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報首席記者 顧學(xué)文
秦皇漢武并稱于世，近來拜新資料之賜，海內(nèi)外關(guān)于秦始皇的著作出版了不少，頗為熱鬧，相形之下，漢武帝的論著顯得有些冷寂。
姜鵬的新著《漢武帝和他的時代》，一改這樣的局面，將人們關(guān)注的目光重新帶回到漢武帝及屬于他的風(fēng)云時代。書中分析了他那些影響深遠的舉措，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圍繞漢匈關(guān)系的和與戰(zhàn)等，更將漢武帝時代上至位極人臣的丞相、下到稱雄鄉(xiāng)里的游俠等各色人物一一收入筆下，歷史變得如此鮮活。
不僅如此，作者如探案般，尋找司馬遷、班固與司馬光對漢武帝的記述中的細微差異，并辨析差異產(chǎn)生的原因與差異傳遞的態(tài)度。這種對史學(xué)認識的深度思考，是本書在呈現(xiàn)精彩歷史之外更具價值的地方。
漢武帝也是時代的產(chǎn)物
讀懂了漢武帝和他的時代，就讀懂了中國歷史；是那個時代的需求把漢武帝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讓他做了那么多呼應(yīng)時代的事
讀書周刊：從2012年登上央視百家講壇講漢武帝，到今天這本《漢武帝和他的時代》，您為何“鐘情”于漢武帝？
姜鵬：千百年來，“鐘情”于漢武帝的史學(xué)家、政治家及普通人何止千萬？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作為中國歷史上最杰出的君王之一，漢武帝一直備受矚目，是最知名的歷史人物之一。
在我看來，漢武帝這個人和他的那個時代是我們認識中國歷史和中華文明的關(guān)鍵，讀懂了漢武帝和他的時代，就讀懂了中國歷史。因為，從歷史的角度講，在中國實行了兩千多年的皇權(quán)政治，是在漢武帝的時代定型的，這是中國歷史一個最基本的特征。從文明的角度講，漢武帝那個時代頻繁的對外活動和對外交流，使得我們的中華文明在早期階段就不是封閉的，強大的包容性為輝煌的中華文明奠定了格局。
讀書周刊：正因為關(guān)注度高，關(guān)于漢武帝的書其實有很多，為什么在沒有新史料出現(xiàn)的情況下，您這本書會引起這么大的關(guān)注？
姜鵬：我主要以《史記》《漢書》《資治通鑒》三部史書中有關(guān)漢武帝的記述為基礎(chǔ)，在對比中如偵探探案般，從種種蛛絲馬跡中力爭還原一個真實、立體的漢武帝，不虛美、不隱惡。這個視角是此前沒有的，給大家?guī)砹诵碌膯l(fā)。
另外，與一般人物傳記不同，我不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講述漢武帝的一生，而是用四大板塊、我對漢武帝的十六字評價來統(tǒng)領(lǐng)全文28章，那就是：內(nèi)強皇權(quán)，外服四夷，迷信神仙，晚年改轍。這樣的寫作邏輯可以讓大家更好地看清漢武帝的一生：如何奠定皇權(quán)政治的格局，如何北擊匈奴、西通西域開拓中國的版圖，如何塑造了國家管理經(jīng)濟的雛形，成就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國崛起，又如何差點自毀長城。
讀書周刊：您在百家講壇上講漢武帝是2012年，十年后再寫漢武帝，您對漢武帝的認識有什么不同嗎？
姜鵬：現(xiàn)在回頭看，我對原先在節(jié)目中的一些講述是有些不滿意的。不僅不同的歷史研究者對同一歷史事件、歷史問題會有不同講述、不同看法；即便是同一個人，經(jīng)歷時間的洗禮、學(xué)思的沉淀，也會對同一個問題產(chǎn)生新的看法。
這聽上去很簡單，用新認識推翻或者更新舊想法就好了，但真正要在歷史認識上落實起來并不容易，這關(guān)乎整個認識體系的重新架構(gòu)。我這里只能說些細節(jié)上的增補。比如，以前我對汲黯這個人物也有認識，但對這個人物在漢武帝時代的意義，認識得并不深刻。隨著對《史記》等歷史典籍越來越熟悉，我發(fā)現(xiàn)這是司馬遷精心挑選出來的，雖然生活在漢武帝時代，卻是站在時代趨勢對立面的象征性人物。仔細體會汲黯這個人物，通過對立兩面的比較，我們就能對時代變化有更深刻的了解。另外，以前在講通西域的時候，沒來得及加入兩位和親公主的故事，在宏大的歷史敘事面前，她們是如此微不足道，但她們?yōu)閲易龀隽司薮蟮臓奚?，我們?yīng)該記得她們。其他增補的內(nèi)容還有很多，不一一列舉了。
總之，我對漢武帝時代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突破與提升。以前還是過于注重漢武帝這個人物本身，關(guān)注他個人的品行對歷史的影響。這幾年，經(jīng)過更多的思考和積累，我意識到，其實漢武帝也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是那個時代的需求把漢武帝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讓他做了那么多呼應(yīng)時代的事。所以在對很多具體歷史事件的評論上，我都作了調(diào)整和修改，突出時代命題，而不是過于執(zhí)著漢武帝個人的想法、行為。不止?jié)h武帝，在那個狂飆突進的時代，各式人物的命運都是跌宕起伏的，從皇后衛(wèi)子夫、太子劉據(jù)、公主劉細君、淮南王劉安到太史令司馬遷、大將軍衛(wèi)青，甚至酷吏張湯、布衣之俠郭解、商人卜式……每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無法超越他所處的時代。我希望這些能幫助讀者更好地把握歷史的潮流。
透過他們的“眼睛”去看
每個面向都是真實的，但每個面向都不是全部；文字常常引導(dǎo)我們建立起某種因果關(guān)系，但我們需要警惕是否真的存在這種因果關(guān)系
讀書周刊：您剛才也提到，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新之處是，您的書寫始終基于三部史學(xué)典籍《史記》《漢書》《資治通鑒》，您的觀察始終圍繞司馬遷、班固、司馬光三位史學(xué)家的視角，為什么選擇這三部典籍？為什么選擇透過他們的“眼睛”來審視漢武帝和他的時代？
姜鵬：中國史書的數(shù)量蔚為可觀，但若要從中選出前三名，我相信，十位史學(xué)家有九個半會同意《史記》《漢書》《資治通鑒》這三本?！妒酚洝烽_創(chuàng)了國人書寫歷史的傳統(tǒng)，《漢書》確立了史學(xué)寫作的規(guī)范，它們都是紀傳體，而《資治通鑒》是編年體，即不以人物、而以時間為線索，是編年體史書的典范。
這三本史書，只有一段歷史記錄是重合的，那就是從秦末戰(zhàn)爭到漢武帝時代，即通常所說的漢初；只有一個人物是三部書都有記載的，那就是漢武帝。同一段歷史，同一個漢武帝，在三位史學(xué)家的筆下，呈現(xiàn)出非常不同的面貌。這是個值得研究的課題。
讀書周刊：三位史學(xué)家分別是怎樣評價漢武帝的？
姜鵬：班固和司馬光兩人的觀點是針鋒相對的。班固說：“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意思是，漢武帝唯一的缺點是還不夠謙恭節(jié)儉，如果這方面能向他的祖父（漢文帝）、父親（漢景帝）學(xué)習(xí)，再配上他的雄才大略，和《詩經(jīng)》《尚書》這樣的經(jīng)典里面稱頌的古代圣王相比也毫不遜色。司馬光則評價漢武帝，“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nèi)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無幾矣”。他把漢武帝拿來和秦始皇比，認為漢武帝在位54年，欲求強烈，用刑殘酷，大興土木，到處打仗，還相信鬼神，搞得民不聊生，逼得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都造反了。
一個把漢武帝說得很好，一個又說得很壞，那司馬遷呢？司馬遷就生活在漢武帝的時代，他有很多話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因此，他對漢武帝的態(tài)度晦澀不明，但透過字里行間，我們?nèi)匀荒苡X察到他對漢武帝是有看法的。
讀書周刊：為什么會這樣？
姜鵬：這就好像我們拍風(fēng)景照，人站的位置不同，拍出來的風(fēng)景不一樣，人的視角深刻地參與到了拍照這個行為中。歷史學(xué)的本質(zhì)是一門認識學(xué)科，每個面向都是真實的，但每個面向都不是全部，我們看不到全部，要承認這個局限。
拿山和人的位置關(guān)系來做比喻。司馬遷是“人在此山中”，他是漢武帝時代的見證者，也是親歷者，漢代建立以后一直沿用秦朝的歷法，到漢武帝的時候，決定改革歷法，主持這項工作的正是司馬遷。他也是這個時代的思考者，他說編修《史記》的目的在于“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他所說的“今”自然指的是他所生活的漢武帝時代，他要探索漢武帝這個時代之所以形成的歷史淵源?！吧碓诖松街小钡莫毺貎?yōu)勢，讓司馬遷的記錄有很強的現(xiàn)場感，他和漢武帝近距離接觸的經(jīng)驗是其他史學(xué)家所無法體驗的，他看到了山中的一草一木，唯獨看不到整座山的輪廓。一個身處大山之中的人，怎么看得到整座山？
班固生活在東漢，他出生時漢武帝去世將近120年。從西漢到東漢，中間還有一個很短的新朝，被認為是王莽篡權(quán)奪位建立的非法政權(quán)。東漢開國皇帝劉秀強調(diào)自己的劉氏宗親身份，以證明政權(quán)的合法性，所以，論證西漢王朝的偉大和正統(tǒng)性，是東漢史學(xué)家的使命。不僅如此，班家和劉家還有著很深的淵源。班固的姑奶奶就是西漢末期漢成帝寵愛的班婕妤，由于這層關(guān)系，再加上班婕妤的弟弟、也就是班固的叔祖，參加了漢成帝時期宮廷藏書的整理工作，漢成帝就送了班家全套副本。在古代，書是很珍貴的，何況是整套的宮廷藏書。這套藏書的存在，為班固編寫《漢書》提供了別人沒有的文獻資料。雖然班固離漢武帝時代較遠，掌握的材料反而比司馬遷多，《漢書》中的很多內(nèi)容，是《史記》里所沒有的。班固就像剛走出大山的人回望大山，他眼里的大山無比峻偉。
司馬光生活在漢武帝之后1200年至1300年的宋朝，他看漢武帝和我們看1000年前的他是一樣的，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是，他編修《資治通鑒》是有目的的。宋神宗繼位時才20歲，雄心勃勃，想要奪回燕云十六州。司馬光為他講解歷史，《資治通鑒》就是講解的教材。怎么用歷史經(jīng)驗來干預(yù)政策制定，這是司馬光要考慮的問題。司馬光的執(zhí)政理念是，民生是一切政治的根本，發(fā)動戰(zhàn)爭，老百姓不僅賠錢，還要賠命。所以，司馬光激烈地批評漢武帝“繁刑重斂”“外事四夷”，差點重蹈秦的覆轍，實則是在警告宋神宗。司馬光是站在另一座山峰上看漢武帝這座山，是“鑒于往事，有資于治道”。
讀書周刊：這樣還存在一個真實的漢武帝，我們還能接近歷史的真相嗎？
姜鵬：有一些基本史實，是無論司馬遷、司馬光還是班固，都不能否認的，這是“基本盤”。但講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司馬遷、班固、司馬光選擇講哪部分，是一定和他們的立場有關(guān)的，沒有一個史學(xué)家可以擺脫自己的立場。
舉個例子?！妒酚洝穼盍晔录沁@么交代的：漢武帝讓李廣利帶領(lǐng)3萬騎兵去打匈奴，讓李陵帶5000步兵做援軍，為李廣利牽制敵方兵力，結(jié)果李陵遭遇匈奴主力，部隊幾乎被全殲，自己不得不投降。漢武帝暴怒，殺了李陵家人。讀這些文字，人們很容易得出結(jié)論：漢武帝很壞，為了讓寵妃李夫人的哥哥李廣利有機會立功，不惜犧牲李陵。但《漢書》給人的印象不是這樣的。漢武帝確實想創(chuàng)造機會讓李廣利立功，確實把主力給了李廣利，而只給李陵5000步兵。但漢武帝只是讓李陵為李廣利押運糧草。李陵說自己手下都是“力能扼虎”的勇士，寧肯死在戰(zhàn)場上，也不愿去做押糧草的事。漢武帝說，你是看不起李廣利吧？《漢書》上寫“陵默然”，承認了。因為李陵是飛將軍李廣之孫，名門之后，看不起靠裙帶關(guān)系當(dāng)上主帥的李廣利。漢武帝只得同意他上戰(zhàn)場，但規(guī)定他只能打到某地，不許再前進，實際上就是讓他打前哨、做偵察兵。不僅如此，漢武帝還命令另一位將軍路博德負責(zé)接應(yīng)李陵，以免李陵孤軍深入。但李陵不聽漢武帝的，帶著部隊越走越遠；而和李廣同輩的路博德也看不起李陵，不去接應(yīng)他。如此一來，當(dāng)李陵遭遇匈奴主力時，便陷入了內(nèi)無糧草、外無援兵的困境。
再說漢武帝殺李陵家人的事。漢武帝是在李陵投降近兩年后才殺的。此前漢武帝在一開始的震怒之后，還是派公孫敖帶著一支隊伍，想著去救回李陵。公孫敖走到半道上折回了，報告說，李陵不僅娶了單于的女兒，還幫著匈奴訓(xùn)練軍隊專門對付漢人。漢武帝這才氣得殺了李陵全家。后來發(fā)現(xiàn)，幫匈奴練兵的是另一位降將李旭。因為李廣的緣故，漢武帝其實是很愛護李陵的，還因其幼年喪父而把他接到宮中撫養(yǎng)。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人背叛了自己，漢武帝不僅氣憤而且傷心。李陵投降的消息剛傳來時，滿朝文武都嚇得低頭不語，只有司馬遷“盛言”（《漢書》記載），一個掌管天文星象的中低級官僚竟然辭藻華麗、滔滔不絕地為李陵說話，自然觸怒了悲憤中的漢武帝。
班固把故事講完整了，而司馬遷只講了部分，兩個人都沒有撒謊，講的都是事實，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文字常常給我們暗示，引導(dǎo)我們建立起某種因果關(guān)系，但我們需要警惕是否真的存在這種因果關(guān)系。
對其功業(yè)歷來有不同評價
威風(fēng)的背后，有多少白骨累累、多少妻離子散；客觀地看待、了解我們這個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形成的過程，是一個更重要的話題
讀書周刊：近年來，人們開始關(guān)注中國歷史上一位在位時間很長、存在感卻極低的皇帝——宋仁宗趙禎。我曾在采訪暢銷書《宋仁宗：共治時代》一書作者吳鉤時問他，為什么之前人們總愛提秦皇漢武。他回答說，“因為這些帝王，可說有雄才偉略，也可說強勢專斷，人們愛談?wù)撍麄?，是在古代帝王身上投射了自己的欲望，開疆拓土，耀武揚威，隱含著一種成功學(xué)”。您怎么看？
姜鵬：經(jīng)過漢武帝一朝，漢帝國的勢力范圍，“西連諸國至于安息，東過碣石以玄菟、樂浪為郡，北卻匈奴萬里，更起營寨，制南海以為八郡”。由此，漢武帝被認為是一位非常有作為的皇帝，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雄主之一。但是，在漢武帝四面拓張的過程中，國內(nèi)的民生遭到了很大的破壞。打仗要人、要糧食、要裝備，這一切最終都是由勞動人民承擔(dān)的，威風(fēng)的背后，有多少白骨累累、多少妻離子散？所以，對于漢武帝的功業(yè)，歷來都有不同評價。
對匈奴的戰(zhàn)爭是漢武帝時期最主要的外事活動，司馬遷在《史記·匈奴列傳》結(jié)尾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評論，“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quán)，而務(wù)諂納其說，以便偏指，不參彼己；將率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大意是：那些為匈奴問題給漢武帝獻策的人，都不是真正為國家利益著想，而是企圖僥幸獲得漢武帝的贊賞，邀取功名富貴。因為懷著這樣的私心，所以這些人的意見往往是一己之偏，不會仔細參詳敵我、考慮后果。這些人敢這么做、可以這么做，無非利用了兩點：一是中國地廣物博，人口和財力夠折騰一陣子；二是自漢代建立以來，強大的游牧民族匈奴長期壓制著以農(nóng)耕為主的漢人，所以漢朝內(nèi)部，從朝廷到百姓，上上下下都對匈奴憋著一股氣，這種情緒可以被利用。漢武帝根據(jù)這些人的建議來制定國策，最終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司馬遷很清楚劉邦以來漢匈關(guān)系的歷史，也能親身感受到匈奴對漢朝的壓力，知道匈奴問題必須認真處理，他即便不認為匈奴問題單靠戰(zhàn)爭能解決，也不會完全排斥戰(zhàn)爭手段的合理運用，但在親眼看見了漢武帝的舉措后，他認為君臣缺乏遠慮，沒有找到綜合處理匈奴問題的良方。
同樣是批判，司馬光的著眼點和司馬遷不一樣。雖然司馬光非常反對用和親政策籠絡(luò)匈奴，也主張對他們保持一定的威懾力，但他對于戰(zhàn)爭仍然是非常謹慎的，一直反對輕易發(fā)動戰(zhàn)爭。這一點對于司馬光生活的宋代尤其重要。宋代的疆域相對漢唐比較狹小，周圍也面臨很多軍事實力比較強的游牧民族。在采取什么樣的對外政策上，宋朝內(nèi)部一直有爭議，從宋神宗以后，幾代皇帝都熱衷于對外擴張。司馬光的立場很鮮明，不贊成犧牲國內(nèi)民生從事對外擴張。在整部《資治通鑒》里，他始終堅持這個立場。針對實際的政治狀況，從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教訓(xùn)的角度，司馬光把漢武帝樹為窮兵黷武的反面典型。
讀書周刊：和司馬遷、司馬光以批判態(tài)度為主很不同，班固對于漢武帝打擊匈奴的一番作為贊賞有加。
姜鵬：在《漢書·匈奴傳》的末尾，班固也有很長的一段評論，說處理和匈奴的關(guān)系，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方法，但想通過和親來保持長期和平是非常幼稚、缺乏遠見的。因為匈奴貪利狡詐，拿了財物不久又會來侵盜，反反復(fù)復(fù)，沒有誠信。鑒于這種認識，班固認可、贊揚漢武帝對匈奴的行動和效果，說在漢武帝之后，單于三世稱臣，邊境安寧，老百姓真正地從繁重的兵役、雜役中解脫出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今天再來看這些問題，立場和角度又會有很多不同。我們的國家已經(jīng)是一個幅員遼闊、多民族融合的統(tǒng)一國家，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客觀地看待、了解我們這個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形成的過程，是一個更重要的話題。漢武帝時代是這個過程中非常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我們有必要認真仔細地研究這段歷史。
蓋棺未必定論，三位史學(xué)家的精彩點評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dāng)世之文而罔褒，忌諱之辭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quán)，而務(wù)諂納其說，以便偏指，不參彼己;將率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堯雖賢，興事業(yè)不成，得禹而九州寧。且欲興圣統(tǒng)，唯在擇任將相哉！唯在擇任將相哉！
——《史記》卷一百十《匈奴列傳》
贊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wù)在養(yǎng)民，至于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定，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jīng)，遂疇咨海內(nèi)，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xué)，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shù)，協(xié)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后，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fēng)。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漢書》卷六《武帝本紀》
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nèi)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tǒng)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晩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資治通鑒》卷二十二姜鵬摘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