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定風(fēng)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
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 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定風(fēng)波》蘇軾
1082年，是蘇軾被貶黃州后的第三年，只因不同意新法的
一些擾民政策，蘇軾竟然于宋神宗元豐二年被人以其詩有“
謗訕朝政及中外臣僚”之意，遭到惡意彈劾，在湖州任上就
被逮捕送御史臺獄；羈押四月余后，謫任黃州團練副使。
在坦蕩仕途突遭狂風(fēng)暴雨，這位自詡有將相之才的才子幾
欲投江自盡。然而，為什么會有這篇讓人敬仰的《定風(fēng)波》
呢？
蘇軾，蘇家三杰之一，受老莊思想的熏陶，喜歡處世自然
。是一位熱愛生活，生性浪漫的文人。生于書香之家，出
入官場，穿梭于儒佛道；喜歡飲酒卻是酒量最小的好酒客。
所以一貫內(nèi)斂而隱忍的老弟蘇轍，就曾經(jīng)直接勸諫他不要
“多欲”。但是追求個性自由，追求生活與人生真諦的蘇軾并
沒有在實際上去服從弟弟苦口婆心的建議。只是稍微的收
斂了一下。不過，一旦事到臨頭，還是老樣子。
假若真的聽從了，那他也就不是那笑呵呵的蘇東坡了。
但是，這就是全部的蘇軾了嗎？不，不是的。我們得謹記
任何一個人都應(yīng)該是完全的整體，而不該是一個平面。而蘇
軾-----這位追求個性自由，追求生活與人生真諦的蘇軾，
難道會是一個扁平貧瘠的人物嗎？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中，蘇
軾就是豪放派的代表，豁達大度，無疑是他的代名詞。但
事實是這樣子的嗎？
熟悉蘇軾的作品的人都應(yīng)該記得，除了那篇千古傳唱的《
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之外，蘇軾還有幾中秋詞，我現(xiàn)在
想給大家展現(xiàn)的是，表現(xiàn)蘇軾豐滿人物形象的另一面的一
篇，那就是《西江月·黃州中秋》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夜來風(fēng)葉已鳴廊?？慈∶碱^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用“中秋”這一深具情感意義的節(jié)日為背景，抒寫了自己遠
貶黃州的孤獨悲苦的心情，同時又在感嘆時間的流逝中，
表達出對人生、歷史的深沉思考，以及對人世真情的深深
眷戀。在清寒孤寂的意境氛圍的營造中，我們可以見到豪
放詞人曠達超然背后的悲情婉約的一面。所以在我們把蘇
軾當(dāng)做豁達人，豪放派的代表的時候，我們還要應(yīng)該牢記
，他也是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
泥菩薩。在一個人沒有同意之前，就把將他抬上神壇，絕
去七情六欲，這無疑是非常不人道的事情。
這位大文豪在此處表達出來他受貶謫后內(nèi)心的痛苦和希冀
北方的貴人可否相憐，讓他解除這樣的困頓的處境。
不過，這位畢竟是蘇軾，他會偶爾牢騷一下，說說一般人
想的，但是他更會說出一般人說不出的豪言。他是不會輕
易地就對困難屈服。在對人生大徹大悟上，蘇軾用“我是世
間閑客，此閑行”（《南歌子》），表示不再留戀廟堂，只
寄情于山水了?！稏|坡志林》中說：“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
湖，亦曰螺絲店，予買田其間，因往相田。”表達他對宦游
生活的厭倦。而這種類似的說法在蘇軾傳記中也是出現(xiàn)了
好幾次的。
這樣的蘇軾不會損害他豁達、大度的形象，相反地可以讓
我們感受到一個真實的，仍具有七情六欲的，是活生生的
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冰冷的神像！
《定風(fēng)波》是途中遇雨，尋常處就寫出這樣一首于簡樸中
見深意，尋常處生波瀾的詞來。我們不難看到，作者之所
以可以這樣，是因眼前景，觸發(fā)心中事，便有感而發(fā)了的
緣故。
在《初入廬山》詩云：“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游；可怪深
山里，人人識故侯。”也寫到“竹杖”“芒鞋”，而“馬”是官的
坐騎，代表著福貴顯達。而作者卻說前者“輕勝”過后者，
其中一個“輕”字，既言其輕巧輕便，又分明是有“無官一身
輕”的意思。表明自己決意遠離浮華，歸隱山林，此中深意
，耐人咀嚼。
關(guān)于“一衰煙雨任平生”， 現(xiàn)代詞學(xué)家胡云翼解釋說是
：“披著衰衣在風(fēng)雨里過一輩子，也處之泰然。”似乎只從
字眼解釋，沒有真正觸及內(nèi)蘊。在蘇軾寫《定風(fēng)波》之后
半年又寫《臨江仙》詞，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之
句，可以彼此互證，可以看到蘇軾對后半生兼濟天下之望
是在逐漸地消退，可以說，在中國文化史上，第一件是“焚
書坑儒”，那第二件丑惡的政治強暴文化的事件，無疑就是
“烏臺詩案”。可以想象這位想濟天下，救蒼生的當(dāng)事人的
受到的打擊會有多大了。這次事件不僅僅是蘇軾的悲哀，
也是中國整個文化史上的悲哀。
而在蘇軾頂峰的代表作《赤壁賦》中，以大醉結(jié)尾。其實
亦是不得已的。不然，難道要蘇軾寫自己這位逐臣在現(xiàn)實
中的囚犯式的生活嗎？難道要他在后面續(xù)上自己壯志未酬
的悲憤嗎？（如《念奴嬌·赤壁懷古》）不，不能。在這篇
賦里，這位倔強的文豪做不到這樣。所以，必須得以醉結(jié)
尾。這是他巨大悲憤的特殊處理。
看完蘇軾的傳記與詩、詞、文集之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是
傳統(tǒng)主義者，盡管他會提出一些新觀念，但骨子里其實仍
舊帶著中庸的思想。不管他在個人興趣、職業(yè)、嗜好或藝
術(shù)等領(lǐng)域，他都會盡可能地了解該領(lǐng)域的全部，以把其中
的不確定性給去除掉。這些人對任何他同意的事，在他同
意你的觀點之前總是堅決不會輕易地讓步的。（如他在對
待變法這個問題上的態(tài)度和做法）此外，他比較關(guān)懷內(nèi)心
的狀態(tài)，他通常有探索心靈和信仰虔誠的傾向。他是別人
的良師益友：有著體諒人的善良以及人道情懷等。（比如
他培育的亦友亦徒的黃庭堅、王定國等等）
不過，蘇軾無愧是中華百年難遇的大文豪，這些面前，他
盡自己的努力去抗?fàn)幟\。在被放逐的時候，他總結(jié)出了“
八面受敵讀書法”（從多個角度看同一本書。比如杜牧的《
阿房宮賦》蘇軾就曾經(jīng)閱讀百遍）與 “謫居四樂”。即“1.晨
理發(fā)2午中睡3.晚洗腳4.唱和詩”。這是明顯的苦中作樂。但
也正反應(yīng)了蘇軾豁達的品質(zhì)。
而“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正如佛家有言說“菩提本無樹，明凈
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當(dāng)你不盡去在意外在
事物的得失時，你便可以領(lǐng)悟“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的快樂了
。這也是蘇軾這位集儒釋道三家思想一身的人物的境界。
（相關(guān)資料可以參見《道藏》、《宋史》、《東坡志林》
及林語堂先生關(guān)于蘇軾的記述等等著作，但是個人并不贊
同林語堂先生的一些關(guān)于蘇軾與王安石的看法或評價。林
語堂先生在語言學(xué)的天賦值得肯定，特別是在British英語
方面，但是他個人一些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歷史人物等部分
的造詣和“肯定義”還是值得斟酌。所以在此稍微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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