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非洲人
(2007-12-06 21:54:00)
我們都是非洲人
·方舟子·
達爾文在1859年出版《物種起源》一書時，小心翼翼地避免討論人
類的起源，只在結束語部分暗示了一句：“我看到在遙遠的將來會有廣
闊領域供重要得多的研究。心理學將會建立在一個新的基礎之上，亦即
每一智力和智能必然都是經(jīng)由級進而獲得的。人類的起源及其歷史將會
得到闡明。”
它暗示的結論很明顯：如果進化論是正確的，那么人類必定是從猿
進化來的。進化論之所以引起許多人反對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由于這個
結論。達爾文很清楚這一點，不能貿(mào)然地提出一個容易引起爭端的論點，
而必須有充分的證據(jù)。經(jīng)過12年的精心準備，達爾文出版了研究人類進
化的專著《人類的由來與性選擇》。在確認了大猩猩和黑猩猩是最近似
于人的動物之后，他預言：
“因此，非洲在從前非?？赡苁悄切┡c大猩猩和黑猩猩密切相近的
已滅絕猿類的棲息地；而由于這兩個物種是現(xiàn)在人類最親的同類，在某
種程度上，我們早期的祖先生活在非洲大陸要比在其他地方更為可能。”
但是在當時，達爾文的這個預言完全被科學界忽視了。做為萬物之
靈的人怎么可能誕生在“低等”的非洲大陸？歐洲和亞洲似乎是更合適
的地點。達爾文之后最有影響的進化論學者、德國動物學家海格爾就認
為亞洲的猩猩和長臂猿才是人類的近親，從猿到人的過渡型——他將它
稱為“缺環(huán)”——應該到亞洲去找。
受海格爾的影響，荷蘭醫(yī)生杜布瓦特地到荷蘭的殖民地印度尼西亞
當軍醫(yī)，以便能在那里尋找“缺環(huán)”。1892年，杜布瓦特在爪哇島發(fā)現(xiàn)
了“爪哇人”化石。他認為這就是猿與人的“缺環(huán)”。1921年，“北京
人”化石的出土更是轟動一時。這似乎都證明了海格爾“亞洲起源說”
的正確，以至于1924年第一具南方猿化石在南非出土時，學術界的權
威們都認為那不過是一種跟人類沒有關系的早期猿類。
到了上個世紀50年代，隨著更多的南方猿化石在南非出土，證明
南方猿具有猿一樣的腦袋，人一樣的下頜，而且能夠直立行走，學術界
才基本有了共識：南方猿才是真正的猿人“缺環(huán)”。達爾文是對的，非
洲是人類的故鄉(xiāng)。之后，尋找猿人化石的舞臺逐漸從南非轉移到了東
非。到現(xiàn)在，在東非發(fā)現(xiàn)的猿人化石已多得難以統(tǒng)計，起碼也有幾千具。
而且這些化石構成了一個相當完整的人類進化譜系，表明人類是如何
在非洲從南方猿、能人、直立人到智人一步一步進化出來的。
在亞洲、歐洲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古人類化石（包括“爪哇人”、“北京
人”）都屬于直立人，沒有比它們更早的了，這說明直立人不是在當?shù)?br>進化出來的，而是在大約100萬年前先在非洲進化出來，然后再走出非
洲，分散到亞洲和歐洲的。
在非洲、亞洲和歐洲還都發(fā)現(xiàn)了智人（也即現(xiàn)代人）的化石，那么
他們是各自從當?shù)氐闹绷⑷诉M化出來的（“多起源說”），還是從某個
地方的直立人進化出來，而后遷移過去的呢（“單起源說”）？在80年
代之前，古人類學家們都相信多起源說。但是1987年之后的遺傳學研究
結果對這一信條提出挑戰(zhàn)。
我們體內(nèi)的基因是記載人類進化的“分子化石”，因此遺傳學
研究也能讓我們了解人類的進化歷程。例如通過比較世界各地的人們的
基因序列，發(fā)現(xiàn)非洲人的遺傳變異要比其他地方的人高。我們可以推測，
其他地方的人的變異較少，是因為他們實際上只是原來非洲人的一個
分支。這說明人類的共同祖先的確來自非洲。這與化石證據(jù)相符。問題
在于，通過追溯基因譜系可以算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共同始祖大約生活于
20萬年前的非洲。但是在亞洲和歐洲發(fā)現(xiàn)的直立人的生活年代比這個年
代久遠得多，比如，“北京人”生活在大約50萬年前，從時間上看不可
能是中國人的祖先。
怎樣解決這個時間上的矛盾呢？遺傳學家認為人類有過兩次走出非
洲。第一次是大約100萬年前直立人那次。第二次，則是在大約20萬年
前，智人在非洲首先從直立人進化出來，分布到世界各地去，消滅了當
地的直立人。根據(jù)這個說法，所有的現(xiàn)代人都是非洲智人的后代，中國
人也不例外。
從進化生物學的角度看，單起源說也更為合理。按照現(xiàn)代進化論的
觀點，一個新物種的出現(xiàn)是特定條件下的特殊事件，是不可重復的。
多起源說卻認為直立人這一物種在不同的地方分別獨立地演變成了新的
相同物種智人，這種可能性極低。
由于有了眾多遺傳學證據(jù)，單起源說已成為國際學術界的主流學說。
一些中國學者之所以仍然堅持中國人有自己獨立的起源，大概是出于
“民族感情”。但是感情不應該凌駕于科學事實之上。何況，承認中華
民族和世界其他民族一樣都是非洲人的后裔，無損于民族尊嚴，正如承
認人類是從古猿進化來的，無損于人類尊嚴。
2007.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