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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22年，距離荊軻刺秦已過去5年。直到隱姓埋名的高漸離擊筑高歌，人們才發(fā)現(xiàn)，這個平日低三下四，灰頭土臉的仆從，居然是一個擊筑高手，能用樂聲喚起眾人的仇恨；隨著他的名氣越傳越大，秦王政詔見的詔書傳到他所在的趙國宋子縣，平日萎靡、破衣爛衫的高漸離，向西眺望，渾濁的眼中恢復(fù)了奕奕神采。荊卿，我來了。你沒有實現(xiàn)的遺志，我當(dāng)盡力圓滿。在不動聲色間，在自己心愛的樂器----筑中藏入鉛，作為孤注一擲的資本。這個笨拙而粗糲的復(fù)仇計劃，將給慷慨激昂的《刺客列傳》，劃上慘烈的句號。而前赴后繼的刺秦故事，最終化為古代中國人不畏強暴、敢于抗?fàn)幍木駡D騰。一 、燕國樂者：高漸離的身世
高漸離是燕國琴師，出生在戰(zhàn)國末年，六合歸一的前夕。在奉行召公之教、有著周禮氛圍的燕國，他這樣的樂者從小就要經(jīng)受嚴(yán)格的樂器訓(xùn)練，以音樂教化貴族子弟，勸解君王。但是可惜，古樸悠遠(yuǎn)的樂曲，也無法阻礙秦人鯨吞蠶食、虎視列國的步伐。鐵騎錚錚，山河動蕩，在古樸而悠遠(yuǎn)的琴聲中，高漸離無法尋得安寧。在他的成長記憶中，燕國就是一個人才匱乏，多災(zāi)多難的國度：雖然在西周建國之初，燕和晉、魯、齊并列為藩屏王室的四大強藩，但自周天子被犬戎驅(qū)逐，進(jìn)入亂世后， 列國人才大都被其他諸侯吸收，三家分晉后，魏、秦、趙、齊等大國更是爭相招賢：魏文侯早年奮發(fā)圖強，群賢畢至，秦國大量吸納山東的客卿，齊國有稷下學(xué)宮，趙國更是大量吸納林胡、戎狄勇士，組建了戰(zhàn)功耀眼的天下強軍?？上а鄧?，在被齊宣王打的宗廟殘破、人民貧困之后，才有了燕昭王修建黃金臺招賢納士的壯舉，一度幾乎吞滅強齊，報仇雪恨，但是這樣的輝煌，因為燕惠王的昏庸而曇花一現(xiàn)。當(dāng)朝的燕王喜，更是敗光了燕昭王變法的家底：他準(zhǔn)備趁著趙國在長平戰(zhàn)敗后趁火打劫，結(jié)果60萬野戰(zhàn)部隊反被廉頗擊敗，都城被圍，反倒要向趙國割地求和；2年后，趁著廉頗因為讒言逃離趙國，燕王喜的輕佻性格再次發(fā)作，派劇辛帶兵入侵趙國，結(jié)果再次遭受慘敗，曾深入過關(guān)中的龐煖帶領(lǐng)趙軍從容還手，燕將劇辛也被陣斬。至此，在秦國遠(yuǎn)離燕地、大軍尚未壓境的情況下，燕國在和趙國的消耗中打光了最后的實力，而燕國當(dāng)年的榮耀，成為了落日的余暉。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混不下去的落魄者，幾乎沒有人愿意來燕國：比如大隊來自趙國故地的難民，還有公元前234年，被趙國大將李牧擊敗后畏罪潛逃的秦將樊於期，出于喪失家族的仇恨，燕太子丹收留了樊於期?，F(xiàn)在，天下所有的落魄之人，才將偏僻的幽燕視為避難所。不過，高漸離不知道，自己即將等來的，是一個即將青史留名的落魄游士。如果沒有他，也許日后，他也依舊是一個默默無聞、名不見經(jīng)傳的樂者，最終被時間的流沙淹沒。二、知己相逢：和荊軻的結(jié)交
跨一匹駿馬，懸一柄利劍，腰間的玉佩丁東丁東地輕響著。行囊空空如也，游說王公獲得的錢帛早已所剩無幾，饑腸轆轆的坐騎也想早歸馬槽。這個面如刀削的游士，邁步前往當(dāng)?shù)氐氖屑Ｔ谀抢?，他可以尋覓?dāng)?shù)氐暮澜苡蝹b，乃至獲得王公家臣和諜人的青睞，最終被舉薦給孟嘗君那般禮賢下士的公卿。一想到這里，說不清自己是齊人還是衛(wèi)人的荊軻加快了步子，牽馬向著城中的鬧市走去，向燕市中的人們打聽，薊城中有哪些值得投效的封君。見多了游走于列國的說客，高漸離本以為，這個士人會賣弄虛名，故作清高；也許會向王侯們展示自己的大篆文字功底，賣弄自己的博學(xué)多才，或者是展示能夠說服人的伶牙俐齒、唇槍舌劍，或者是找一個喜歡養(yǎng)士人，好求虛名的公子封君，從他那里獲得穩(wěn)定的俸祿。過了些時日，高漸離發(fā)現(xiàn)，此人看起來不是那種庸碌之人：喜歡讀書擊劍，愛好高邈而小眾；雖然狗屠是公認(rèn)的低賤職位，但荊軻似乎并不在意，依舊愿意屈尊與燕市中的狗屠結(jié)交，而且還喜歡旁若無人的高歌一曲。從他的悲歌中，可以看出他的落魄不得志，可以聽出他的渴望賞識。久而久之，高漸離也和他成了朋友，三人談笑自若，旁若無人，沉浸在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寧靜之中。只有結(jié)束了宴會交談，一行人才從天南海北的神思中緩過神來。眼下時局緊張，太子丹正在尋找能夠真正抗秦，幫助燕國度過難關(guān)的仁人志士。過了不久，這個志向奇特的游士，獲得了太子門人，燕國處士田光的注意。三、以死相薦：田光的鮮血鋪路
這個少年時名震燕趙的勇士，有著“節(jié)俠”之名的長者，此時已經(jīng)如同快燃盡的火燭一般在風(fēng)中搖曳。雖然有心保衛(wèi)燕國，但是無奈天不假年。所以目前只能通過招募勇士和家臣的方式，撐起燕國山河的一片天。可惜，太子門下的所謂勇士：宋意，夏扶，秦舞陽等人，大都只是血勇、脈勇、骨勇之人，看起來能隨便殺人，平常人不敢怒視，其實外強中干；眼前的荊軻，曾經(jīng)被魯勾踐嚇得落荒而逃，但是此人心懷大志，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鬧市中，他能沉下心來擊劍讀書，有自己的定力；還愿意和不同地位的人來往，但是不改變自己的操守，也許值得一用。雖然田光覺得此人氣度不凡，看起來不是池中之物，但是這樣的人才能到燕國，只能說明其他諸侯的情況不妙，越來越多的游士無法在其他諸侯生存；也不能在重視軍功、輕視說客的秦國獲得升遷，這才屈尊來到燕國了吧。畢竟，秦國大將王翦攻破趙國之后，就虎視眈眈的陳兵燕國南部，準(zhǔn)備伺機北進(jìn)，吞并與秦素?zé)o矛盾的燕國。時局緊張，田光將他一直默默資助的荊軻引薦給了太子丹。當(dāng)荊軻高興地表示，自己終于遇到了明主、也許可以留下一段佳話的時候，高漸離不禁捏了一把汗。畢竟，以燕都傳聞和宮廷樂師們的描述，太子早年受到秦王政的苛待，一直急于復(fù)仇，但是生性急躁，急于求成，拒絕了鞠武之前提出的聯(lián)合齊、楚、匈奴，盤活 合縱局面的合理意見。只是不知道這次詔見，太子丹會給荊軻怎樣的托付，特別是在這內(nèi)憂外患的歲月里。四、劫持秦王：太子丹的沉重托付
荊軻見完太子丹后，和狗屠、高漸離相聚的時候，荊軻凝重了不少。看到了荊軻煥然一新的華服，精美的玉石帶鉤，還有鑲嵌著珠玉的佩劍、金質(zhì)的彈弓彈丸，高漸離先是一陣狂喜，不禁贊嘆太子果然有祖先燕昭王的遺風(fēng)，愿意用千金求才；但是荊軻的所見所聞，卻讓屋內(nèi)的空氣一陣凝重，所有人都輕松不起來-----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按照荊軻的描述，田光在將他引薦給太子之后，就拔劍自刎。看著田光先生的血和劍，荊軻不禁愣?。?/span>自己還沒有回報田光先生，他就用死，給自己的肩頭壓上了重?fù)?dān)。而自己沒來得及報答的恩情，就只好轉(zhuǎn)給太子丹了。而死亡的托付，則將荊軻引向了一條九死一生的不歸路：劫持秦王，逼迫秦王退還侵占六國的土地；如果不行，就結(jié)果秦王的性命，讓秦國不戰(zhàn)自亂。就像春秋時代，曹沫劫持齊桓公那樣。那荊卿是如何回應(yīng)的？高漸離關(guān)切地問道。沉默良久，荊軻以自己駑鈍為說辭，沒有立刻應(yīng)承下來。因為自己是在田光的托付和脅迫下見到太子丹的，而他還沒有確定，太子丹是不是值得托付，值得效忠。更何況，荊軻不是燕人，是流亡在外的衛(wèi)人，對于迫在眉睫的燕國亡國，荊軻也沒有切膚之痛。在太子丹急迫的神情和熱烈的目光中，在滿座賓客的注視下，荊軻在感到無上的尊榮的同時，也有一種巨大的被脅迫感、無力感：原來自己就這樣， 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場關(guān)乎燕國、秦國和天下命運的計劃中。但自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參與進(jìn)來的，而且?guī)缀鯖]有退路。那一夜，荊軻沒有想像往常一樣痛飲爛醉 ，心思縝密的他早早地離開了酒廬。五、精密的籌劃：刺秦前的準(zhǔn)備工作
到了公元前227年，在易水送別前，荊軻，高漸離，狗屠聚會的次數(shù)少了很多。每次見到荊軻，他都舉重若輕、談定自若，在漫不經(jīng)心間，告訴高漸離新的進(jìn)展：第一次見面時，他獲得了樊於期的首級。過了一段時間后，他委托使者九死一生地從被秦軍占領(lǐng)的趙地，購買了徐夫人的毒匕首，讓秦舞陽殺人，中者立倒。最后，荊軻通過太子丹，繪制了精準(zhǔn)的督亢地圖，只有以土地和仇人的首級來誘惑貪婪的嬴政，刺客才有機會近身，然后執(zhí)行刺殺任務(wù)。當(dāng)然，也是在這段時間里，荊軻仔細(xì)觀察了這個貌似慷慨，實際上缺乏識人之明的太子，除了性格急躁，而且懷有婦人之仁，當(dāng)斷不斷。一次次的催促，體現(xiàn)了他的不沉穩(wěn)，和對自己的不信任。雖然每天有太牢的生活供奉，以及千里馬和美人的相伴，但是和初次見面一樣，荊軻并沒有感受到充分的尊重。但是受人之約，就必須完成使命，而且為了不辜負(fù)太子和田光的委任，荊軻還找到了與自己相熟的劍客，讓他和自己一道前往，以便在關(guān)鍵時刻頂替秦舞陽。到了送行時，易水泛著深秋的寒光，冷風(fēng)一陣緊過一陣，一隊人穿著白色衣冠，在悲涼的筑聲中祭祀燕國的祖先，山川之神，還有沿途的路神。高漸離一手撫琴，一手用竹片擊打著，琴聲時而低沉，時而高亢，如疾風(fēng)，如驟雨，如鐵馬破塵，如高丘崩塌。疾風(fēng)中，太子門客們的歌聲時斷時續(xù)，直上云霄：“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歌聲如同易水的怒濤般，一浪高過一浪地伴著水聲遠(yuǎn)去。與悲壯的雪白色相對的，是易水南岸，如烏云般壓迫燕國的黑甲秦軍。面對侵暴自己國土的敵人，勇士夏扶為了激勵荊軻，以自己的鮮血為刺秦的行動獻(xiàn)祭，于是立即拔劍自刎。殷紅的熱血，匯入了冷冰的易水，濺落在似雪的白色冠服。為了這次行動，已經(jīng)有三位勇士自刎，荊軻已經(jīng)無可避免的接受了三次生命的托付；而且在無法拒絕的前提下，以一個無根游士的身份，扛起了燕國的國運。荊軻意味深長地望了太子丹一眼，和高漸離最后一次對視，隨后，就和秦舞陽手持符節(jié)，登上了馬車后，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征途。六、奇功不成：行動之前的百密一疏
荊軻走后，太子丹就日日派人監(jiān)視易水南岸的秦軍，希望有一日，易水對岸的敵人能紛紛離去，期待著荊軻能攜帶者秦國和燕國的盟書歸來。但是高漸離想起臨行前的一幕，不禁悲從中來。送行的那天，太子丹催荊軻快點動身，荊軻以為是太子不信任他，更不甘心僅僅代替太子，去當(dāng)他行刺的匕首；于是爆發(fā)出全部的怒火，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我不能帶著和秦王的盟約活著回來，那我就是沒用的豎子，難道太子以為是我想爽約嗎？我其實早就計劃好了怎么報答您，我之所以現(xiàn)在不動身，是希望帶著一位門客一起行動。既然您如此不信任我，那么我就告辭了。看著太子的眉頭由緊鎖轉(zhuǎn)為放松，荊軻對太子的眼神里，混合著憤怒、悲憫和決絕，原來自己和毒匕首一樣，其實只是王侯的工具，只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即便如此，為了信諾，我依舊不能退縮。而太子的急促和不信任，也許會讓荊軻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后的故事，就接上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在查清了燕國的真正意圖之后，荊軻和秦舞陽慘死咸陽；秦王政的怒火化為滔天的憤怒，直接將歷史悠久的燕下都和薊城化為廢墟。太子丹被自己的父親處死，用來討好秦王政；而高漸離在趙國的宋子縣隱姓埋名了一段時間之后，在一次次的悲歌擊筑中，流亡的他一次次的回到了幾年前衣冠似雪的易水河畔，一次次地目送好友的一去不返。在塵埃中隱藏已久后，還是筑聲，幫他亮出了真實身份，如同埋沒在泥土中的利劍褪去了銹跡，閃爍著耀眼的寒光。為了好友，為了故國，現(xiàn)在，自己也要化身為銳利的匕首，為所有人報仇。七、孤注一擲：高漸離的復(fù)仇
在黑暗中，憑借著身體和肌肉的記憶，高漸離摸索著撫摸起了筑和竹片，在秦廷的禮樂聲中，在傲慢的傳奏聲中，高漸離似乎能夠感到：“蜂準(zhǔn)，長目，摯鳥膺，豺聲”的秦王，將自己作為一件戰(zhàn)利品打量的得意神情。特別是在得知，自己是荊軻的故交之后，為了防止自己行刺，秦王政特地派人將自己的眼睛用馬尿熏瞎。這樣，秦王就可以安全地欣賞音樂，但是又能避免暗殺了。秦王政絕對沒有想到，眼前的盲人在筑里隱藏了沉重的鉛塊，而且以用地圖裹匕首的方式，將改造過的筑帶入了秦宮，混過了搜查。現(xiàn)在高漸離的腦海中，全是白色的衣冠、碧紅的熱血、燕都的廢墟、黎民的哭泣，而今站在好友奮戰(zhàn)過的地方，不禁勇氣倍增。隨后就是高漸離顫顫巍巍地高舉起筑，在眾人愕然時，向著秦王政發(fā)聲方向的奮力一擲。隨著冰冷的銳器直刺咽喉和胸口，漸離的意識漸漸模糊。而目眩良久的秦王政，再也不敢隨便親近被滅國的六國故人。一個靠恐怖維持統(tǒng)治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恐懼威脅的感覺。而這不安全感，會如同鬼魅般糾纏他的余生：無論是北伐匈奴、南征百越，還是修建長城，還是天天躲在深不可測的阿房宮中隱藏去處，都讓他感到無路可逃。八、尾聲
當(dāng)年荊軻刺秦王時，用藥囊投擲過荊軻的夏無且，在秦亡后出宮，與公孫季功、董生一道交游飲酒，在鄉(xiāng)村酒廬中談起了當(dāng)年的秦宮密辛，其中就有荊軻和高漸離前赴后繼，行刺秦王的故事。不過現(xiàn)在，秦宮都被楚人的一把火焚毀了。只有殘存的瓦當(dāng)，還在承受著關(guān)中的風(fēng)吹雨打，當(dāng)年的風(fēng)云際會、宮廷秘議、精心謀劃，現(xiàn)在都成了鄉(xiāng)村野客的席間談資，被人們就著麥飯渾酒吞入了肚皮，吃飽了的壯漢，又要下地前去耕耘。而坐在一旁的五大夫司馬談，則不失時機地將驚心動魄的情景，在竹簡上奮筆疾書、記錄下來，這將是先秦傳奇人物的極好故事素材。而這些記載，將傳給繼承了他遺志的兒子司馬遷，就像高漸離繼承了荊軻的遺志一樣。哪怕烏云暫時遮蔽了日光，只要有荊軻和高漸離這樣的勇士存在，靠暴力和恐懼維系的統(tǒng)治，遲早有一天就會崩塌。“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知己，與其說是自私而急躁的太子丹，倒不如說是燕市高歌、酒酣耳熱、最終繼承了荊軻意志的高漸離。而易水悲歌所歌詠的決絕和知己之情，也凝結(jié)成了歷代詩詞歌賦中的文化符號，激勵著無數(shù)的后來人。本文不算嚴(yán)謹(jǐn)歷史文，有相當(dāng)比例想象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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