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笑山寄存毛驢記（小說）
作者 阮鎮(zhèn)
精瘦矮小的黃笑山騎著毛驢屁顛屁顛地過來了，他西裝革履，頭戴羊氈帽，越發(fā)顯得精瘦矮小。他與我同年，今年六十有三，他來到跟前，跳下毛驢，那動作好象小伙子。我接過韁繩，把毛驢拴到馬樁上。
這里是我照看的縣城集市牲畜寄存處，寄一頭牲畜一元錢，黃笑山隨手掏出一張百元大票，我身上沒有這么多錢找補他，這可難住了我。他說，我身上也沒有零票，你先拿著，等我回來再找補吧。
記得二十多年前，一天，他把毛驢拴在馬樁上就走了，那時收費是五角錢一頭牲畜?？伤徊唤毁M，二不打個交待，我也就沒在意。到他來牽毛驢時，偏偏毛驢不見了。這下，他逼我要毛驢，他說：“我全家就靠這毛驢討生活，你得賠我?！蔽艺f：“你好沒道理，你是左手交給我，還是右手交給我？再說了，我又沒收你的看守費，你憑什么跟我賠毛驢？”他急了：“不就是五角錢的看守費嗎？老子付給你。”不料，他摸遍了全身的破衣濫衫，也沒湊夠五角錢。他自言自語道：“真是三文錢逼死條英雄漢?！?/span>
我說：“你那匹只有一架骨頭的瘦毛驢，送誰也沒人要，你找找吧?！彼麗汉莺莸卣f：“要是找不著，老子饒不了你?！?/span>
原來，他的毛驢去糟蹋人家的菜園子，被人家拴起來了，他答應馱柴賠償，才算了結(jié)。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南山村有名的窮難纏。他老婆病故后，他一人拉扯三個孩子，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他每回來寄毛驢，總是三角兩角，從來沒有給足過五角錢，有時，干脆賒著，說賒，其實就是賴。就這樣，我和他熟識起來。他常問我：“人窮志短，你信不信？”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無法準確地回答他的問題，但是，我相信他在為自己四口人的生存精打細算，能省一分是一分。
后來，他穿得光鮮起來，毛驢也起膘了。雖然看守費調(diào)到了一元，他卻一分不拉，遞錢的動作很干脆，不像先前那樣遲疑不決。
現(xiàn)在的黃笑山真是大發(fā)了，兒子是私營老板，蓋起了小洋樓，還養(yǎng)著一輛小轎車?？墒?，他出門走動，還是騎毛驢。
我發(fā)現(xiàn)，今天他把毛驢打扮得十分花稍，他笑瞇瞇地對我說：“今天我有事要耽擱，如果我回來遲了，你就把毛驢牽回家去喂些草料，開銷在哪一百元錢里扣就是?！?/span>
果然，到了下班時間，黃笑山還沒來牽毛驢，我只好把毛驢牽回家，讓老伴喂上草料。我邊喝著小酒，邊欣賞電視節(jié)目“老來樂”。
這時，門外響起喇叭聲，只見黃笑山鉆出自家的小轎車，對開車的兒子說：“你先回吧，我和你阮大伯聊一會，我騎毛驢回去?！眱鹤诱f：“你早點回來，路上要小心點啊。”
我給他斟上酒，隨口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他告訴我，張老妹心血來潮，非要拍一套婚紗照不可，而且跟影樓約好今天拍照，事先他一點不知道，她說這是為了給他一個驚喜，他只得順從她。兒子開車拉他二人拍外景，折騰了一天，比干一天活還累。
什么張老妹和他拍婚紗照，聽得我云里霧里。他也覺察到?jīng)]有說清楚，就從頭說起。
他說，張老妹是他老婆的干姐妹，兩人知心知底，相處得如一個人似的。他老婆病故時，張老妹早已是拖著兩個女兒的寡婦了。因為是同村，張老妹時常到他家縫縫補補，洗洗涮涮。而他，也常到她家抬輕拿重，犁田耙地。有人撮合他倆結(jié)婚，可是，張老妹不點頭，就一直拖到現(xiàn)在。前不久，張老妹突然告訴他，要和他去登記結(jié)婚。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可還是想不明白她為什么現(xiàn)在才點頭答應？
張老妹告訴他：“你老婆病危時，與我有個約定，說你是世間最好的男人，要我頂替她的位置，把這個家撐持下去，我答應了她?！蹦敲?，張老妹又為什么遲遲不肯與他去登記結(jié)婚呢？
原來，張老妹發(fā)現(xiàn)黃笑山毛病不少，邋遢，酗酒，煩躁，動粗口，邪吵歪鬧。這些都是她不能容忍的，她需要再看看。一看就看了快二十年?，F(xiàn)在，他不僅變得整潔，寬容，文明，更難得的是，他從不與別的女人糾纏。于是，她決定與他去登記結(jié)婚了，還非要拍一套婚紗照不可。
我說：“你老兄有福啊，遇到這么個好女人?！?/span>
他說：“還不是趕上好時候，要不是生活過得踏實，我那些毛病不見得就改得掉。呵呵呵，阮大哥，到時，去喝我的喜酒啊?！?/span>
我說那是自然。
毛驢馱著他一路小跑而去，留下一串清脆悅耳的響鈴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