日讀網(wǎng)文的“收獲”吧。我覺得庾恩旸不停地擱網(wǎng)上被人消遣，恐怕并不是因為他的勛業(yè)，而是另外一個重要的緣故：他有一個很著名的侄孫，叫庾澄慶。
靜思齋 于岳
2020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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