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君慧
在每天如山如海的微信書法段子中,我發(fā)現(xiàn)一些很有意思的問題,結合自己的學書經(jīng)歷,試著回答一下。
學習書法為了什么?
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卻又難以回答的好問題。從童年喜歡書法以來,我倒是從來沒問過自己為什么而學。這還要問嗎?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寂寞孤燈,苦心孤詣,既是苦差,也是樂事。為利?為名?以自己實際的生活狀態(tài)看,名既不享,利實不多,而以全國各路書法英豪的生活狀態(tài)看,能享名利的似乎也只是少數(shù)。若論入展獲獎,則又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兩三年;若論上新聞報道,在科技時代,信息更新以秒計,但書法之成功,用時卻以十年計。
回顧自己少不更事時,學書法是為了喜歡,沒有理由;人到半百時,書法是生活的一部分,難舍難分。書法是我生命的存在方式。不用堅持,每天都在。有人很好奇,問你們每天堅持寫多長時間?我心里想:這難道是問我每天堅持活多長時間嗎,這可怎么回答才好呢?于是只能哼哼哈哈對付過去。
近來也有中年學書法的朋友向我問過類似的問題:你是搞專業(yè)的,自然可以與生命共存,我們又不可能成名成家,學書法為了什么呢?其實答案還是一樣的:可能就是因為喜歡吧。
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喜歡有早有晚。有的人從小就知道這輩子要做什么,有的人可能要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中慢慢尋找;有的人也許一輩子都在迷惘,還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其實,不管是哪一個,都不影響對社會的客觀貢獻。真想明白的,也未必能對社會做更多更大的貢獻。
書法寫了給誰看?
這可是個大難題,估計所有的搞藝術的都要問自己,并且會伴隨其一生。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審美觀,也有不同的時代要求。這個審美要求,既有對前代的延續(xù),也有對前代的大幅度反轉,在中國,更有不同時期的社會思想層面的訴求,書法界對時風的倡導也在變化發(fā)展中。那么我們該如何面對?
這個問題的實質是:當欣賞者不能欣賞時,你的書法還有藝術價值嗎?上升到理論高度就是:書法的藝術價值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說是主觀的,即:說你有價值,你就有價值,說你沒有,那就是廢紙一張、一文不值;說是客觀的,即:不管有沒有人欣賞,書法的藝術價值總是存在的,它一直在等待著觀賞者的發(fā)現(xiàn)。還有的人說,或許這是主客觀相結合的過程,越是有人欣賞,書法的藝術價值越是明顯,欣賞的人也會越多。這倒是有點像是薛定諤的貓了。
但是,這里欣賞的“人”到底是哪些人呢?這可真是個難題。
一件作品,自己往往以為已經(jīng)寫得很通俗了,可有時還是會被認為是“丑書”:字沒有寫到一樣大小,墨色沒有寫到一樣黑,左右也沒有對齊……
在晚清民國時代,書法界普遍推崇北碑的雄強,對《蘭亭序》的認識有所不足。晚年的陸維釗先生曾說:“我學王太晚了,學王羲之太遲了。這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否則,我自己的字,還會寫得再好些;在書法上的成績,也會再大些。”
“我年輕的時候,……是不喜歡王字的,認為王字嫵媚漂亮,沒有北碑那樣宏偉的氣度與筆力?!谙喈旈L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一直沒有覺得王字有多少好?!S著年齡的增長,(六十歲后)我就越來越覺得王字之高,王字之妙?!椰F(xiàn)在臨王字,深感吃力。臨王字,只能臨到《圣教》,臨《蘭亭》就感到‘吃不落’了?!短m亭》高不可攀,我現(xiàn)在書法上所希望追求的境界,在《蘭亭》中都全有了,可惜我現(xiàn)在是可望不可即了?!?span>(《書法》1992年第三期,作者宣大慶)
其實很多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都有這樣的魅力。所以,以我的經(jīng)驗看,書法作品的藝術價值是客觀的,不會因為時代、個人命運的改變而改變。而且,只要是藝術作品,都會存在這樣的特點。所以,從事藝術,往往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對象是歷史,要在歷史中爭一席之地。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書法創(chuàng)作似乎不應該預設觀賞者,除非是某人定制的作品。一旦進入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你面對的是古往今來的經(jīng)典作品,尋找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一絲靈光,又怎么可能預設具體的觀賞者呢?
但是,藝術家也是社會人,也要柴米油鹽醬醋茶過日子。齊白石先生一生近三萬件作品,又有多少是為自己畫的呢?黃賓虹一生作畫近萬,生前大部分時間都不能以畫為生,但即使如此,也不愿意改變自己的畫風。為藝之人,若真以此為生,還真是不易。而若是已經(jīng)滿足了生存要求,還對物質、精神生活和社會地位有更高的要求,則似乎無論怎樣回答這個問題都是對的。
所以,對于“為誰而寫”的問題,我覺得并不能簡單回答。要從藝術的、社會的、藝術家的心路歷程等各個方面作具體分析,或許要具體到對某位藝術家的一生和一生中的各個時間段,這是做論文的節(jié)奏,估計聽眾要養(yǎng)足精神忍住瞌睡才能聽你講。那么,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清。并附上搖頭一笑。
(本文原載于《中國書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