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我們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對暴力熟視無睹的世界嗎?”這個問題有可能又會牽扯到戰(zhàn)爭暴力的“深根理論”,即認為暴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基本等同于一種宿命。果真如此嗎?如果按照史蒂芬·平克《人性中的善良天使》(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的觀點,他認為我們正處在一個最和平的時代,縱觀歷史,現(xiàn)代社會的暴力正趨于減少。
約翰·霍根(John Horgan)恐怕并不這么認為(《“科學幻想”癥:一位科學記者的質疑》)。我想,他主要是想提醒人們,不要忽略當今美國這臺戰(zhàn)爭機器在伊拉克、阿富汗以“合法”名義殺死的人(文中指出,自9.11事件以來,美國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巴基斯坦發(fā)起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殺死了37萬人,這其中包括21萬多名平民,大部分都是兒童)。
文/Teodora Stoica
譯/游俠兒
校對/果然多多
原文/aeon.co/ideas/how-video-games-unwittingly-train-the-brain-to-justify-killing
游戲“真人快打X”(Mortal Kombat X)
來玩?zhèn)€游戲吧。下面兩句話中有一句是出自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之口,說的是殺死敵人的感受,而另一句是一個罪犯描述他第一次殺人的情形。你能分辨兩句的不同嗎?
(1)我意識到我剛剛做了一件將自己和普通人區(qū)分開的事情,而且是無法挽回的。從那一刻開始,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樣了。
(2)整個過程中自我感覺很好,很冷靜。我知道我必須做什么,將要做什么,最后我完成了。
大衛(wèi)·艾倫·戈爾,美國連環(huán)殺手,2012年被執(zhí)行了注射死刑
第一句充滿懊悔的話,出自美國殺人如麻的兇手大衛(wèi)·艾倫·戈爾(David Alan Gore),而第二句話,是出自英國空軍特種部隊(英國精英特種部隊)的一名士兵安迪· 威爾遜(Andy Wilson),他的語氣淡定坦然。知道了這些,你會不會感到驚訝?這兩個人被極細的道德絲線隔開,即正義。一個殺人因為他想這樣做,另一個殺人是因為他代表的是他的國家,而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雖然大多數(shù)心理正常的人都認為傷害別人是不對的,但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殺人似乎得到了社會的認可,如戰(zhàn)爭、自衛(wèi)、報仇、軍事獨裁或人祭。事實上,謀殺的理由靈活多變,電視劇《嗜血法醫(yī)》就巧妙地玩弄起了這個概念:反社會的人就是通過謀殺惡棍來滿足自己內心陰暗沖動的。
《嗜血法醫(yī)》
嗜血法醫(yī)謀殺時嚴格遵循只以犯人為目標的原則,讓自己和觀眾慢慢相信這種殺人是正當合理的。他讓觀眾在謀殺前那一瞬間下意識地認為這種謀殺是正確的,以此迫使觀眾質疑他們自己的道德風向標。通常當我們想象直接傷害某人的情形時,腦中浮現(xiàn)的畫面就具有防御性:想象一下男人打女人或者主人虐待她的寵物狗。然而,有時候會發(fā)生相反的事情:有些人會想象一只被粗暴對待,甚至以破壞為目的而撥動的控制開關。一個原本正常的人,是如何踐踏自己的道德準則而狠下殺手的呢?
這正是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的一項研究中所提出的問題,該研究由神經(jīng)學家帕斯卡·莫倫伯格斯(Pascal Molenberghs)領導進行。功能磁共振成像掃描儀中的參與者需要觀看一款第一人稱視角的電子游戲。一個情節(jié)是一名士兵殺死了一名敵方士兵,另一個情節(jié)是一名士兵殺死了一個平民。在這款游戲里,每個參與者都能潛入士兵的大腦,并決定殺死哪一個人。
每個參與者所見情景的屏幕截圖
總的來說,結果令人非常驚訝。殺死無辜之人(不正當殺人)的心理模擬會引起強烈的負罪感,隨后會激活外側眶額葉皮層(OFC),而大腦的這一區(qū)域與反感及道德敏感的情形有關。相比之下,研究人員預測,看到士兵殺死另一個士兵的情景會引起大腦另一片區(qū)域的活動,即內側眶額葉皮層,這一區(qū)域負責評估棘手的道德情況,并賦予它們積極情感,如贊美和自豪:“這讓我感覺很好,我應該繼續(xù)做這件事?!?br>
但事實并非如此:參與者想象自己作為士兵殺死了敵人時,內側眶額葉皮層并沒有點亮。事實上,內外側眶額葉皮層都沒有發(fā)生反應。對于這個令人困惑的發(fā)現(xiàn),一種解釋就是眶額葉皮層的推理能力在這種情景中并沒有派上用場,因為殺人行為并不有損于道德。也就是說,人們認為這是合理的。我們因此得出了一個駭人的結論:如果人們認為殺人是正當?shù)?,那任何人都可能會做出這種行為。
自朝鮮戰(zhàn)爭以來,軍隊就改變了基本訓練方式,來幫助士兵克服現(xiàn)有的暴力標準,使他們對自己可能要做的行為麻木,從而本能地扣動扳機。甚至軍事訓練的軍官被描繪成能將暴力和侵略行為人性化的頂級專家。
同樣的訓練模式通過當代電子游戲和媒體在不知不覺地進行著。孩子們現(xiàn)在接觸到暴力電影、游戲和體育賽事的機會遠多于以前,他們甚至認為暴力就是一種正?,F(xiàn)象。媒體扮演的角色就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殺手,他們在黃金時段的電視節(jié)目中描繪每一個犯罪細節(jié)?,F(xiàn)在的環(huán)境很容易讓兒童開始建立士兵那樣的思維,甚至認為殺戮是合理的。但事實上我們在抑制大腦的關鍵功能嗎?我們造就了坦然接受暴力,忽視理性之音的下一代嗎?我們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對暴力熟視無睹的世界嗎?
昆士蘭大學的研究也反映了這種情況。當參與者在觀看不合理的殺戮時,研究人員注意到眶額葉皮層和一個名為顳頂交界處的區(qū)域(TPJ)的連通性增強。他們表示,顳頂交界處的擾亂會將參與者轉化為精神變態(tài)者,他們認為任何行動都是道德上允許的,這也使得顳頂交界處成為同情心的關鍵區(qū)域。這兩個區(qū)域連通性的增強表明,參與者正在主動從觀察者角度思考,判斷殺死平民在道德上是否可以接受。
模擬射殺平民時,左側眶額葉皮層和左右兩側顳頂交界處的連通性增強
陸軍上校戴夫·格羅斯曼(Lt Colonel Dave Grossman)是伊利諾斯州殺人學研究小組的主任,也是世界上研究人類侵略和暴力根源的領軍專家之一。他表示,“情感和身體上距離可能使得一個人去殺死他的敵人。情感距離可以分為機械距離、社會距離、文化距離和親密距離這幾類?!睋Q句話說,就是缺乏與人類的聯(lián)系導致了謀殺合理化。作家普利莫·萊維(Primo Levi)是大屠殺的幸存者,他認為這正是納粹分子能成功屠殺這么多人的原因:剝奪了人的個性,使每個人都只成為一個普通的數(shù)字。
“真人快打X”片段
在2016年,技術和媒體已經(jīng)使得種族滅絕的概念迅速傳播開來。視頻游戲“真人快打X”的特點就是,砍斷脊椎,劈開,壓碎頭顱,玩家被大卸八塊。在“仇恨”(Hatred,策略類射擊游戲)中,玩家扮演一個反社會人士,試圖用槍、噴火器和炸彈殺死無辜的旁觀者和警察,以此來滿足他對人類的仇恨。NPC會在被處決前苦苦哀求玩家。
越來越多研究都將這種游戲和人們對暴力的縱容、人情的冷漠,以及性和暴力的膜拜聯(lián)系起來①。與從不玩暴力電子游戲的男性相比,此類游戲的男性玩家中有67%的人更有可能會做出非暴力形式的越軌行為,而63%則更有可能會暴力犯罪,或犯下與暴力相關的罪行,81%的男性玩家更可能會濫用藥物②。其他的研究③發(fā)現(xiàn),沉迷于網(wǎng)絡暴力會使人們覺得自己缺乏人性,從而助長暴力和攻擊行為。
這個強大的發(fā)現(xiàn)可以在源頭上扭轉暴力。大腦訓練計劃可以利用現(xiàn)有的神經(jīng)科學知識,以令人愉悅的游戲培養(yǎng)大腦的抑制作用,而不是激發(fā)憤怒。創(chuàng)造能夠改變思維模式的游戲本身在倫理上就是有問題的,并且很容易被用來控制很多人。但是我們已經(jīng)踏上了這條走向暴力的道路。鑒于當代人高度依賴于技術,且從小就逐步接觸游戲,所以倡導與人包容,可能是建立更人道、更富同情心世界的一個有效方法。
注釋:
①:http://jiv.sagepub.com/content/early/2012/04/09/0886260512441078
②:https://wmich.pure.elsevier.com/en/publications/causal-or-spurious-using-propensity-score-matching-to-detangle-th-3
③:http://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2210311100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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