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基因》
《殺死一只知更鳥》
《我們仨》
《一個女人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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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它壓死了都沒有聽到聲響——
余華評《霍亂時期的愛情》
▲余華,現代作家,代表作《活著》
馬爾克斯曾如此概括《霍亂時期的愛情》:“一對男女瘋狂陷入熱戀,卻因為僅有二十歲太年輕而不能結婚,等他們經歷了人生的風雨滄桑,卻因為八十歲太老而不能結婚?!?/strong>
《霍亂時期的愛情》是我讀馬爾克斯的第二本小說,也可能是我們這一代讀者共同讀到的第二本?!栋倌旯陋殹肺覀儾挥谜劻?,因為這本書已經在中國賣了160多萬冊了,而且還在賣。我記得當年讀《霍亂時期的愛情》和讀《百年孤獨》感受非常不同,敘述太從容不迫了。如果在世作家里評選最喜歡誰的話,我相信50%以上的世界各地的作家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是馬爾克斯。
我當年讀這本書的時候還比較年輕,不到30歲。我就談一點我當時的感受,什么樣的作家是一個偉大的作家。
第一章寫醫(yī)生和他的妻子老了以后的關系,為一塊肥皂爭吵,而且老了容易遺忘,寫得非常非常精彩?!痘魜y時期的愛情》不像《百年孤獨》那么震撼人心,但是它是深入人心,都是進入到人心的,不過方式不一樣。第一章讀完以后已經知道主人公弗洛倫蒂洛·阿里薩、費爾明娜·達薩年輕時候的愛情是失敗的,否則她不會嫁給這位醫(yī)生。然后我開始看第二章,馬爾克斯把他們年輕時候的愛情寫得那么純潔,又是那么激動人心,那時候我也開始寫小說,我特別好奇是什么原因讓他們分開的?結果我讀到,阿里薩被迫離開以后又重新回來,去見他心愛的姑娘,那個姑娘達薩第一次為家里采購吃的、用的,他就跟著她,這一段寫了好幾頁。一個分別那么久、每時每刻都在想念的姑娘就在他的前面,他在后面跟著,那種心態(tài)變化,作家寫得非常細致。姑娘一直走到 “代筆人的門廊”,那地方從年輕人的角度來看是相對齷齪一點的。姑娘完全不知道她的戀人跟隨她,她還在想象著買一塊跟他一起生活用的桌布。結果聽到一個聲音,姑娘吃驚地回過頭來看到戀人冰冷的眼神。就這么簡單,他們的愛情就結束了。我覺得作家太了不起了。
前面寫到他們的愛情是那么純潔、那么熱烈,你感覺到任何力量不可能將他們分開的時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就讓他們分開了,這也可能是馬爾克斯所說的因為他們還太年輕。這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筆。我以前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關于《第七交響曲》,它被稱為侵略者的腳步,它從輕到小,到最后非常的沉重、輝煌,非常的巨大,你感覺到整個聲音會把你毀了的聲音,那個時候我就又考慮它怎么結束。偉大的作家是這樣的,他能夠把一個情節(jié)、一個故事推到高潮,這很難,但是最偉大的作家又是很好地結束這個高潮。
《第七交響曲》就是馬爾克斯這章的效果。他最后結尾的時候是一個抒情短文。當你用一個輕建立在重的上面的時候,這個輕比那個重還要重。所以這就是一個偉大作家教給我們的一個寫作方法。不是要找一個特別大的事件讓他們分開,就是輕輕幾頁,女的發(fā)現我怎么那么愛的男人用這么冷酷的表情,她認為愛情是一個虛幻的東西。這種如此強烈的愛情能夠毀滅的只有他們自己,而不是外部的力量,馬爾克斯認識的很清楚,而他寫得又是那么好。
對于所有作家來說最難寫的就是愛情,當然你可以寫一個愛情故事,很受歡迎的愛情故事,但問題是它不一定是好的愛情故事。我記得未滿30歲時讀了這本書后還讀了馬爾克斯的訪談,他說寫這本書的時候想把這兩個人的愛情和拉美的動蕩放在一起,后來他發(fā)現一本書只能解決一個問題,不能胃口太大,歷史是歷史,愛情是愛情。但是當我讀完以后發(fā)現,拉美的動蕩、拉美的風土人情仍然在里面,拔出蘿卜自然帶出泥?!痘魜y時期的愛情》又不是那種很暢銷的愛情故事,但是又確實是激動人心的愛情故事,可能也只有他這樣的作家才能寫出這樣的愛情。對這樣的作家我們除了崇敬以外沒有別的可說的。
《百年孤獨》看起來可能是君臨天下的味道,而這一本書《霍亂時期的愛情》更多是生活的酸甜苦辣。《百年孤獨》是天才之作,而《霍亂時期的愛情》是生活之作,但都是一樣的了不起。
《霍亂時期的愛情》敘述功力比《百年孤獨》還要難,因為《百年孤獨》寫的都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事情,而《霍亂時期的愛情》都是細微之處出來的,能夠和它相提并論的,我讀到的只有《洛麗塔》,《洛麗塔》也是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像推土機一樣過來,最后發(fā)現你被它壓死了都沒有聽到聲響。
以下的回答只是一個編輯的偏頗想法。
因為首先,編輯沒法兒替作者回答;其次,即使是作者本人也沒法兒提供標準答案。尤其是對這樣一部偉大的小說來說:每個情節(jié)、每個人物、每句話都有豐富的解讀可能,而每個讀者都有權給出自己的正確答案:)
1.馬爾克斯說“婚姻最重要的是穩(wěn)定不是幸?!?,可是不幸福的婚姻又如何能穩(wěn)定呢?
責編答:幸福依賴于感覺,是會變動的。有時當時不覺得,事后回味卻覺得幸福。這句話的前文是講費爾明娜覺得婚姻生活太惱人,因為醫(yī)生沒有安全感,“時時要求她以他愛她的那些方式來愛他”,這令她煩躁、精疲力竭、難以忍受,那一刻自然無法體會到幸福感。但在這瑣碎的不快后面,是兩人長久穩(wěn)定的互相陪伴。那些令人氣悶的不滿是真的,那安穩(wěn)的幸福也是真的。
2.弗洛倫蒂諾對于費爾明娜幾十年來的愛,會不會只是他對于少女時代的費爾明娜愛的一種執(zhí)著的延續(xù)?
責編答:確實是一種執(zhí)著的延續(xù)。但是否“只是”?我覺得,弗洛倫蒂諾那種被圣神照耀的堅定,絕不僅僅是慣性使然。
3.一直沒看懂女主。她跟醫(yī)生在一塊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外界的催促與壓力,最后跟男主在一塊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孤獨?
責編答:費爾明娜在對愛情的選擇上有時確實顯得被動,但同時她又很有主意。從她年輕時靠電報員傳信、中年后離家出走等等很多事上都可以看出來。
一個細節(jié):女主在喪夫后收到男主信的時候,“像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時那樣害怕起來”。我覺得這種害怕就是那個動心的時刻,是某種愛。正如馬爾克斯所說:“哪里有恐懼,哪里就有愛?!?/p>
4.為什么烏爾比諾醫(yī)生會背叛自己的妻子費爾明娜?臨死前又說“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
責編答:中間這三道題其實問的是同一個問題。我覺得這本小說向大家呈現的,就是愛有多重定義,有千種面孔。你可以質疑某一種愛,認為它不符合你心中的愛情標準,并把醫(yī)生臨終前的這句話解釋為虛偽。但其他人可能也有別的想法。什么是愛的真義?這是個好問題,卻不會有好答案。純粹肉體的愛是不是愛?出軌的身體是否代表了愛的消弭?因孤獨而生的愛是不是愛?愛的幻影是否也是愛的一部分?終我們一生,可能都無法理解愛的全部。
5.文章多次提到霍亂,甚至有些看起來與劇情并沒有多大關系,那么這些在文章出現的意義是什么?
責編答:霍亂一直作為故事的背景存在。它首先界定了故事發(fā)生的年代,即上世紀初:那是從前現代跨入我們所熟悉的現代的一個時期。另外,小說里特別提到,相思病其實具有與霍亂相同的癥狀。最后,男主和女主正是因為船上被懷疑感染霍亂而困于一條河上,從而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諾言?;蛟S可以把霍亂當成對相思纏繞的愛情的一個隱喻吧。
來自讀透社1群@秦幻 的“信”
致花冠女神:
“今天,見到您時,我發(fā)現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幻覺。”
無數個不眠不休的夜晚,我反復念誦我們之間曾有“愛情”的唯一見證——這封言語冰冷的短信(你給我的信件與信物已被你悉數要回,我曾給你的信件與信物也被悉數退回,并在我某次失去冷靜而要逃避痛苦的絕望之中被付之一炬)?!氨洹眱蓚€字都不足以形容這封信的溫度。在長久的時間里,它就像一柄插入我胸口,閃著凜凜寒光的短刃,每默念一遍都是我在舔舐刀尖的一滴鮮血,直至它血液消無,血腥散盡。它也在長期的琢磨與把玩中,變成了我手掌的一部分,藏匿于不易被人察覺的袖口。
我知道,女人是遠比男人強大的生物。在愛情的迷幻中,女人比男人陷得深,也比男人醒得早。你背叛了我們的愛情,卻忠于了自己。
在你新婚的晚上,我在輪船的艙室中燒得滿口胡話。我無比心碎地又拿出短信,盡管里面的每一個字都已刻在了我的心里,但我仍想想象那雙留下筆跡的纖纖素手。我想起你不在的那段時間的無數個夜晚,我獨自走在港口防波提或與孤獨的燈塔守夜人相伴,在繁星、海浪、甚至強勁的季風與暴雨中大聲吟誦著偉大詩人的愛情詩篇。一道閃電在我腦海中閃亮又熄滅,盡管時間短暫,它耀眼的光芒足以使我看見我曾引以為豪的明亮珠寶上巨大的黑色空缺——我第一次清晰的知道,原來我對愛情的了解是那樣欠缺,對女人的了解是那樣欠缺。
逃避的旅行將我從原點帶回到原點,我決定無論你是否看見,我將永遠留在你身邊,再不離開你所在的城市。在船艙中被不知名的女性強奸的事件,不僅奪走了我童貞,也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門。
我知道,愛情的秘密藏在愛情之中。我要做一名愛情的獵手,傷害的利刃寒光閃閃,永不陷落的堅盾牢不可摧,思想的戰(zhàn)衣獵獵作響。我要逐獵像我一樣愛情的俘虜,去獲取愛情的奧義。
你的丈夫為你修建了堪稱豪華的拉曼加別墅,而我也在心里為你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城堡,那里面只住著你一個人,外人無法看見城堡中的燈火輝煌,她們能看到的只是一面無法逾越的高墻。
我一生在你身上大概犯過兩個錯誤,在你拍給我電報,請求我準許你參加成人禮舞會時,我覺得自己會是你無可取代的存在,你輕易就將這種幻覺摧毀;后來,我又認為有人可以在我心中取代你,直至我遍尋現實而毫無所獲。世人常常指責我放浪的行為,但是不要忘了,愛情是雙面夏娃,她奉獻令人迷醉的甘醇,也獻祭銘心刻骨的痛苦。一個人的幸福往往連綴著另一個人的不幸。我得到的并不比任何人多,也不比任何人少。
我一生并非沒有悔恨。美麗的養(yǎng)鴿女,因為一再拒絕我的求愛信,使我想起你對我的拒絕,進而燃起了我征服的欲望。在邂逅六個月后的幽會中,我惡作劇般在她的私處寫下情欲的咒語,致使她死于一場家暴。她的墳墓離我母親的墳墓不遠,我在她的墓前種下一叢玫瑰,以紀念她的靈魂。
阿美利加·維庫尼亞,我一生中最后一個情人,初見時,她只有十四歲,當她提著一只馬口鐵皮小箱從輪船上走下來時,我仿佛看到你青春的模樣。她是一朵未盛開的花,我按自己的希望澆灌了她,又因為你突然死去丈夫的事實,殘忍地將她與我分離。年輕的生命經受不了生活的巨變與離別的痛苦,選擇吞下一瓶阿片酊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如同我身上永不愈合的傷疤,直至被我?guī)雺災?,也不能稍減我內心的悔恨與痛苦。
還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寡婦,我似乎生來就能讓她們幸福,她們也能讓我幸福。在我的計劃中,你丈夫遲早都是要死的,你遲早都會步入孀居的行列。我要通過觀察她們,了解失去丈夫的女人的生活與心理,以及對愛情的態(tài)度與反應。
▲電影《霍亂時期的愛情》
此時,在你寡居一年后,某一個星期三的下午,我徘徊在你家門口,就像一個解甲歸田的戰(zhàn)士,赤手空拳,唯有用一顆在泥淖中躬身踐行,卻如圣徒般純潔的心,向你發(fā)起愛情的總攻。我以花冠女神的名義起誓,我愛你并將永遠愛你,直至生命的終結。
你永遠的追隨者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