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心理月刊》，里面提到老子，說世間有兩種虛無主義，一種是道德虛無主義，一種是存在虛無主義。老子想解決的是后一種?？鬃酉虢鉀Q前一種。
前幾天小F說我犬儒主義，我稀里糊涂應承了?，F(xiàn)在想想不對，我一點也不犬儒。犬儒是道德虛無主義的代表。盡管我不是道德先鋒，但我信仰人性的光輝，并憧憬自己是個好人。道德或許是經(jīng)不起理論推敲的東西，但它是先驗存在的，惻隱之心不用教導，而來自靈魂。因此可以否認階段性的倫理，但不能否認人性最根本的仁愛。
道德虛無主義否認的是倫理秩序和人類文明，它導向一個道德淪喪的社會。存在虛無主義則否認物質(zhì)世界的客觀意義，它將人導向死亡。終此一生，我大概也不會走向道德虛無主義，因為我本性中些微的惻隱十分頑固。但我現(xiàn)在，就是現(xiàn)在，正體驗著存在虛無主義的深寒，它比上海陰濕灰暗的天氣還要讓人戰(zhàn)栗。
古印度哲學認為世界唯心，由心生出萬物。由人類的男女而衍生出世間生靈。言下之意，物質(zhì)的聚滅純?nèi)皇切撵`的能量導致的。這種理論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物質(zhì)世界的實相是粒子的構(gòu)成，物與物之間拆分到最細微的粒子，便沒有本質(zhì)的差別。物質(zhì)的聚滅是由能量波推動的。科學證實物質(zhì)的粒子之間有巨大的空間，他們之間的維系是一種能量波動。奠基于古印度吠陀經(jīng)的佛教，認為物質(zhì)世界是建立在人的欲望之上的。事實上，中西方的靈修者都贊成這個說法。他們追求涅磐——業(yè)力的終結(jié)。至于靈魂走向涅磐之后會去到哪里，沒有人能示現(xiàn)在我眼前，也沒有一個肯定的說法，但靈修者普遍認為——那里的世界是美麗的，超過已知的物質(zhì)世界的總和。
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想法，我以為主動走向死亡會是突破物質(zhì)障礙、提升靈魂的關(guān)鍵。我并不消極，也不抑郁，我只是憧憬死亡能破滅物質(zhì)世界對靈魂的羈束。但他們都說不行，他們說這樣會墜入更苦的輪回。因為生命就像通關(guān)游戲，你不完成這些任務，是見不到終極boss的。所以，主動走向死亡是行不通的。我只能信，雖然這些不可證，但死亡畢竟代價太大太大。
禪宗六祖惠能是個很有智慧的人，而且他的語言通俗，不難解讀，因此《壇經(jīng)》是很好的書。但是對空性的思索越深，我就越陷入存在虛無主義的恐懼中。六祖讓我們心無染著，保持本性的清凈，“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
我以凡俗之心細微地揣摩著我歷來學習的佛教典籍所教授我的關(guān)于空性的概念，我的理解是：在客觀物質(zhì)世界與核心靈魂的覺知（也就是靈修者尋找的真我）之間，充斥著各種妄念，那是我們習得的、對這個世界萬物的觀感和理解。我們執(zhí)著于這些流動不定的東西，就被拘束在了一個充滿妄念的唯心世界中。事實上，客觀物質(zhì)世界的一切都不具有先驗而確定的意義。你看到的紅色只是一些粒子的折射，并且它們在其它人眼里絕不是你見到的那種紅，因為你們感知到的絕不是同一束光。事件的發(fā)生也一樣。萬事是空性的，它的意義是你的妄念附加上去的。因此惠能祖師讓我們目空一切，心無染著。
再往深了說，靈魂是什么？《遇見未知的自己》是一本好書，張德芬行者用如此粗淺通俗的語言闡述了如此深奧哲迷的道理，她的大能令人敬佩。在第一章里，老人問女子，“我”是誰？女子難以回答。可能一般人都很難理解這里面的多重概念。我嘗試用自己的語言解釋，但可能離真義相差甚遠矣。
真我，或者禪宗所說的自性，是超脫一切物質(zhì)與肉體后的，先驗的、本真的覺知，因為它借用了這具肉身，我們才能以“我”的身份感知這個世界。因此“我”不是我，真我是內(nèi)在的覺知，它不隨物質(zhì)世界的任何改變而改變。它是一個永恒的證者。
禪宗所說的“何期自性，本自清凈”，意思就是堪破了自性與物質(zhì)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實相）。自性是清凈、性靈的覺知，而各種各樣的念頭、欲望、情緒、思想，它們和物質(zhì)世界一樣，生生滅滅，沒有定性，因此要放下對他們的執(zhí)著，領悟內(nèi)在自性不隨境轉(zhuǎn)的清凈自如，斬斷它與物質(zhì)世界的虛妄關(guān)系。
你的身體，你的感覺，你的情緒，你的思想，你的知識，你的記憶，你的一切，都與你的自性無涉，它們和物質(zhì)世界一樣是一種變動的存在。它們不是你，不是真正的你。死亡將會帶走這一切，還原真正的你。（但據(jù)說死亡不是終結(jié)，原因見上。）
存在虛無主義并不是癡人亂語。存在即是虛無，薩特的名言，恕我不了解他。但當我在冥想中思考禪宗的智慧，以及一切中西方靈修者所尋求的真性，不免產(chǎn)生一種可怕的感覺。如果內(nèi)在的真性是一個如如不動的靈體，物質(zhì)世界的一切變動都不會影響它，那么，我們是否還應該在意這個物質(zhì)世界，在意自己這一世的身份與職責？
閉上眼睛，任世界自生自滅，放下道德與責任，放下百萬生靈，龜縮在早晚要腐爛發(fā)臭的肉體里，等待死亡?；蛘唠S意做自己樂意做的事情，甚至殺人。只要，這一切，你沒有放在心上。你的心靈仍然是自由的，物質(zhì)世界無法羈束你，也沒有道德可以約束你。你已不見善惡，你已不需要見，你的所有感覺都來去自如——如果你堪破了物質(zhì)世界的無意義。
但，萬事空性之外，我們?nèi)匀挥兄萍s者——輪回、恩仇、報應，不管你怎么說，那是宇宙的道德準則，但是那仍然是不可證的存在。只是，我們不可能不信。我們內(nèi)心感受虛無，行為卻仍然落在物質(zhì)世界的法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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