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這個人生不逢時，驚才絕艷卻得一生郁郁。書畫冠絕天下卻落得毀譽參半。一個幾百年沒被讀懂的人，一個被誤解了的天才。他，是趙孟頫。
分享昨晚學習會上書法君的課題，帶我們一起來理解趙孟頫，一起愛上他。
在中國書法史上，趙孟頫，這絕對是值得大寫的三個字。他的追隨者之多，歷史上罕見；他的毀謗之廣，也是讓人嘆息不已。從哪里講起呢？ 先簡單說一下他的生平吧。
趙孟頫畫像
趙孟頫出生于1254年，是宋太祖十一世孫，正宗的趙宋宗胄。父親趙與告，在臨安一帶為官。11到12歲左右，他的父親逝世，葬湖州。22-23歲的時候，元軍攻占臨安，趙回湖州，據(jù)說讀了幾年書。1279年，他25-26歲的時候，蒙古人占領全中國。 在此期間，元朝政府幾次征召不出仕，也有人說法稱，他沒有被征召。直到1286年，他同意仕元，這成為他一生的轉折點。
這一年，他大約33歲，娶管道升，管氏大約25歲的樣子。也在這幾年，趙的長子趙由亮夭折，到1289年左右，趙雍、趙奕相繼出生。
大家都知道趙孟頫與管道升夫妻情深，還互相代筆給嬸嬸寫寫信，那么，你們有沒有想過，趙可能是二婚？
這里就有一個疑問，：第一點，古時候男33、女25歲婚嫁，是相當晚的了，以趙氏青年才俊，不應該找不到老婆；第二點，有說法稱長子由亮逝世時，已經(jīng)不小。而又有人記載稱是夭折，那么就有一個可能性：長子由亮非管氏所出，當時已經(jīng)不小，但管氏嫁入后沒多久就長子死去，被人誤以為管氏婚后沒一兩年所生的長子死了，故而留下夭折的說法。
后面的故事，趙氏基本上就是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然后寫寫字畫畫畫。稍后如果有空，我再介紹一下他的親友們，還有朋友圈。
現(xiàn)在且簡單帶過，直到1319年管道升逝世，1322年他本人也駕鶴西游。在這68年里，他留下了大量的書法、繪畫作品，幾乎以一人之力籠罩了元代乃至于明清的書壇。趙孟頫歷宋元之變，仕隱兩兼，他雖為貴胄，但生不逢時，是當官還是歸隱，終不得便。他既崇信道教，又與妻子一起拜在中峰本明和尚門下學佛，又有流露老莊之意。這是為什么呢？ 道講今生，佛修來世——意思是，哥生不逢時這輩子算是抬不起頭了，希望來世投個好人家！
他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既對當下的生活充滿熱愛，又寄希望于來生，還希望在佛老中尋求寬慰。這些都在他的書法里得到了體現(xiàn)。理了個簡單的綱要，打字有點慢，請包涵。能講多少是多少吧。
說了這么多話，可能很多人等急了，讓我們來看第一幅作品。
這幅作品大家應該見過，《杜甫秋興八首》，看到這篇作品，你們能想起誰的字？宋高宗，趙構。
宋高宗趙構，真草書養(yǎng)生論卷
趙構跋曹娥誄
通過對比，我們可以看到趙孟頫的秋興八首，當時的風格與高宗趙構非常相似。宋朝皇帝字都好，據(jù)說趙構為討他老子宋徽宗趙佶的歡心，花了大力氣練書法，一手字寫得相當贊！ 此后幾代皇帝都是如此，比如宋理宗，等等，他們極重視對皇室子弟的書法培訓。而且宋朝的內府典藏是相當豐富的，他們的子弟整體水準都很高。趙孟頫的父親這一代雖然官已經(jīng)不大，但作為宋室宗胄，他們的書法素養(yǎng)還是相當好的。
那么，我們接下來分析，剛才這篇秋興八首，是什么時候寫的呢？
這是秋興八首后面的跋文，大約寫于1322年正月，也就在這一年趙逝世了，享年68-69歲?？匆姏]？跋文中寫得很清楚，這篇秋興八首，寫于四十年前。也就是說，他寫下秋興八首的時候，還只有28歲左右。當時的他，在宋室宗胄子弟的系統(tǒng)教育下，具有極高的書法素養(yǎng)。而且我們可以看到，此時的趙孟頫，筆法圓潤遒美，卻是一片天然，自出機杼，沒有很明顯的技法雕琢痕跡，就是那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很優(yōu)雅、雍容的美態(tài)。
對！這就是早年的趙孟頫書法！
我看時間，今晚可能講不了親友，講不了朋友圈，也講不了八卦了。我接下來就談他的作品的傳承，還有學習他的書法，需要注意些什么吧?，F(xiàn)在只是開了一點點小篇，揭開了一小角，就快一小時過去了！
大家感興趣可以自已了解一下，趙孟頫與妻管氏，有三長由亮、趙雍、趙奕，雍又生子趙鳳，次子趙麟；趙奕之子彥正（我邊打邊想的，可能記憶有誤），等等都是書畫或文學名家；趙孟頫女兒嫁王國器，生了個兒子，叫王蒙?！?元四家之一?？傊@一大家人，都懂字愛畫，會畫花鳥人物和馬。關于他與族兄孟堅也有很多趣事，孟堅就是那個船翻了可以不要命，先救蘭亭序的那個哥們。
還有趙孟頫與湖州、嘉興一帶的很多文人都有交游。趙幾乎籠罩了當時的整個書畫文壇。學習趙的名單說起來也非常長。僅僅說在當時及晚些時候學習趙的書法的人，就有很多比如鄧文原、張雨、龔璛 、錢良佑 、鄧文原、郭畀、俞和，從趙畫里汲取營養(yǎng)的還有黃公望、吳鎮(zhèn)以及他的外孫王蒙等等。。。真是一個相當長的名單。
這是一件作品的局部，大家猜一猜，這是什么碑帖？又是誰寫的？
我隨便畫了幾個圈，你們看，是不是特別像趙孟頫的楷書？
其實，這是北魏元懷墓志，大約刻于公元517年。我們再往前看幾年，大字之祖，大家知道是什么碑帖？
這是瘞鶴銘，刻于公元514年。
這個呢，大家猜一猜，是什么碑帖？這是唐人李北海的法華寺碑。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李北海的字，與趙氏的楷書也極為相似？對了！趙孟頫的字，就是這么一路來的。
在這里，我還跳過了一個人，誰呢？黃山谷，黃的楷書大字，極大地打開了字的外向空間結構。如果說李北海是沉穩(wěn)如磐石的話，那么黃的字則是有頂天立地之感，字勢向四周伸展。
但是，趙孟頫沒有跟著黃山谷走。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為什么呢？黃山谷這些字突破了沉穩(wěn)，而是有些向外拓展、擴張，這對于以宋室宗胄仕元的趙孟頫來說，是不可以這么做的。當時漢人對他有意見，元人也不可能給他實權，他必須堅韌、隱忍，必須沉穩(wěn)，所以李北海適合他，黃山谷不適合。另外，黃山谷的書法大開大闔，便處處都有漏洞破綻，于法不合。這對于在技法上追求完美的趙孟頫，是不習慣的。
讓我們看看趙孟頫的經(jīng)典楷書作品。
壽春堂記和膽巴碑，大家可以看看，都呈現(xiàn)一種極沉穩(wěn)而收斂的姿態(tài)，沒有如黃山谷那樣刻意地張揚，但那一股力能扛鼎的氣勢，那一股倔強的力量感，迎面而來，相當震撼。
我們再來看三門記，也是如此，筆意包裹在圓潤的中鋒之內，很少露鋒芒，筆畫雖然溫潤如玉，卻依然有一股極倔強的力量，有一股凜然的氣勢。
這是妙嚴寺記，相對前面的三帖，更加精嚴整飭，筆法精美，結體合度，技法上幾乎無可挑剔。
我們經(jīng)常聽到一句話，說趙孟頫的書法，媚而俗。為什么呢？因為他奴顏曲膝，沒骨氣。這是典型的以人廢書的論調，脫離了書法本身來評書法，本身就是不正確的方法論，說句不好聽，就是根本不懂書法。
通過上述的分享，我們可以看到，趙孟頫的大字書法是從北碑而來，吸收了右軍的體勢縝密、大令的疏朗，還有唐人嚴謹?shù)姆ǘ群统练€(wěn)的姿態(tài)，融前賢書法于一爐，形成了自己的楷書風格。在這種書法里，可以見北碑的奇崛，還似乎可感受到凜冽的北風；可以見雄奇?zhèn)グ兜奶迫俗藨B(tài)；可以感受到那種沉穩(wěn)、內斂如山，以及倔強、不屈服的精神，有力能扛鼎的氣勢，仿佛沉靜含蓄而又不張揚地向整個世界表明他的態(tài)度：我不會屈服。
所以，從楷書來說，指趙孟頫的書法媚俗，這是絕對的胡說八道。趙孟頫的筆下，是一個極堅韌的漢子、極有風骨的文人好嗎？那么，媚俗一說，會不會是指趙的行草書呢？這是閑居賦，媚嗎，俗么？ 一點也不。不過，這篇作品雖然名閑居賦，卻還是閑不下來，沒有什么閑適之意。只是技法上的變化相當豐富，而且筆出法隨，技術水準極高 。
以前有書友問我，學趙行，可以選什么帖？對于有些人，閑居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它在技法上無可挑剔，還能出如此豐富的變化，這是相當難得的。
再看看這篇，相州晝錦堂記，應該是趙氏在技法上的巔峰之作，作于逝世前一兩年。技法上幾乎爐火純青趨于化境。還有一篇王羲之軼事帖，也是如此，技法上幾乎無可挑剔。
但是！它們是不是代表了趙氏最高的藝術水準呢？還不是。我一直認為，趙孟頫寫得最好的，是他的手札，他給民瞻，給中峰和尚，以及替妻管道升寫給嬸嬸的書信，這才是他的才華，他的書法，最完美的表現(xiàn)。
先看看這個，是他寫的分手信，與山巨源絕交書，絕交都絕得這么美！為什么？有感情，有情緒，而且是一種飽滿的情緒支配下，在很自由的狀態(tài)下書寫。而平常，承受巨大壓力的趙同學是絕對不敢隨便下筆的，雖然他能下筆立就萬言書，但那純是唯手熟耳，技法上的精熟。
趙氏行書十札卷，是他所寫的一些書信。子昂行書信手拈來無不佳妙，筆法遒麗婉轉炫然入神，意蘊悠長顧盼生妍，格調華貴溫潤清朗。書家的學識、修養(yǎng)以及浸潤入紙的書卷之氣，如蘭草幽香，滿紙彌香。
如果說寫王羲之軼事帖，相州晝錦堂記等作品時，他在技法上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巔峰的狀態(tài)，但就藝術水準而言，卻不如這些隨意書寫的手札。 技法是一個層面，而表情達意，情緒、 情趣上的充沛表達，才能更打動人心，才具有更豐滿的藝術上的美。他為以宋人仕元的代表，宋人對他不滿，元人對他不信，趙孟頫身上背負了太多的壓力，他只能事事謹慎追求完美，只能內斂而不是外放，只能堅韌地隱忍。所以，我們看到，他的行書往往極度精致，極度完美，無缺憾、無漏洞，因為他所處的環(huán)境，不允許他有漏洞，不允許他張揚，不允許他放松。
很多人說他慫，很多人說他媚，很多人說他俗。而我，卻看到了一個傳統(tǒng)的文人士大夫的堅韌、掙扎與不屈。他的楷書每一個字都以頂天立地的姿態(tài)呈現(xiàn)，仿佛要托起頭上的天，表明了他對那個時代的不屈服，對命運的抗爭。他的行草書潤而不膩，妍而不妖，處處透露著堅韌，頑強，倔強，還有一份沉穩(wěn)，一份濕潤如玉，以及骨子里的雍容大度。趙老哥一輩子不抽煙，不嗜賭，而且還不泡妞、不逛窯子。這是蘇東坡這些人都做不到的。蘇軾還專門找妓女擋酒呢。柳七郎就更不用說了。 他用一生踐行、堅守了一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幾乎完美的節(jié)操，君子如玉，那他就是最美的一塊玉。
而幾百年來，很多人卻只會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進行道德綁架，開展一場虛偽的審判。我替他抱屈。但我相信，以后會有更多的人越來越了解他，越來越懂他。
以上是秋興局部，正文是趙孟頫寫于28歲，當時的趙還是翩翩佳公子；而下面的跋文題于68歲，趙氏生命的垂暮之年。
從作品來看，無疑68歲的用筆更老辣精到，技法上更精熟，但不知道68歲重題此書的時候，老趙是否也會為28歲作品中的那一份天真、自然和青春佳公子器宇軒昂的美好而感嘆呢？
這篇作品，也悄悄記錄了趙孟頫的一生，他的人生，他的書法。
好了，今晚的學習會到這里。
書法家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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