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分類 2010-04-28 11:53:00
李 白[7]■ 洪燭
[兩千行的長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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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就要做李白，不任性就沒機會了
等老了再去做杜甫
等到老了，六十歲以后，也許更需要
做李白。替李白體驗他那因為中途落水
而沒來得及過完的晚年
替老掉牙的李白寫他留在岸上的詩歌
這正是他交給我的一項任務(wù)？
要讓大家看一看：六十歲
以后的李白，仍然活得很精神
詩寫得更好了。只是不喜歡拿出來罷了
一旦拿出來，照樣嚇你們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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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廬山瀑布淋浴，抹上松香味的香皂
用日照香爐桑拿，天地之間煙霧彌漫
他蒸出一身的汗，好痛快喲
他不斷往爐子里潑去一勺勺鳥鳴
愛聽那哧的一聲，火沒滅
反而更旺了。他覺得體內(nèi)也有一只爐子
在喊著熱，喊著渴
“伙計，有酒嗎？拿一罐來！”
忘了帶錢？沒關(guān)系。趁著酒勁
趁著日光浴后的熱呼勁兒，留一首詩吧
就當買單了?！半m然我沒虧什么
廬山，你可是賺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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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姥山是睡著的，敬亭山是醒著的
兩座山之間，隔著一個詩人
他背靠天姥山，凝視敬亭山
他以黑夜墊背，跟白晝打個照面
仿佛一覺醒來，打量鏡子里的自己
“剛剛分別沒多久，你就顯老了……”
他太孤獨了，找到一個伙伴還不夠
還要為自己的夢，預備另外一個
他的一生靠大大小小的山來記數(shù)的
數(shù)過來、數(shù)過去，越數(shù)越少
最后只剩下真真假假這么兩座
天姥山是他的枕頭，敬亭山是梳妝臺
他要攬鏡自照，拔掉新長出來的幾根白發(fā)
看來再沒有別人能幫他這個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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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像一個胡子拉碴的水手
總做著直掛云帆濟滄海的夢
臟兮兮的?；晟啦淦屏?，打上補丁
酒葫蘆如同沉甸甸的錨，掛在身后
有它墊底心里就踏實了
天生是缺少方向感的人，別說出海
即使在陸地上，也找不到岸
偏偏要四海為家，自以為很爺們
“長安、洛陽、金陵、瀛洲……哪里
是我的入?？?？風啊快吹起來
我等不及了！”有著水手的命
很不幸擱淺在沙漠里
不幸中的萬幸：骨子里的漂泊感使他
比別的詩人多一份與生俱來的滄桑
“詩，是他的紙船。一捅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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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為多余的人，離開長安
還將寫出更多無用的詩
“當詩人是多余的，詩就無用
當詩是無用的，詩人就多余……”
帝國不需要李白，需要李白的
是帝國尚未寫出的歷史
而歷史暫時與現(xiàn)實無關(guān)，被拒之門外
多余的李白只屬于未來
帶著一套換洗衣服就上路了
即使唐明皇，也不配作他的讀者！
“把這些詩當作空頭支票，當作
一百年、一千年的定期存款吧
讓自己死去后的幽魂，等著吃利息……”
詩人，你也要學會等待：總有一天
長安會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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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
“君不見晉朝羊公一片石……”
“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
他用了多少回“君不見”啊
讓你覺得寫給你的，讓我覺得寫給我
李白太孤單了，需要一個抒情的對象
哪怕此人尚未誕生
李白不孤單，他心目中有一個
屬于未知數(shù)的讀者
今夜，又一次成為我夢的導游
“哪里有明鏡？哪里有白發(fā)？”我下意識地
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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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用一個字來形容李白——”
每個人心里有不同的答案
我提供的是：狂！
狂得簡直能飛起來，體內(nèi)有一股大風
席卷萬物也席卷自己。還有誰比他
更配稱作形而上？形而上、而上，再而上……
“欲上青天攬明月”，明月吃得消嗎？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不是他
太輕了，而是風太大了
“龍卷風自丹田升起，我要寫詩！”
李白寫的哪算詩？分明是《狂人日記》
即使用蠅頭小楷抄錄也屬于狂草
拿泰山作鎮(zhèn)紙也壓不?。合腼w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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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一個替罪羊：月亮
他的所有錯誤都與月亮有關(guān)
因而是美麗的錯誤：今夜多喝兩杯
想泡妞了；明天頂撞上司
丟掉飯碗；后天居然在山中裸奔……
能怪誰呢？要怪就怪月亮吧
要怪就怪：他眼里只有月亮
要怪就怪：月光使他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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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自戀狂不要寫詩
不是夢游者不要寫詩
不是情圣不要寫詩
不是花癡不要寫詩
不是酒仙不要寫詩
不是才子不要寫詩
不是一根筋不要寫詩
沒有潔癖不要寫詩
沒有好動癥不要寫詩
沒有胡思亂想不要寫詩
沒有感覺不要寫詩……
即使寫，你也寫不出李白的那種味道
趁早住手，該干嘛干嘛去吧
沒有讀過李白的詩不要寫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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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過李白的詩終于可以寫詩了
不是為了成為第二個李白
純粹希望李白有更多的化身
“詩仙輪流做，今天到我家……”
事實上是把李白當作潛在的讀者
后來者啊，永遠在為李白唱和
李白讓我明白一個硬道理：“不要寫詩
要讓詩來寫你。不要崇拜偶像
要讓偶像崇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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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之所以成為巨人
在于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把陶淵明踩在腳下了，登峰然后造極
博爾赫斯說過類似的話：“偉大的作家
不僅影響后人，還能創(chuàng)造自己的先驅(qū)——
他創(chuàng)造了先驅(qū)，并且證明他們的正確……”
通過陶淵明，詩歌已提前進入李白的時代
當時誰也不知道李白是誰
但感受到一種后來以李白命名的精神
唐詩之所以構(gòu)成巔峰
要知道，是以魏晉南北朝作為基座
魏晉風度、建安風骨，托起了李白
和他的兄弟們
大師也會遮蔽自己的先驅(qū)
李白就把陶淵明給比下去了
是否證明：陶淵明作為先驅(qū)的力量
沒有發(fā)揮到極限，有待李白完成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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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白之后詩就寫完了？
還要我們干嘛？我們還能干嘛？
杜甫不如改行去當老學究
白居易適合在長安街頭賣唱
蘇東坡、陸游，趁早別出生……
應(yīng)該說在李白之后，詩就寫不完了
他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原來詩
還可以這樣寫，還可以那樣寫……
帶來的是一次解放：把詩人
從《詩經(jīng)》里救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