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飯文”品詩味 張其俊
詩味：我們讀詩寫詩總要尋求詩中之意味。詩味是詩中之精華。詩，總是以最精煉的形式充分表達(dá)其意味的。唐人司空圖說：“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薄杜c李生論詩書》這也就是說：只有懂得了詩味，才談得是詩啊!法國羅丹說：“藝術(shù)也是趣味?！薄读_丹藝術(shù)論》近代梁啟超認(rèn)為：“趣味是生活的原動力?！薄度の督逃c教育趣味》人們讀詩、寫詩， 不就是為了追求詩中的趣味，以獲取其中的審美創(chuàng)美愉悅。
一、詩味是什么?
詩味是詩中釀造出的醇美的酒味。清人吳喬有所謂：“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為飯，詩喻之釀而為酒。飯不變米形，酒形質(zhì)俱變”《答萬季野詩問》。西方亦有所謂：“詩是舞蹈，散文是散步”之說，較之，則前者比后者更勝一籌。鑒于當(dāng)前我們好些詩友作詩，還不是在釀酒，還只是在做飯，甚至不是把飯煮糊了，就是煮成了夾生飯。所以就值得就此談一點(diǎn)個人的淺見。
二、詩味從何而來?
1、要善于從社會現(xiàn)實(shí)生活中發(fā)現(xiàn)詩味：羅丹認(rèn)為：“美是到處都有的。對于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羅丹藝術(shù)論》。例如，張晨聲的《公園見聞》：“纖歌一曲遏行云，弦管悠悠好醉人。亭榭是誰在瀟灑，一群白發(fā)煥青春”。詩中有聲色地再現(xiàn)了一群退休老年人在公園晨練翩翩趣舞的情景……。
2、以熱愛生活的童心，關(guān)心民瘼的社會責(zé)任去感受、感悟，挖掘，提煉現(xiàn)實(shí)生活中的素材，發(fā)酵出詩味來；這便是在實(shí)踐吳喬所謂“詩酒飯文”之說。例如有這么一首寫親情的小詩：“隔窗望見子抱孫，我兒對著他兒親。但愿他兒長成后，莫要負(fù)了我兒心!”雖有失落感，卻無抱怨情，唯存祈愿心。此情此景，鍥入角度恰如其分，感受真切，感悟入情入理。誠足以感人。
3、就為了要酵出詩味來，就要寫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寫自己體會最深刻的事物，寫自己感悟獨(dú)到的意象情境，用自己最拿手的表達(dá)方式去表現(xiàn)。只有身臨其境的切身感受，才能體察入微，也只有寫出了首先深刻感動了自己心靈的詩作，然后才會讓讀者產(chǎn)生共鳴，也會受到感動。每當(dāng)我們于夜深人靜時，吟誦蘇軾的悼亡詞絕唱《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窌r，就會有那樣感同身受的心靈震撼。由此即可見，詩味的根基在真情，真情是第一性的，這也就是白居易之所謂“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shí)義”《與元九書》是也。詩人往往是帶著濃郁的情緒來寫詩，也會調(diào)動讀者的情緒來讀詩，體味到從詩中酵出的美酒的滋味來。
三、如何提煉出詩味來?
寫詩講究詩味，總要設(shè)法給人以新鮮感，這就須得刻意追求創(chuàng)意?！拔╆愌詣?wù)去之”(韓愈語)。力避人云亦云的陳詞濫調(diào)，敢道人之所欲言而未能道者，這就需要采取多種非常規(guī)的表現(xiàn)手段，包括：陌生變形，反常合道，逆向反思，謎比鑲嵌，反串反托，反說反襯，反喻反興等等，不勝枚舉。即使是采用常用表現(xiàn)手法，也要注意從中提煉出某種個性化的耐人尋味的警策箴言來，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有如丁芒的《一剪梅·六十自遣》就以“還將老骨去肥田，播個秋天，長個春天”這樣耐人品味的警句作結(jié)。
1、陌生變形：就如同戲臺上表演的變臉術(shù)那樣，使人產(chǎn)生新鮮感。俄國施克洛夫斯基講：“藝術(shù)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要陌生化就是要對所描繪的對象作變形處理，包括變此形為彼形，變無形為有形，變米飯為美酒。變“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范仲淹·蘇幕遮》。變“花殘葉茂”為“綠肥紅瘦”《李清照·如夢令》變“夾道萬株楊柳樹”而為“望中都化斷腸花”《魯迅·別諸弟之一》等等。
2、反常合道與逆向反思：反常合道乃是超出常理，卻可合乎真情，蘇軾曾盛贊柳宗元的《漁翁》詩：“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夢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乜刺祀H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說，“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宋·釋洪惠：《冷齋夜話》)。其反常合道之奇趣，深蘊(yùn)于詩中間二句之中。至于逆向反思，則是以逆向思維之法。針對前人之作作翻案詩，往往會別開生面，翻出新意來。且看清代袁枚的《馬嵬》詩：“莫唱當(dāng)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石壕村里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對于前人或別人之作，若有不同的感受，便可作翻案詩，也往往可翻出新意新味來。
3、謎比與鑲嵌：清人袁枚說：“凡作人貴直，作詩文貴曲?！杉辞^也”(《隨園詩話》卷五)。這也就是說，作詩要講究技巧，婉轉(zhuǎn)曲達(dá)，仿佛是在做捉迷藏、猜謎語的游戲那樣，總要給人們留個尋思回味的余地才好，而不宜馱竹竿子過里弄——直來直去。且看這首謎語詩吧：“想當(dāng)年，綠蔭婆娑；處自歸郎手，青少黃多。受盡幾多折磨，歷盡幾多風(fēng)波。莫提起，提起珠灑江河”，(打一水上用具)。這與舊社會勞動婦女自訴其不幸的人生遭遇皆是何其相似乃爾!
鑲嵌：近人林紓稱之為“拼字法”，“也可以稱為鑲字。鑲字以鑲加虛字和數(shù)字最為常見”。詞中之拼字法，蓋用尋常經(jīng)眼之字，一經(jīng)拼集，便生異觀，如“花”、“柳”者常用字也，“昏”、“暝”二字亦然。一拼為柳昏花暝則異矣。“玉”、“香”者常用字也，“嬌”、“怨”二字亦然，一拼為“玉嬌香怨則異矣”?！盁煛薄ⅰ坝辍闭叱Ｓ米忠?，“顰”、“恨”二字亦然，一拼為“恨煙顰雨”則異矣……（《畏廬論文》）。在毛澤東詩詞中也常常用到這類鑲嵌法，諸如：“萬水千山”，“虎踞龍盤”，“天翻地覆”，“風(fēng)吹浪打”等等，皆為其詩詞增輝添彩。而鑲嵌數(shù)詞入詩詞，則更猶如皇冠綴珠，熠熠生輝。有如唐代張祜的《宮詞》之一：“故國三千里，深宮十二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痹撌呛纹淦喑尤?span lang="EN-US">!其他如：“春宵一刻值千金”《蘇軾·春宵》?！叭崮c一寸愁千縷”《李清照·點(diǎn)絳唇》等等莫不如是。
4、妙合與離合：妙合是一種巧合。離合則是一種拆字拼字詩法。妙合詩句有如“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文天祥·過零丁洋)。離合則如：“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宋·吳文英《唐多令》)。又明代金玉泉的《荒年謠》：“年去年來來去忙，不飲千觴飲百觴。今年若是要酒吃，除卻酒邊酉字旁”?！澳耆ツ陙韥砣ッ?，不殺鵝來也殺羊。今年若是要鵝吃，除卻鵝邊鳥字旁?！边@是苦惱人的笑，多么幽默有趣??！
5、反串與反托：反串法或稱之為反接法，是一種矛盾修飾法。最典型的例證是宋代詞人呂本中的《采桑子》：“恨君卻是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是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tuán)圓是幾時?!”這種手法被錢鐘書先生命之“比喻之二柄”(管錐篇)。詞中抓住了“江樓月”的雙重屬性，從正反兩方面去開拓，得以充分展露代言思婦之矛盾心念。又如初唐宋之問的《渡漢江》詩：“嶺外音書絕，經(jīng)冬夏歷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詩中通過“怯”與“不敢”，生動地體現(xiàn)出潛逃回鄉(xiāng)的詩人近鄉(xiāng)時惴惴不安的矛盾心態(tài)。若將“怯”改作“切”，“不敢”改作“急欲”，則詩味盡喪矣!而反托則是從反面托起正意，更會耐人尋味。又如晚唐陳陶的《隴西行》其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蓱z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庇茂B印的手法寫早已戰(zhàn)死沙場的丈夫，卻仍然活在妻子春閨的夢里。“蓋從反面托出，較之正面，意味倍深也”(劉公坡《學(xué)詩百法》)。
6、其他：尚有反說(說反話，正話反說)，反襯(以反襯正，突顯中心)，反喻(以本體的反面去設(shè)置喻體)，反興(用起興事物反襯與之背道而馳的中心事物)，如此等等，花樣翻新，不勝枚舉。只要是有助于提煉出詩味的醇美酒香來，皆可創(chuàng)新之。
末了，“詩酒飯文”品詩味也許還可用這首小詩來表述：
“文似看山喜險突，詩宜曲徑暗通幽。云橫嶺斷溪橋現(xiàn)，水復(fù)山重特一途?！?/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