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桂枝湯治療失眠;
烏梅丸治療膽脹;
桃核承氣湯治療腦外傷;
效果出奇的經(jīng)方治療之法,臨床該如何應用?
來看一看國醫(yī)大師的經(jīng)驗吧!
鄧鐵濤教授、任繼學教授乃當代名醫(yī)臨床上對經(jīng)方的應用頗多心得 見解獨到現(xiàn)整理如下:
1.桂枝湯浴足治失眠
張仲景的桂枝湯能調和陰陽,其變方達21方之多,鄧老亦頗推崇桂枝湯,認為不能把它局限于太陽中風證。
桂枝湯在外感、內傷諸病中應用亦很廣;
鄧老則別有妙用,以本方加減煎水浸足,臨臥前浸半小時許,有安神之功,對于心脾兩虛或陽氣虛弱的失眠有較好療效。
這是從《靈樞· 營衛(wèi)生會篇》和《傷寒論》中悟出的。
《靈樞》認為人的窹寐與營衛(wèi)運行正常與否有關 衛(wèi)氣晝行于陽二十五度,夜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則寤,行于陰則寐。
營衛(wèi)出于中焦,中虛則營衛(wèi)俱不足,營不足則衛(wèi)氣失于所附而悍疾;
衛(wèi)氣虛則營失推動而運行失暢,故造成營衛(wèi)運行失諧,衛(wèi)氣入夜不能正常入于陰即造成“衛(wèi)氣不共營氣諧和故爾”和“衛(wèi)強營弱”的病理狀態(tài)。
桂枝湯調和營衛(wèi)、 燮理陰陽為辛甘溫之劑;
用于浴足作用于身體下部“上病下取”使心火不亢,心神潛靜,契合病機,故可治不寐證。
如治一老年女性:患者右側腦梗塞,左側偏癱,頭暈頭痛,半年多以來苦于失眠,服多種鎮(zhèn)靜劑、 中藥安神劑無效;
鄧老診其舌淡嫩、脈細尺弱,除內服補氣活血劑外,另予桂枝湯加川芍、 桃仁、 地龍以活血,桑寄生、 川續(xù)斷以益腎,煎成熱湯泡腳,每晚8時始泡20min左右;
患者連用3d后睡眠時間增加,半月后睡眠基本正常。
2.桃核承氣湯灌腸治腦外傷和中風
桃核承氣湯在《傷寒論》中為蓄血證而設,主證是少腹急結、其人如狂,病機乃因瘀熱內結于下焦所致。
歷來對蓄血部位有爭議,或云膀胱,或曰子宮,或謂腸腑。
鄧老認為不可拘泥于部位,臨床上只要是瘀熱內結、伴有可下之證,都可用之。
比如急性顱腦損傷或急性腦血管意外患者,由于猝受暴力或者肝風上僭,導致氣血逆亂、 腦絡受損;
血行失常 無論溢于脈外或滯于脈中 皆屬于中醫(yī)瘀證,瘀血阻竅,神機不出,故見神昏;
神昧不能馭下,腸腑失于通降,一身氣機皆滯,“升降息則氣立孤?!?;
故治宜通腑、化瘀,以復升降出入之常。
桃核承氣湯具二者之功,故鄧老常以此方化裁灌腸來治療上述疾病。
處方:
生大黃10g,芒硝10 g
桃仁9 g, 當歸10 g
地龍12 g,紅花6g
牡丹皮10g, 赤芍15g
牛膝15g、 石菖蒲10g,川芎10g
煎成汁約150ml, 點滴灌腸或保留灌腸。
因桂枝辛甘而溫,有助火之弊,故代之以石菖蒲通竅醒神,并加用活血祛瘀之品,其效益彰。
任老治療急性出血性中風時亦常用此方,凡發(fā)病3d內,必先用此方或三化湯加味以通腑、破瘀,以達泄熱醒神之功。
3.豬膚湯治手足皸裂
豬膚湯原治少陰病腎陰虧虛、 虛火上炎之咽痛;
以豬為水畜,腎為水臟,且血肉有情,大具滋潤之功,不僅滋腎,而且潤肺,以金水相生故也。
白蜜潤肺,米粉養(yǎng)脾,乃子病求母之法。
因此本方可以廣泛用于肺腎陰虧之證 。
鄧老認為:肺合皮毛,肺陰不足,滋養(yǎng)無力,故而皮膚皸裂,仲景豬膚湯能潤腎、 肺、脾三臟,切合病機,而可治本病。
曾治一馬來西亞患者,男,22歲,手足皸裂,冬春皆發(fā),裂處腫痛不明顯,而創(chuàng)口愈合較難,無其他癥狀,舌脈無明顯異常。
鄧老認為系肺腎陰傷、脾氣虛弱,故不能生肌潤膚
以《傷寒》豬膚湯化裁:
豬膚60g,百合15g
黃芪15g,淮山藥15g
另用羊油外擦患處。
方中豬膚為君,百合潤肺為臣,代原方中之白蜜,潤而不滯, 可達于表;
黃芪、山藥為佐使,健脾之功勝于米粉,且黃芪能走于表,鼓舞津液敷布肌膚,此米粉所不能及也。
于此可見鄧老匠心獨具之處。
上方服4劑而愈。 后以此方治一老者手足皸裂,亦獲顯效。
4.豬苓湯、五苓散治尿崩癥
任老常用豬苓湯、五苓散治尿崩癥。
尿崩癥以多尿、煩渴為主,因多尿致大量飲水,一般認為屬中醫(yī) “消渴”范疇,多數(shù)醫(yī)家以益腎固攝為主,此為常法。
而任老以豬苓湯、 五苓散利水之劑為治,大異其趣,是能知常達變者。
任老認為:本病為津液之病,人身之津液隨氣化而升降出入,故津液之病當求諸氣化,究氣化則不離乎三焦。
《中藏經(jīng)》云“三焦者,人之三元之氣也,號曰中清之腑,總領五臟六腑、營衛(wèi)、經(jīng)絡、內外左右上下之氣也。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
本病實為上中下三焦不能交通呼應之象:下焦氣化不行,失于蒸騰以濟上,則上焦出現(xiàn)煩渴之燥象;
上焦氣化無力,“上虛不能制下”則固攝不力而水液下趨;
中焦則作為升降之樞紐,交通上下二焦。
因此,三焦不通、氣化失常,是本病的重要病機,其中脾之運化轉輸至關重要,故治療上則應以通利三焦以復氣化之常。
五苓散、豬苓湯,醫(yī)者視為利水之劑,任老認為此皆未識其奧義。
清·錢天來注五苓散云:“其立方之義,用桂以助腎臟蒸騰之氣,更用諸輕淡以沛肺家下降之功,使天地陰陽之氣交通,氣化流行,而上下之氣液皆通矣?!?/p>
故任老認為此系通利三焦、化氣行濕之方,凡水濕留滯、氣化不行所致內外上下諸癥皆可治療。
水濕留于外者,見水腫或皮膚濕疹,可用之;
水留于上之眩冒、癇證可用之;
水蓄于中之嘔逆可用之;
水蓄于下之小便不利可用之……能使津液敷布正常,無有余、不足之患。
本病津液不足于上而趨于下,故用此方助脾之轉輸、腎之蒸騰、肺之通調,使三焦水道通利,氣化正常,則尿多、煩渴自消。
因此,不能簡單等同于利尿之劑,而不敢用于多尿之癥。
臨證時見舌淡白、苔潤滑者,為陽虛,用五苓散;
見舌紅、少苔或少津者,為陰傷,用豬苓湯。一陰一陽,不難區(qū)分。
5.烏梅丸治膽脹
“膽脹”一病,首見《內經(jīng)》。
《靈樞·脹論》曰:“膽脹者,脅下痛脹,口中苦,善太息”,相當于現(xiàn)代醫(yī)學所說的膽囊炎。
近人多宗“六腑以通為用”之說,喜用大柴胡湯加減治療,對于實證、熱證有效,而臨床上有些膽脹者表現(xiàn)出寒熱虛實兼見者,從少陽、陽明論治,往往無功。
固然,依六經(jīng)辨證膽屬少陽,但中、西醫(yī)所言“膽”并非完全相同,故不能認為膽囊炎即等同于少陽病。
有些膽脹患者,其痛遇冷為甚,甚則肢厥,或兼見大便溏而不實,雖有口苦、心煩、不欲食等似乎少陽見證,但病已非少陽,而屬厥陰,呈寒熱錯雜之候。
因少陽、厥陰相為表里,互為中見(《素問·六微旨大論》);
陽氣盛多歸于少陽,陽氣弱則內入厥陰。
因此任老指出,此類膽脹應從厥陰辨治,而以烏梅丸為主方。
方中烏梅酸溫入肝 以斂補肝之體;
細辛、干姜、桂枝、附子、蜀椒辛溫之品以溫肝脾,
“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以辛補之,以酸瀉之”,辛溫之品乃補肝之用,助肝木之升發(fā)條達;
又厥陰為風木之臟,內寄相火,故以黃連、黃柏之苦寒以制之,使相火不亢;
再用人參補氣健脾“見肝之病 知肝傳脾 當先實脾”;
當歸補血,以肝為藏血調血之臟故也。
綜觀本方配伍,順應了中醫(yī)肝“體陰用陽,其性剛,主動主升……有相火內寄”(《臨證指南醫(yī)案· 肝風》)的特性,又照顧到肝木與中土的關系,組方嚴謹細密,故為厥陰病之主方。
膽脹病多數(shù)醫(yī)家喜用疏肝利膽之方 而烏梅丸法則另辟蹊徑,正合仲景陰陽對待之義。
6.白通加豬膽汁湯救治心衰
《傷寒論》少陰篇第315條云:“少陰病,下利,脈微,與白通湯。利不止,厥逆無脈,干嘔煩者,白通加豬膽汁湯主之。 服湯脈暴出者死,微續(xù)者生” 。
多數(shù)注家認為:本系少陰虛寒已極,服白通湯之大辛大熱回陽救逆、宣通三焦之陽氣為對證之方,然藥后反干嘔而煩 乃陰寒太盛,與陽藥格拒之故,因于白通湯中加入人尿、豬膽汁二味苦寒之品,引陽藥入陰。
而清代章虛谷指出“……加豬膽汁、童便,反佐苦寒引陽藥入陰,以交通陰陽之氣,蓋膽汁屬少陽,童便入少陰,而少陽少陰皆為樞,運其樞,使表里陰陽之氣旋轉以和,而制方之妙有如此”。
任老在臨床中觀察到,少陰病心衰者較少出現(xiàn)服熱藥陰陽格拒現(xiàn)象,而用此方常應手而效,可見加豬膽汁、童便二味非多數(shù)注家所謂為防格拒而設。
故贊同虛谷的注解,明確指出“此二味不僅是反佐,更有引經(jīng)作用。
膽汁引藥入膽”(薛生白《濕熱病篇》治濕熱余邪留滯、膽氣不舒之目不螟而驚悸,用豬膽皮以入膽。
此 “膽以合膽” 之義),膽為甲木,主春生之氣,“凡十一臟,皆取決于膽”;
陽藥入膽,則膽氣升發(fā),生機向榮;
童便咸味入腎,能引藥下趨少陰,則陽藥入腎,溫腎陽、逐陰寒,使冬寒消而陽春至。
二味引經(jīng)藥妙用正在此處。
任老應用此方治療風濕性心臟病、高血壓性心臟病、 肺心病、 冠心病、 腎臟病等所引起的各種心衰,屢試不爽。
肺心病心衰者,合用葶藶大棗瀉肺湯。豬膽汁藥房不備,用人工牛黃代之,因牛黃為膽中結石 故能入膽,且其透達之力更勝于膽汁。
7.芍藥甘草湯加味治多種痛證
芍藥甘草湯出自《傷寒論》太陽病篇29、30條,本為治 “腳攣急” 而設。
《素問· 陰陽應象大論》云:“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在變動為握”(清代張隱庵注:“握者拘急之象”《黃帝內經(jīng)素問集注》)。
因此,拘急之病,多從肝治,用緩肝之法,而芍藥甘草湯為緩肝急之第一方。
芍藥酸苦而寒(一說苦平),酸入肝,合炙甘草之甘溫,酸甘化陰,“肝苦急,急食肝以緩之”,二藥相伍,緩肝、柔筋、“通血痹”以收止痙、止痛之功。
任老用此方為緩痙止痛之主方,對多種疼痛如筋脈、經(jīng)絡、肌肉之痛均有效驗,臨證加減,常收桴鼓之效。
仲景原方用量二者等分,任老用量為芍藥30~50g、甘草10~15g,基本方為芍藥、炙甘草、川椒,隨證化裁,廣泛用于多種痛證如三叉神經(jīng)痛、 坐骨神經(jīng)痛、胃脘痛、腓腸肌痙攣等。
寒客經(jīng)脈者合甘草干姜湯,并加細辛、炮附子等溫經(jīng)散寒、緩急止痛;
熱結經(jīng)絡者則以基本方加生地、天竺黃、葛根、全蝎;
胃脘痛屬寒者,芍藥甘草湯加公丁香、紅蔻仁以溫胃散寒、緩急止痛;
屬胃陰不足者則加生百合、石斛、金鈴子散。
任老認為,三叉神經(jīng)痛、坐骨神經(jīng)痛等病,習用祛風除濕通絡之品,風藥多燥,多用久用而不注意配伍,每致傷陰,陰血不濡,加重經(jīng)脈攣急而痛。
因此,任老常用芍藥甘草湯既可緩急止痛,又無耗傷陰血之弊。
鄧老、 任老臨證中常用的經(jīng)方尚有:
桂枝加龍牡湯、桂枝加附子湯治汗癥;
麻黃附子細辛湯治心動悸而脈遲;
黃連阿膠湯治心悸心煩而不寐;
小青龍湯治支飲喘咳;
白虎湯治渴喜冷飲;
柴胡桂枝湯治外感病不合理使用抗生素致低熱不退,該方再加入龍骨、牡蠣可用治癲癇;
苓桂術甘湯加味治溢飲肢腫;
澤瀉湯合小半夏加茯苓湯治眩冒;
大黃?蟲丸通經(jīng)閉等等,每獲良效。
鄧老、任老臨證中靈活運用經(jīng)方的經(jīng)驗,進一步顯示出經(jīng)方組方嚴、簡而效宏的特點。
(作者: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