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鄉(xiāng) 居 的 味 道 王慶云 上篇 老家庭院 在未搬進城之前，我家在鄉(xiāng)間有一處庭院。前院、后院、中間是紅磚砌的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正房的旁邊是牛欄和豬圈。老牛站在欄中悠閑的嚼著草料，時而反芻打一個嗝，好像提醒人們它還在欄中，是否讓它去尋找草場，飽食一頓。豬圈里的豬，哼哼著，拱拱豬糟，做出急欲進食的樣子。牛欄和豬圈旁邊有堆草垛，寶塔形的，下邊的稻草已經(jīng)拉出了一個大缺口，地下落了許多谷子，大雞、小雞用爪子撥拉著地皮，低著頭啄食。院門口有只大黃狗，懶散地睡在那里，等待主人的號令，時刻警惕著，守衛(wèi)著這扇大門。大花貓咪咪叫著，跑進跑出。此時，孩子們在門前次弟出現(xiàn)，他們?nèi)嘀鴦偹训难劬?，鼻涕還吊在嘴上，顯得懶散，齷齪，妻子從屋內(nèi)走出來，提起這個胳膊，拎起那個耳朵，讓他們到廚下去洗臉梳頭打掃衛(wèi)生。灶下已燃起熊熊柴火，鍋里的熱水在翻滾著，屋頂上的煙囪里飄出了裊裊炊煙，這煙隨風飄進了河邊的竹林。農(nóng)家生活的一天，如此揭開了序幕。 鄉(xiāng)居生活是有趣的。庭院內(nèi)栽有柿子、柑桔、香橙、棗子、石榴等果樹，每年春上開花，夏秋收獲果實，全家人可以一年四季嘗到果鮮。后院還有塊小菜園，每次回家我讀書寫作累了，總愛踱到菜園內(nèi)看那些正在生長的瓜菜。當我輕輕地移開園門，一股特有的藤香就撲鼻而來。我在青綠的瓜藤旁邊，東摸一下，西摸一下，在瓜藤林里，我一邊穿行，一邊吟詠，得意時還免不了揣摩瓜藤的彎曲、盤旋……。于是，一篇篇抒情散文，便從這時候自然地展開，遙遙中仿佛真有生命不老的天堂，從那里不停地傳來又綠又亮的歌聲。 早年，妻子在鄉(xiāng)村還包了幾畝責任田，我逢年過節(jié)回家總得幫襯幫襯，當我扛著鋤頭從院門走出，走進前方的田野時，心胸感到格外的開闊。田野是沒有范圍的，我的眼光沒有阻擋地望去，水稻在微風中搖曳，麥子波浪起伏，油菜花金燦燦地開著，把大地染成一片金黃，多么浩蕩的原野??！它盛滿了紅、綠、黃、紫等各種顏色，就像畫家筆下一幅斑斕的畫展。這種感覺只有住在農(nóng)家小院里的人才能真正地感覺到。 鄉(xiāng)居生活是豐富的、多情的，黃昏時刻，夕陽灑在西邊的墻壁上，好像抹上了一層橘紅色。這時，人歸家，鳥歸巢，家禽家畜也先后回到了它們的圈內(nèi)。小院內(nèi)，當人的身影在動物中間交錯相映時，才真正顯示出這家庭院的豐足。其實，所謂人丁興旺并非是一張換一張人的面孔，還有動物，那些家禽家畜也是家的成員。他們共同組成了一個家，把個小小庭院攪得雞飛狗叫，人語喧嘩，一派勃勃生機。 累了一天，妻子還是不能偷閑，她還要升火做飯，侍候孩子吃飯、洗澡、睡覺。還有我這個老小孩，她更是厚愛有加，她看我累了，收工回來后，又是煎雞蛋，又是買老酒，當我吃飽喝足之后，她還打來熱水為我泡腳解乏。 夜深了，在菜園的一草叢中、石頭下，傳來了“紡織娘”的叫聲，它伴和著那些遠處田野的蛙鳴，組成了一曲大合唱，如行云流水，如水袖輕揚。置身其間，住在這小院里的全家人都醉了，大人小孩睡得很香很香。 下篇 定居堯渡 不久前有位朋友對我說，現(xiàn)在的池州城發(fā)展快，變化大，那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好，人文景觀多。有李白泛舟的清溪河，有姚依林廣場旁的百荷公園，還有杜牧筆下的杏花村，岳飛小憩的翠微亭，昭明太子垂釣的石鏡潭等等，勸我把家搬進池州城定居。其實，我的女兒、女婿就在池州市工作，他們也有多余的房子，但是，經(jīng)過思考再三，我還是對這位熱心的朋友搖了搖頭，對他說：“我還是在堯城安居為好，鄉(xiāng)居難舍??！” 堯城，是我現(xiàn)在的居住地，也是我生活和工作了30多年的地方，這里離我的老家不遠，我把她視為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對這里的老街、新街、巷弄、道路熟悉得屈指可數(shù)，對這里的風土人情也是了如指掌。在這個彈丸之地，有我過去的同事、房東，還有我的兒女親家，我的幾個子女也在這里成了家，城內(nèi)居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認識我，見了面也都互相點點頭，打個招呼，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已把自己完全融入了這個山城里人群之中，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堯渡人。 堯城，現(xiàn)在是東至縣城，方圓不過幾平方公里，它是城鄉(xiāng)的一個結(jié)合部，既像城，又像鄉(xiāng)村。說它像城，是因為她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在周邊的山丘、田野、農(nóng)家村落中鶴立雞群，城中有閃亮的霓虹燈、有幽揚的音樂聲、有舞廳、賓館、酒家，還有這個吧、那個吧，尤其是各式各樣的大排擋幾乎街巷皆是，空氣中飄逸著濃厚的現(xiàn)代化城市氣息。說它像鄉(xiāng)村，是因為它的周邊都是農(nóng)村，街道上行走的大多是亦農(nóng)亦工亦商的農(nóng)民。每天清晨，鄉(xiāng)下農(nóng)人挑著菜擔，趕著板車或是乘著摩托車、拖拉機從四面八方向城中的市場涌來，傍晚又披著夕陽的余輝向自己的村莊歸去，一天到晚，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 其實，我所鐘愛的還是這個小城的山水風景和它的氣味。堯城是個山城，可以說是在一個大谷里，從赤頭山口進城，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大盆地，小城就座落在這個盆地中間，一條山河從遠處飄來，擦著小城的腰身而過，使這個江南小城變得山青水秀，煙雨迷濛。綠是這個小城的主色調(diào)，在自然界的七彩中，我最愛的是綠色，綠總是和山水相連的。在堯城，你只要邁出家門就是滿目綠色。四周山上是蒼松翠竹，郁郁蔥蔥，堯河溪水清澈亮麗，映襯出著綠色的倒影，如果是早晨到堯河大堤上散步，清新的空氣讓你吸上一口，那份暢快和歡樂，簡直無以言說。在田間小道上漫步，你還可以聞到一種植物的氣息、泥土的氣息。這種氣息，帶著小草的、野雛菊的、昆蟲的，小鳥的，甚至是小獸物類們的氣味，讓人為之眷戀和陶醉。堯城的行道樹和庭院綠化也搞得很好。小城的夏天，主要是香樟的氣味。秋天是桂花的氣味。這兩種樹都發(fā)出蘭花般的幽香，這種幽香在午后的清風中，有點清香，又有點清苦的味道，輕巧地游走，浸入人的心扉。香樟樹現(xiàn)在已成為小城的市樹，它是自然界和前人留給小城的無價珍寶，我常常坐在窗前看它，沒風的時候，大小一致的綠葉，附著在枝條上，顯得很豐滿，嫩綠而端莊的模樣。在一早一晚的斜風里，葉子上下?lián)u動，好看極了。樟樹與其它樹種所不同的是，它不是秋冬落葉，而是在春季里邊長新葉邊落枯葉，別人枯了，我還青著，別人剛剛吐芽，我已換上新衣，這種落枯長新的自然現(xiàn)象，給小城人以深刻的啟示：凋落舊葉是在渴望新生，落枯長新，才能生生不息。人和小城也是如此，只有深深扎根于自己的立足之處，才會沒有停滯，沒有老化，永遠蔥翠。 小城的歷史文化積淀也很豐厚，“堯渡”這個地名就來源于一個古老的傳說，相傳遠古時的堯舜二帝曾在這里渡河南巡而得名，渡旁的鎮(zhèn)就叫堯渡鎮(zhèn)。每天的清晨和黃昏，我總愛在堯河大堤上呆一會，看著奔騰不息的堯渡河自上而下，就像丹青高手描繪的百里畫卷向我徐徐展開，鄙人置于其間，仿佛走進了幾百、幾千年的古畫中，有一種沉重的歷史氣壓時時罩住我的全身，使我無端地感動、無端的喟漢。我一會兒滿腦章句，一會兒滿腦空白。有時我還千方百計尋找著古人當年渡河的那個方位，站在那里用先輩們差不多的黑眼珠打量著眼前的自然景觀，靜聽著與千萬年前沒有絲毫著差異的風聲、鳥聲，心想，大地本是默默無言，但是只在來了一兩位帝王，或者是歷史名人，那么這個地方就會地隨人傳，聞名遐爾，連它封存久遠的文化內(nèi)涵也會“嘩”地一聲奔瀉出來。歷史上的大唐盛世和宋朝煙雨就曾在這塊神奇古老的土地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大唐置縣，始建堯祠、舜祠和文廟。北宋景佑元年大詩人梅堯臣任建德令，居官清廉正直，同情平民疾苦，宦績流徽與玉峰山比高，與蘭溪水比長。去后，后人將縣城改稱梅城，縣衙后建梅公亭祀之，事隔900多年后，東至人仍念念不忘這位賢達縣令。宋代名僧志南禪師曾一度住錫堯渡河畔的梅山寺，作有《游春》絕句，收在《千家詩》之中。大理學家朱熹慕名前來崇明院講學，親筆寫下“普門嶺”三個大字鐫刻在梅山山道旁的巖石上。明清時期，有眾多文人墨客紛紛來到這個歷史古老的山區(qū)小縣，吟詩作賦，尋幽攬勝，留下了珍貴的墨寶，也給這個山區(qū)小城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古時興建的堯渡老街，現(xiàn)在還保留有3華里路長的原始風貌，你倘若在這條洋溢著徽風徽韻的古街上徜徉，就會在斷墻殘壁中尋見一些秦磚漢瓦，聞到一股濃濃的茶香，因為這里是祁紅茶葉的發(fā)源地，曾經(jīng)享譽過“江南茶飯，建德先知”的美譽。歷史的軌跡總是細微的、看不見的，需要有人沿著這條脈絡(luò)去尋覓，我就是這樣一位尋覓者，所以我選擇留在了堯渡。 一個城鎮(zhèn)如同一個人，外在美是必要的，而內(nèi)在美也是不可或缺的，這個內(nèi)在美就是文化，就是這個城市的人文歷史和文化氛圍。就是這個城市的氣息，它的精氣神。這種美，是靈魂，有了靈魂就有韻致，就有了情調(diào)，有了氣質(zhì)。選擇一個地方作為自己的永久居住地，不一定非要選在繁華鬧市上，那個鄉(xiāng)居一隅的古老小鎮(zhèn)，也是美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