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jié)里的記憶
趙勉
每到過年，被濃濃的年味包圍時，被喜慶的氣氛感染時，被鮮艷的中國紅陶醉時，一幅幅久遠而又溫馨的畫面就會從記憶深處走來，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年節(jié)里，最辛苦的應(yīng)該是母親，但不知為什么，關(guān)于年節(jié)的記憶卻總是定格在父親的身上。從我記事起，每年臨近過年的幾天，我家就會變成一個紅色的海洋，那是父親受左鄰右舍、朋友同事之托開始寫春聯(lián)了。一張張大紅紙、一副副待寫及寫好的春聯(lián)占據(jù)了所有空間，濃濃的墨香彌漫了每個角落。父親站在桌案前揮毫潑墨；姐姐按照父親的囑咐，將紅紙裁成所需的規(guī)格；我則負責將父親寫好的春聯(lián)小心地鋪展開，晾干上面的墨跡。為了盡快給下一副對聯(lián)騰地方，我不停地俯下身，認真地將每一個字吹干。很快，成卷的大紅紙在父親的手里變成一副副構(gòu)思精巧、意趣盎然的春聯(lián)，床上、桌上、地上、凳子上，整個屋子都被紅紅火火的春聯(lián)覆蓋了。寫到高興處，父親會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時而還雙手叉腰，欣賞一番自己的作品。休息時，父親不忘把我們叫到跟前，教我們?nèi)绾畏直嫔舷侣?lián)，然后讓我們自己配以橫批，一副副捆扎擺放整齊，再寫上名字，等著人家上門來取。
寫春聯(lián)是件費時勞神的事，幾天下來，父親常常累得腰酸背疼?？墒钱敶蠡飪簼M臉喜氣地走進門，然后拿著各自的春聯(lián)心滿意足地離開時，我總能在平時不茍言笑的父親臉上看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不用說，我們姐妹的心里更是滿滿的成就感。
年前，父親的任務(wù)不只是寫春聯(lián)，還要幫助母親清理打掃、蒸煮烹炸。這是年節(jié)里最要緊，也是最繁重的勞動，但這些都不是我所關(guān)心的。對于我和姐姐來說，除了穿新衣，最期待的就是父親“殺雞拔毛”的時刻，最好是有著漂亮羽毛的大公雞。其實，這個根本不用我們操心，父親每次都會把顏色純正艷麗的羽毛留下來，做成漂亮的毽子，作為新年禮物送給我們。記憶中最難忘的要數(shù)那只“小雪球”，那是父親選擇白色公雞的絨毛，以紅色綢緞包裹方孔銅錢為底托精心做成的，通體渾圓雪白，無半點雜質(zhì)，拿在手里軟乎乎、暖融融的，姐姐給它起名叫“小雪球”。當我和姐姐捧著“小雪球”興奮地沖出門外時，像是為了迎接它的誕生似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我們在潔白的雪地里奔跑跳躍，“小雪球”緊隨我們的節(jié)奏和步伐，在洋洋灑灑的大雪中舞蹈、翻飛，像天使，像精靈，更像我們純真無邪的童年。
年節(jié)里，什么都可以缺，唯獨煙花爆竹不能缺。燃放煙花爆竹，不僅增添了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也是孩子們的最愛。但那個時候，大大小小的鞭炮倒是隨處可見，煙花的種類卻單一又貧乏。按捺不住性子的淘氣孩子通常只能拿小火鞭過過癮。相比之下，我們姐妹是幸運的，因為父親總能憑借自己的智慧，讓多姿多彩的煙花在我們眼前綻放。他帶著我們一起，把一串串鞭炮逐個拆開，將里面的火藥倒出，再加入早就準備好的鈉、磷、硝等元素，和發(fā)射藥一起裝入一個紙筒，最后加進引芯。自制煙花，父親之前并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失敗有時在所難免，但經(jīng)過不斷探索，反復試驗，不僅成功做出了煙花，而且花色品種還不少呢。
除夕夜到了，當人們在黑暗中點燃鞭炮，點亮心情時，我家小院的上空則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朵，繽紛絢麗、華光四射，引得街坊四鄰紛紛趕來，涌進我們的小院。一時間，小院里沸騰了，大家歡呼著、贊嘆著，睜大雙眼觀賞著。歡樂驚喜的笑容停留在他們臉上，印在我們心里。
父親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且善于發(fā)現(xiàn)美，懂得創(chuàng)造美。正月里，當別人都忙著走親訪友、禮尚往來時，父親卻總是帶著我們做一些有趣的事。扎花燈就是每年必做的功課。父親心靈手巧，且擅長書法繪畫，扎花燈無疑是他的拿手好戲。但這是一個繁瑣而復雜的過程，需要我們?nèi)铱倓訂T。鐵絲、竹棍、線繩、蠟燭、筆墨、各種彩紙等這些必備材料，是父親早已準備好的，接下來就是各盡所能，分工合作。剪紙是母親最擅長的；扎花球、纏花架、剪燈穗等這些細碎的手工活則由我和姐姐來做；花燈的形狀、內(nèi)容及色彩是整個“工程”的關(guān)鍵所在，必須由父親親自完成。之所以說燈有內(nèi)容，是因為父親設(shè)計的每一只花燈，都代表一個生動的故事，蘊含著鮮明的主題。不同的故事，意境不同，花色形狀各異。父親為花燈繪制的場景人物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更為奇特的是，花燈一旦點亮，冷空氣所產(chǎn)生的氣流便會推動花燈繞中軸轉(zhuǎn)起來，父親說這就是“走馬燈”。燈一轉(zhuǎn)，整個畫面都活了，里面的各色人物自然也不甘寂寞，他們或乘云駕鶴，或翩翩起舞，或上天入地，或拼殺打斗，熱鬧非凡，趣味橫生，真的是一只花燈一臺戲。《嫦娥奔月》《哪吒鬧?！贰杜畫z補天》《八仙過海》……那些年的年節(jié)里，在父親的精心編排下，在我們姐妹手中，不知上演過多少出精彩的好戲。如今，排戲的人早已離我們而去，但他對生活的熱愛、對美的追求卻一直激勵著我們；戲里戲外的故事，也將永遠銘刻在我們的記憶中。
又過年了，今年是猴年，六小齡童的《金猴鬧春》驚艷了全國春晚舞臺，開年大戲《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正在各大影院上映，但這些精致華麗的大制作并不能引起我的興趣，我的眼前只有父親親手給我們做的那只走馬燈在不停地旋轉(zhuǎn)著，它的名字就叫《大鬧天宮》……
趙勉，寧夏青銅峽人，《固原日報》副刊編輯，業(yè)余時間潛心寫作，作品散見于各類報刊雜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