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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母親


(一)母親生于1928年9月30日,陰歷是8月17日。娘家在原甘肅省海原縣三合鎮(zhèn)六鄉(xiāng)楊路溝村,現(xiàn)為西吉縣馬建鄉(xiāng)楊路村南灣組。娘舅家于清末從甘肅省靜寧縣五家河因躲避饑荒遷居于現(xiàn)址,祖上世代以務(wù)農(nóng)為生。娘舅兄弟姐妹六人,母親行二,有一個姐姐和四個弟弟?,F(xiàn)今三舅、四舅老兩口和大舅母仍在老宅居養(yǎng),冬季隨子女在外鄉(xiāng)居住并享天倫。

(二)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老家女童仍得纏足。母親說她六歲時就纏了,纏腳的疼痛折磨的她撕心裂肺,許久不能下地行走。當時鄉(xiāng)村不太平,常有土匪棒客殺人越貨。為守護來自天賜和辛勞的口糧,以及生存希望之所系的牲口,娘舅家聯(lián)戶在對面的山峁上筑了堡子。有匪情時,大人拉扯著娃娃們往堡子里逃避。而母親因為纏足不能行走,冬天被藏匿在廚窯的案板下,用柴火擋上,夏秋則藏在麥場或地里的麥碼里。

  外祖父為人隨和,終生辛勞耕作,對子女親善有加。舅舅們都繼承了父親的性格,在鄉(xiāng)間守份勞作,遵本為人,兄弟間十分親和。母親說,他們在雨天休耕時,常常圍坐在門房的忙上炕上,邊拉著秦腔牌子曲邊唱亂彈,子侄們在一旁嬉鬧摹仿著成長。

  娘舅家西距我家三十余里,我家稱其地作西面子。我的童年有近五分之一的時光是在西面子度過的。原因有二,一是西面子的農(nóng)村社會狀態(tài)較松散,在六、七十年代仍以鄉(xiāng)土人情為主要社會紐帶,土地的收獲相對好些,吃喝較寬裕。二是西面子地理積溫高些,暑假起就能采食豌豆和山杏。夏收前接我回去。

  外祖父生于1900年,我出生時已68歲高齡。母親每年在正月初十親戚來往賀歲基本結(jié)束時才去給外祖父拜年,并能在娘家安生地住幾天。我是幼子,當然跟上母親。去時,常常步行在三十余里的梁峁溝壑間,母親抱著、背著、牽扯著我。返家時,通常由舅舅從生產(chǎn)隊借用牲口備上騎鞍送著,我在母親懷抱里一路興奮著。因在舅舅家浪的時間長些,返家時往往在能過河洗手的六九前后,融化了的濫泥河灘爛住牲口時,舅舅把我夾在腋下吆喝牲口過河,母親的小腳上粘著河里的紅膠泥,到家時僵硬在鞋幫子上。母親在娘家的時光很是愜意,不去想本家生活的艱難,不記惦孩子們的糾纏,不用縫補衣衫鞋襪,不用納鞋底打褙子,也不必在煙熏火燎的窄矮廚房里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

(三)我家的祖籍已無從考,老輩人口口相傳著的仍然是山西大槐樹。定居于今西吉縣吉強鎮(zhèn)馬營村是在1890年前后。之前在天水某地居18年左右,再前居現(xiàn)馬建鄉(xiāng)陳家大坪村,祖墳也在該地。從天水返遷時,應(yīng)馬營灣張姓先輩相邀并村居住,且贈與了相當?shù)氖斓睾突纳?,另讓了些耕地和宅基,我的先輩置了宅院,?jīng)營著土地、羊只,并開辦酒坊和油坊。八年冬日地動,折損后僅存8人,我的太奶奶主持家務(wù),并教導(dǎo)著我爺爺輩的3個同堂兄弟成人后,依長幼序分期承當著家庭掌柜。

  我爺爺過世時,父親6歲,我奶奶另嫁到月亮山下白城村夏姓人家。父親由她的奶奶和叔父拉扯并供他在本鄉(xiāng)和縣城讀完初小和初中。母親是1947年10 月,19歲時過門的, 70年來,隨父親在老家和固原相夫教子,承擔(dān)家務(wù),參加農(nóng)業(yè)社的集體勞動。

  母親過門后,隨婆家嬸娘一直承擔(dān)著全家和工友們的飲食,農(nóng)忙時還下地幫農(nóng)。三爺爺社會交往廣,袍哥們經(jīng)常來家里吃飯議事,加之父親的同學(xué),母親和三奶奶幾乎從早到晚一直得在鍋灶上忙碌,有時磨得她倆腳心痛。今天還有村里的老人們說起,陳家的鍋項 ,一天到晚總熱得燙手著哩。

  1948年太奶奶離世,三爺爺操持祭祀,在家里做了40天醮場。過事的吃食均為油餅子,兩張飯桌長期不倒,供來人隨時吃喝,飯口上還得大鍋燒煮飯湯。當時家里和本村的碗筷加起來不夠用,不得不打發(fā)房下從近十里外的龍王壩、套子灣等村借用。40天中,爺爺?shù)呐笥?,鄰近的路人、父親的同學(xué)、遠親近鄰都在家吃喝。母親說,在鍋上忙的幾個人從早到晚不能離開伙房。1948年太奶奶離世,三爺爺操持祭祀,在家里做了40天醮場。過事的吃食均為油餅子,兩張飯桌長期不倒,供來人隨時吃喝,飯口上還得大鍋燒煮飯湯。當時家里和本村的碗筷加起來不夠用,不得不打發(fā)房下從近十里外的龍王壩、套子灣等村借用。40天中,爺爺?shù)呐笥眩徑穆啡?、父親的同學(xué)、遠親近鄰都在家吃喝。母親說,在鍋上忙的幾個人從早到晚不能離開伙房。

(四)49年8月,西吉縣解放。經(jīng)本村張叔中和同學(xué)韓云華勸導(dǎo),父親放下割豆子的鐮刀,參加了工作。經(jīng)集訓(xùn)一周后,先在本鄉(xiāng)蒲家大莊小學(xué)教書,一周后找了縣長沙里四調(diào)換了工作,次月去定西干校參加新任干部培訓(xùn)。年底結(jié)業(yè)后分配到海原縣工作。1953年5月,父親調(diào)到固原專區(qū)參與籌備檢察分院工作。期間先后在甘肅省檢察干部訓(xùn)練班學(xué)習(xí),結(jié)業(yè)后在平?jīng)鰧^(qū)檢察院工作過不長時間。55年冬,父親經(jīng)最高人民檢察院張鼎丞檢察長任命,擔(dān)任固原分院檢察員。

  母親于1952年夏月間領(lǐng)著大哥到固原定居,之后還請領(lǐng)三爺爺家的大姑和大叔一起居住,大叔和大哥還在固原上了小學(xué)。自此,母親擺脫了大家庭繁重的家務(wù),擺脫了農(nóng)村社會制度改革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勞動方式調(diào)整,尤其是家庭成份的異化帶來的煩惱,融入小城市,作為家庭婦女僅操心一家人的吃喝和漿洗縫補。父親一人的工資,供養(yǎng)著全家,雖有些吃緊,但母親勤儉持家,維持著吃穿。父親曾說,當時每周都請朋友們在家里聚餐吃酒。

  1957年7月,父親被錯劃為右派,到固原縣馮莊區(qū)刺灣大隊接受三同教育。57年6月,三哥在固原大南寺巷出生,陰歷11月,母親不得不領(lǐng)著孩子們回到現(xiàn)吉強鎮(zhèn)萬崖村,與三爺爺一家在堡子外的院落生活,翻年夏天同全村人一起在大隊吃食堂。1957年7月,父親被錯劃為右派,到固原縣馮莊區(qū)刺灣大隊接受三同教育。57年6月,三哥在固原大南寺巷出生,陰歷11月,母親不得不領(lǐng)著孩子們回到現(xiàn)吉強鎮(zhèn)萬崖村,與三爺爺一家在堡子外的院落生活,翻年夏天同全村人一起在大隊吃食堂。

  土改時,我家社會成份定為地主,馬營灣的土地和部分房產(chǎn)被沒收充公,因父親在外工作,名下保留了一排房產(chǎn),暫用于集體食堂和大隊辦公。在萬崖村生活的近5年中,母親獨自帶著三個孩子參加集體勞動,吃著食堂,居住在三爺爺宅院緊靠麥場的一口小箍窯里,沒有院墻遮擋。冬天甚至得和其他人家一樣,結(jié)伙在月光下偷取集體官場和水庫工地的柴禾填炕取暖。母親說,一次她和幾個人被月光投射的高大的影子嚇得腿子發(fā)軟,頭冒虛汗,自此寧可挨餓受凍也再不敢夜間出門。年幼的大哥也隨村里年紀較大的孩子們?nèi)スさ赝禂埿┎窈?,曾被工頭抓去集體訓(xùn)斥。冬日長夜,母親是在寒冷、饑餓和恐懼中度過的。母親說,那時的夜晚,比現(xiàn)在要長。有時冬月的寒風(fēng),在農(nóng)村寡川里寂靜空曠的場院邊上,就像鬼哭狼嚎一樣,恐懼滲入人的骨髓。在父親回來前的兩年間,母親含辛茹苦,噙淚度日。我成年后,每當思念母親時,常常想起母親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在萬崖村的光景,會潸然落淚。

  屋漏又逢連陰雨,三哥周歲前后,發(fā)高燒久不能退,終落下了腦膜炎后遺癥。雖經(jīng)親人鄰里百般尋醫(yī)救護,仍不能治愈,喜連山大夫診斷的結(jié)論是只能把命拉住。母親在萬般無奈中,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接受三哥病情在惡化后穩(wěn)定的現(xiàn)實。三哥的視力極差,僅能看見眼前晃動著的影像,對人則是辨音識別,且月半發(fā)作癲癇一次,每次四到五天。三哥雖然殘疾,但在父母的呵護下,一直有尊嚴且體面地活著。母親六十年如一日操心著三哥的吃喝起居。屋漏又逢連陰雨,三哥周歲前后,發(fā)高燒久不能退,終落下了腦膜炎后遺癥。雖經(jīng)親人鄰里百般尋醫(yī)救護,仍不能治愈,喜連山大夫診斷的結(jié)論是只能把命拉住。母親在萬般無奈中,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接受三哥病情在惡化后穩(wěn)定的現(xiàn)實。三哥的視力極差,僅能看見眼前晃動著的影像,對人則是辨音識別,且月半發(fā)作癲癇一次,每次四到五天。三哥雖然殘疾,但在父母的呵護下,一直有尊嚴且體面地活著。母親六十年如一日操心著三哥的吃喝起居。

  近年來,常有機構(gòu)評選道德模范,五哥說母親應(yīng)當選,并夸張地說,他所知道的類似三哥的病人,活到六十歲的僅此一例。三哥在六兄弟中體貌最富態(tài),穿著的常有弟兄們退下的舊衣服,但總是干干凈凈,這對于一個不時會翻滾在地上的癲癇病患來說,實為難得。經(jīng)常或偶爾來家里的客人說,三哥看上去像個大干部。三哥力氣大,成年后也曾干過生產(chǎn)隊擔(dān)糞一類的出力活計,剛到固原時,家里的生活用水大多是三哥承擔(dān)的,不過得有個人在身邊給他導(dǎo)向。三哥因病不能娶妻生子,按慣常做法,給他指定了嗣子。

  59年10月,父親告別“右派”勞動,回到萬崖村。63年2月春播前搬到馬營灣生活,住進大隊返還的老宅。

(五) 母親40周歲生了我,上面有五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四哥和姐姐是一胎所生。我的童年,在父母的難辛中,食僅能裹腹,衣僅能蔽體。我尚能憶起饑餓的折磨,可以想象到母親受過的煎熬。父母拉扯我們七個實屬不易,尤其是既有病患又有雙胎,在那個年月,何其艱難。坊間有送子女與他人收養(yǎng)和送子入贅的慣常做法,但我們七個一個都沒有少。

  73年后,老家農(nóng)村的日子逐年好過了,村里人不論稀稠基本能填飽肚子,年終決算后能從生產(chǎn)隊支取少許現(xiàn)金,自留地逐年擴增,收成也不斷向好。雖然生存的艱難緩解了,但仍無力蓋房箍窯。隨著我們一個個年齡增長,居住成了問題,家里只能在崖畔上挖了土窯。大哥當時已成家,二哥在生產(chǎn)隊的羊圈里與羊倌擠著,我和母親擠在廚房里一盤僅能容納瘦弱的母親和年幼的我的炕上。74年春節(jié)后,我在大隊學(xué)校開蒙入學(xué),秋季開學(xué)后轉(zhuǎn)入一年級。

我七、八歲時,常常發(fā)燒,每每在半夜發(fā)作,會看見墻壁上有無數(shù)不名的動物亂跑,我在恐懼中胡言亂語,直到77年在學(xué)校第一次看到電影時,才想起看到的景象就是電影。每當我發(fā)燒,母親總是一邊抹淚一邊用布子蘸著涼水敷在我額頭上,叫著我的小名,喚我清醒過來。但到今天,我也想不清晰母親的表情。母親謝世后的第八天夜里,我夢見母親,醒后死活想不起母親的表情,就像兒時發(fā)燒中的情景一樣……在小炕上隨母親居住的日子里,每逢夏季夜晚,土墻縫里總有臭蟲寄生,百消不滅,夜里咬的人無法入睡。母親跪一會兒,站起身一會兒,右手掌著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燈,左手一會兒給我抓撓著,一會兒抹去爬行在墻上的臭蟲。有時,我會興奮地和母親合作著,用燈火烤墻縫,當聽到臭蟲被炙烤發(fā)出爆裂聲時,母親和我會心地歡樂起來。之后又重復(fù)著滅蟲的動作和可持續(xù)的喜悅。微弱的燈光將兩個投影映射在另一面墻上,影子們也歡快地跳躍著。

  夏天,四哥、五哥我們?nèi)齻€和村里上學(xué)的孩子們一樣,偶爾也赤腳行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鞋子要么提在手里,要么裝在書包里。而書包,則五花八門,由可供收納的材料粗制而成。上三年級時,父親用一角八分錢扯了一尺碎花布,在一個冬天的早飯時間,母親打發(fā)我獨自去大隊部找了馮家大爺給我用縫紉機做了個小書包,僅能裝下書,本子還是用手攥著。冬天,我們?nèi)说男映闪四赣H的頭等愁事。每個夜晚,雞叫三遍時,母親點起燈盞放在窗臺上,圍坐在被窩里,披著棉襖,把六只大小不等補了又補,已在炕腳基本暖干了的布鞋又一次捋碼一遍,該補的補了,該绱的绱了。盡管某天放學(xué)進家門前,會有一只鞋子隔墻飛到院子里,但我們?nèi)W(xué)校時的腳趾頭總被母親的辛勞包裹的嚴嚴實實,未曾外露過,而放學(xué)返家后,腳趾頭外露或鞋幫子扯爛則是常態(tài)。當讀懂孟郊的詩句后,想到母親冬夜油燈下無休止的縫縫補補,卻怎么也補不嚴實時,遠離母親的我更加想念母親。

  我三人都不懶惰,夏天放學(xué)后扔下書包拿起背篼竹筐,分別拾糞、撿柴和捋些杏樹葉,冬天則扛著鐵锨?頭去人們翻過幾遍的地里翻撿洋芋。每當出門時,母親從炕洞里掏出燒熟的洋芋,給每人手里塞一個。

  為養(yǎng)家糊口,父親返鄉(xiāng)后不得不學(xué)做了一門低技術(shù)含量的農(nóng)村手藝活兒。父親和我們兄弟五人都會編竹制背篼和框子,父親主要是前工段原料處理,大哥采購原材料,二哥制作龍骨和整理收口,五哥制作底部,四哥和我編幫,二哥兼領(lǐng)出售。因打底只能在室外平地上,冬天往往手背生長凍瘡,甚至腫脹的像發(fā)面大饅頭,不小心會潰爛。母親用舊衣服爛棉花破皮子給五哥縫制了手筒用于緩解凍傷。停工的短暫閑暇中,母親撿起一截竹棍,點燃一頭,用另一頭冒出的煙氣熏五哥的瘡傷。為養(yǎng)家糊口,父親返鄉(xiāng)后不得不學(xué)做了一門低技術(shù)含量的農(nóng)村手藝活兒。父親和我們兄弟五人都會編竹制背篼和框子,父親主要是前工段原料處理,大哥采購原材料,二哥制作龍骨和整理收口,五哥制作底部,四哥和我編幫,二哥兼領(lǐng)出售。因打底只能在室外平地上,冬天往往手背生長凍瘡,甚至腫脹的像發(fā)面大饅頭,不小心會潰爛。母親用舊衣服爛棉花破皮子給五哥縫制了手筒用于緩解凍傷。停工的短暫閑暇中,母親撿起一截竹棍,點燃一頭,用另一頭冒出的煙氣熏五哥的瘡傷。

(六)73年夏天,蘭宜公路修到馬營灣,當蘇制推土機逼近我家陰洼一塊洋芋地時,母親領(lǐng)著我和五哥搶挖著將被掩埋的塊莖。早一天擔(dān)心洋芋長不大,晚一天擔(dān)心被埋掉,母親麻利地動作,是我記憶中最迅捷的一段影像。生產(chǎn)隊夏收時分塊作業(yè),母親常和汪家、霍家嬸嬸分在一起。假期里,我常常提著瓦罐從上河灣里的涼水泉眼中取水,間或提著母親用頭巾包裹好的罐罐饃或雜面碗跛子一起送到地里。母親喝一口涼水,啃一口干饃后,接著跪行在麥壟之間。秋收前,母親在午間休作時,領(lǐng)著五哥和我去僅有的五小塊自留地里,收拾些菜葉或野菜用來投制漿水補充口糧。

  這年冬天,父親在套子灣水庫工地采土?xí)r原土層塌方,父親和堅硬冰凍著的土塊一起翻滾到土場,幸好他提前讓霍祥大哥移開架子車,才免于更大的災(zāi)難。父親的右腿被土塊砸致骨折,先后到石峴子李姓接骨匠家和縣醫(yī)院醫(yī)治。所幸的是,沒有給父親留下殘疾和其他后遺癥。父親養(yǎng)傷期間,母親一直伺候著,父親起床后便迫不及待地吆喝著我們編制竹活。這年冬天,父親在套子灣水庫工地采土?xí)r原土層塌方,父親和堅硬冰凍著的土塊一起翻滾到土場,幸好他提前讓霍祥大哥移開架子車,才免于更大的災(zāi)難。父親的右腿被土塊砸致骨折,先后到石峴子李姓接骨匠家和縣醫(yī)院醫(yī)治。所幸的是,沒有給父親留下殘疾和其他后遺癥。父親養(yǎng)傷期間,母親一直伺候著,父親起床后便迫不及待地吆喝著我們編制竹活。

(七) 苦難的人把日子當光陰過著,還得背太陽蓋月亮,一天一時地煞煎。

  馬營灣28戶人家中,地主、富農(nóng)各2戶4家。父親自幼離開父母,在奶奶和叔父的呵護教養(yǎng)中成長,性情剛烈,為人仗義,快言爽語。自63年春從萬崖搬回馬營灣后,一直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自我記事,父親的旱煙和罐罐茶是母親天天愁腸的事,甚至勝過無面下鍋、無柴點炊。父親并不會操持略有技術(shù)含量的大眾農(nóng)藝和農(nóng)村常用的任何一個行當,只能常年從事超時限的簡單勞動。生活的壓力,簡單繁重的勞動,思想長期不痛快,脾性愈加暴躁。和村里祖祖輩輩勞作的人們一樣,勞動之余,父親一邊大口不間斷地抽旱煙,一邊在濃濃的死煙熏煞中,眼淚鼻涕的大口吹著泥胎火爐煎熬罐罐茶,用以解乏消憂并和諧著五臟六腑,同時與社會互動著。因農(nóng)技不好,父親連自食的旱煙都務(wù)弄不好,打磨不香,但又一時缺少不得,常常一天接不上一天。端午前后,便新年接不上舊歲。晌午逼近,母親得放下手中活計,跳到園子里掐些煙蕾,不斷在太陽下翻曬。斷頓時,父親會大發(fā)脾氣,甚至高聲叫嚷。父親的罐罐茶每天都不可少,燒火熬茶得用硬柴,但來之不易。母親一邊摘取曬制旱煙,一邊使盡一切招數(shù),從自家僅有的幾株楊柳杏樹上,折些干枝或能弄斷的綠條,與旱煙同時在陽婆中翻曬。縫陰雨天時,母親恨不得把煙和柴放在衣襟里貼身暖干,以便父親能舒展開臉上的表情,和順著抽幾口煙,咽幾口茶。父親午間卸牛進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掄火喝茶,因干柴不足起不了焰,幾乎爬在炕頭上,大口鼓吹著半死不活甚至奄奄一息的爐火,不慎打翻茶罐而失茶更是常事。天陰時整個屋子會籠罩著嗆人的煙氣,實在不能駕馭時,父親會捧起火爐連茶罐子一起摔得粉碎。此時,在廚房里泥腳面手忙碌著的母親,心總是提到嗓子眼上,稍不小心就會從嘴巴里滑上來。馬營灣28戶人家中,地主、富農(nóng)各2戶4家。父親自幼離開父母,在奶奶和叔父的呵護教養(yǎng)中成長,性情剛烈,為人仗義,快言爽語。自63年春從萬崖搬回馬營灣后,一直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自我記事,父親的旱煙和罐罐茶是母親天天愁腸的事,甚至勝過無面下鍋、無柴點炊。父親并不會操持略有技術(shù)含量的大眾農(nóng)藝和農(nóng)村常用的任何一個行當,只能常年從事超時限的簡單勞動。生活的壓力,簡單繁重的勞動,思想長期不痛快,脾性愈加暴躁。和村里祖祖輩輩勞作的人們一樣,勞動之余,父親一邊大口不間斷地抽旱煙,一邊在濃濃的死煙熏煞中,眼淚鼻涕的大口吹著泥胎火爐煎熬罐罐茶,用以解乏消憂并和諧著五臟六腑,同時與社會互動著。因農(nóng)技不好,父親連自食的旱煙都務(wù)弄不好,打磨不香,但又一時缺少不得,常常一天接不上一天。端午前后,便新年接不上舊歲。晌午逼近,母親得放下手中活計,跳到園子里掐些煙蕾,不斷在太陽下翻曬。斷頓時,父親會大發(fā)脾氣,甚至高聲叫嚷。父親的罐罐茶每天都不可少,燒火熬茶得用硬柴,但來之不易。母親一邊摘取曬制旱煙,一邊使盡一切招數(shù),從自家僅有的幾株楊柳杏樹上,折些干枝或能弄斷的綠條,與旱煙同時在陽婆中翻曬??p陰雨天時,母親恨不得把煙和柴放在衣襟里貼身暖干,以便父親能舒展開臉上的表情,和順著抽幾口煙,咽幾口茶。父親午間卸牛進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掄火喝茶,因干柴不足起不了焰,幾乎爬在炕頭上,大口鼓吹著半死不活甚至奄奄一息的爐火,不慎打翻茶罐而失茶更是常事。天陰時整個屋子會籠罩著嗆人的煙氣,實在不能駕馭時,父親會捧起火爐連茶罐子一起摔得粉碎。此時,在廚房里泥腳面手忙碌著的母親,心總是提到嗓子眼上,稍不小心就會從嘴巴里滑上來。

(八)78年秋天,父親在定西干校的同窗好友馬國忠叔叔帶一輛大班車來到我家,車停在陰洼的公路上。我到家時,聽見父親幾人在上屋里一會兒大聲,一會兒小聲地談?wù)撝_@是我記憶中家里首次來了要客,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城里人,見到干部,見到工人,坐上汽車,更是第一次吃了由母親蒸煮的大米干飯。馬叔叔走后,我明顯感到父親走路輕快了,說話聲音也大了,連慣常頂在頭上的圓帽子有時也忘了戴著。母親漸漸愁容少了,話也多了,連抱柴火拉風(fēng)匣也是輕了些,鍋里的炊食也熟得快了。父母也不再因孩子們淘氣,隔壁的二奶奶也經(jīng)常爬在墻頭上大聲地說東道西了。轉(zhuǎn)眼到了冬天,馬叔叔一行幾人乘坐北京吉普車直接開到了我家門口,不同的是,這次他們幾人旁若無人般一直大聲說話。送客人走后,父親的喜悅之情布滿臉龐,母親則是在平靜中一直喜悅著,再也沒有因我的淘氣而氣惱過,我也告別了母親因不堪生活重負而嫁無奈與我的笤帚疙瘩。

  父親48歲時,“右派”問題昭雪,重返固原工作,母親仍在老家操持家務(wù)。因三爺爺病重,馬營灣老宅翻蓋門樓并箍門窯,父親下鄉(xiāng)辦案中常能回家看看。我因光腳吆騾子拉水和泥,被川地里的高粱茬扎傷腳腹,拄著木棒袋鼠般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年春天,母親再沒有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母親會坐在屋檐下的土臺子上,整理她的破布,納鞋底,縫鞋幫,家里新購的紅梅牌半導(dǎo)體收音機里唱著秦腔折子戲,有時二奶奶爬在墻頭上說些閑話。這年夏天,母親帶著三哥,四哥,姐姐,五哥和我,搬到了固原,住在固原縣統(tǒng)建的向陽院。

(九)母親51歲時,再次搬到固原居住,戶口也轉(zhuǎn)為城市居民。母親操持著一家七口的飲食和縫補漿洗。姐姐有了較長期的臨時工作,我們?nèi)齻€念書。三哥和母親形影不離,僅在母親回娘家祭奠外爺爺期間相離過幾天。在固原,常常有老家的鄉(xiāng)鄰親友因病因途來家里歇腳或借住,有時在家里住的時間會很長。因來人多,會影響家里人的口糧,但母親總能調(diào)劑著用度,一家人體面地在固原過活著。直道母親離世前的一個月內(nèi),還給姐姐和嫂子反復(fù)安頓著,多啟些酵面,蒸些饃饃,炸些油餅,讓都吃上,走的時候,每人打發(fā)上四個也行,五個也行……,炸些油餅,讓都吃上,走的時候,每人打發(fā)上四個也行,五個也行……

姐夫80至84年在銀川上學(xué),他的大學(xué)、中學(xué)同學(xué),從外地返回西吉途中,因換乘總得在家里借住,每年四撥無一例外。母親總是百般照料著他們的食宿。長期以來,全家人和大家都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至今在生活、工作中互相照應(yīng)著

  81年底,五哥參加了工作。82年底,四哥參加了臨時工作,83年正式工作了。后來五哥、四哥先后去了西寧、海原學(xué)習(xí)上班。

  初中時,我的午餐是在評書廣播中急就的,母親用瓷盆給我盛好飯食,我書收飯罷,之后匆匆撇開飯盆去學(xué)校。初二時,我開始臨習(xí)五體字貼,尤喜歡學(xué)畫篆體字,并迷上了刻章,常常從建筑工地撿拾些半頁磚頭,在石板或磚地上磨出平面,用鋼鋸條打磨的刻刀摹刻。打磨印坯時,常常弄得像個土賊,母親則從不抱怨我把家里院里弄得亂七八糟,時常跪在地上幫我打磨磚頭,有時把她也弄成了土賊。

  上高中后,我有了單間學(xué)習(xí)居住。由于長期隨母親就寢,不操心鋪床暖炕,獨居時,把枕頭拱著地上,把被子胡亂蹬著纏成一堆是常事兒。

  我高中時和同學(xué)們相處的好,常有同學(xué)來家里尋我一起復(fù)習(xí)應(yīng)考,母親和我的同學(xué)們也都相識,會在每頓飯前都給我們灌滿暖水瓶。有時,我去大房里取開水時,會不經(jīng)意看見有同學(xué)在我不知情時和母親一起愉快地說著閑話。正月十五時,母親按老家習(xí)俗用蕎麥面給來家里的同學(xué)們蒸制一個生肖形狀的面燈盞,大家很開心,悅意來家里學(xué)習(xí)走動。高考的幾天,家在城外的同學(xué)和我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食宿。

  我高三始學(xué)著吸煙,母親從沒有批評過,隔三差五給我一盒芒果牌紙煙和同學(xué)們一起抽著。至今,我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母親的煙是從哪里來的。高中時,我算得上是個好學(xué)生,曾先后兩次參加了全國青少年夏令營活動。85年夏天在青海湖鳥島活動時,撿了兩枚鳥蛋,想拿回家讓從未出過門的母親看看。我用毛巾反復(fù)包裹著裝在飯盒里呵護著。返回固原見了母親,就迫不及待打開書包取出飯盒,小心翼翼一層層扒開毛巾取出鳥蛋,母親和我好似期待著一只小斑頭雁會從飯盒里歡快地鳴叫著跳出來,不料來自千里之外高原湖泊的鳥蛋在我和母親四只手組成的熱捧中因不適氣壓和溫差變化,不一會兒就炸裂了。母親和我只得在失望中收拾了殘局。母親一直支持著我的哪怕是千奇百怪的想法,從沒有干預(yù)過。母親也一直相信著我,就像不去懷疑鳥蛋會在近兩千米的高差后爆裂了一樣。

(十)母親離世前58天的中午,我慘遭橫禍住進醫(yī)院,沒有能夠陪伴母親度過她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48年來,算上今年我共有5個春節(jié)沒有陪伴在母親身邊。我出事后,也是母親重度睡床的階段。正月初五,在五哥和姐姐一家的陪護下,我術(shù)后冒險回到母親身邊。此后的46天中,有44個日夜我和母親形影不離。在和母親頭對著頭臥床的18天中,母親的病痛穿刺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逢夜晚,我的心飛出體魄附著在母親身上,和母親在同一時空搏擊者,跳躍著,碰撞著。母親整夜不眠,我也一眼不眨。早上,母親尚能稍時安靜,我的夜晚也就隨之開啟。

  母親重病中,我時刻都在痛苦的思緒中煎熬著,48歲的我,癱臥在床上,在母親一生中最需要養(yǎng)護的日子里,不能給母親養(yǎng)老,稍有閃失,再不能為母親送終,我就是大不孝了。母親下地行走時,時而坐在我的床頭,撫摸著我的頭和手臂,并不言傳,時而清醒中說我懶得一直睡著不起床,要我趕緊穿上衣裳起床。一個中午,母親還給我喂了飯食,我伴淚下咽。慈愛一世,糊涂一時的母親尚不知幼子遭遇橫禍,直到離世……04年9月20日的車禍后很長一段日子,我一直沒有敢于告知母親,直到無意間換上衣時,母親看見了我全黑的后背時,才給她說了實情。母親的臉色霎時就不對了,之后的幾天持續(xù)不高興,并逮住了就翻看我的脊背。

  我這次車禍,母親竟終生不預(yù)感知……身體膚發(fā)受之父母,這次手術(shù),我的軀體植入了外物,也實在不孝之列……此前,我一直身體強健,僅在銀川因急性咽炎住過四天醫(yī)院。我這次車禍,母親竟終生不預(yù)感知……身體膚發(fā)受之父母,這次手術(shù),我的軀體植入了外物,也實在不孝之列……此前,我一直身體強健,僅在銀川因急性咽炎住過四天醫(yī)院。

(十一)母親走后,父親提念在禮送母親時,或盡七百天祭日給母親燒上些紙火,我說不必了,不要打攪了母親的寧靜。90年來,母親太累了,實在支持不住才睡著了,安靜睡著最好。

  我因病沒有在最后最需要的日子里給母親養(yǎng)老,也沒有在母親走后的大日子里出力,在七七中,一直守在母親身邊,伺候著母親的香燭和茶點。期間想著寫一段懷念母親的文字,曾五筆方就。因不能久坐,每筆都不能有個主線。第三筆是母親走后的首個雨天,在燈光下,在高桌低凳上。第五筆是在母親盡七前三天的深夜,屋外刮著大風(fēng),就像母親32歲的年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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