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到陳鼓應 <「道」:萬物的本原> 一文中談及「道」之意涵:
「『道』這個象形文字就具有特殊的意涵。道從『首』從『走』,象徵著人從四肢落地的動物羣中擡起頭來,當人類昂首挺立開始活動,便在天地間創(chuàng)造出一部輝煌的歷史。所以在『道』的字源中,就隱含著行走的意象與創(chuàng)造的意義,所以老莊說『道行之而成』,又說道創(chuàng)生萬物(『道生之』)?!?/span>
以上說「道」,立意很不錯,但釋字偏離「道」之本義較遠?!傅馈篂?strong>會意字,而非象形文字。如今通行之「道」字從首從辵,而非從「走」,而「道」之本義,當自其古文字而論。
「道」之古文字形
第1、2行,除第2行最右一字為石鼓文,其他為金文;第3、4行為戰(zhàn)國文字;第5、6行為簡牘文字;最下一字為說文小篆。
「行」字甲骨文(第1行)與金文(第2行),甲骨文與金文首字均保留十字道路之象形
「道」字不見於甲骨文,而大篆(金文、石鼓文等,相對於「小篆/秦篆」而言)之「道」,大約有四種字形,皆有「行」字作為表義之一部分,一部分古文字形保留「行」之左半作「彳」,為省文。甲骨文「行」字象四面通行之大路,本義當指道路。甲骨文中用作動詞,義為行走,此為引申義,亦與「道」字相關。
「道」字第一種字形最簡單,「人」在「行」中,會意非常明顯,即人行走之路。「道」字第二種字形,「行」字中間夾一「首」字?!傅馈棺值谌N字形,於「行」字中間,上「首」下「又」,「又」即是手。第四種字形,於「行」字中間,上「首」下「止」。第二種字形,可視為後兩種寫法之簡省形式。而後兩種字形,又衍生出「導」字?!笇А棺窒旅嬷复纭?,即「又」字篆書加一個短橫形成。
日本文字學家白川靜對「道」與「導」有一令人難忘之解釋:其他氏族盤踞之土地,或通往外界之道路,均為可能接觸到惡靈之危險地區(qū),因此行走於此種「道」上時,須砍下異族成員之首級,以首級之法力驅除惡靈,以確保進路無虞。邊驅邪邊前進稱為「導」,經過驅邪儀式之道路則稱為「道」。如今看來,此種驅邪行為顯得異常殘酷,但當時之價值觀與今日截然不同,絕不宜以今度古。不少文字反映出古時之巫術思想,亦是漢字之一大特徵。
「導」之石鼓文(左)與說文小篆(右)
「道」字後來泛指所有「道路」。再加引申,便有了道理、方法、規(guī)則等意涵。此外,「道」亦可表說話之義。自殷周以降,民眾探索日月星辰等天象運行之規(guī)律,稱作「天道」;建立人類神會行為之規(guī)範,稱作「人道」??鬃印负毖蕴斓馈苟眯撵丁溉说馈?;老子則不僅藉「天道」而彰顯「人道」,且進一步將「天道」與「人道」統攝於其形而上之道中。
老子最早建構其「道」,為我國哲學之開創(chuàng)者,最早將「道」視為最高範疇之哲學家。「道」為我國文化之象徵,《老子》(亦稱《道德經》)第一章便指明「道」為天地萬物之始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所謂「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即一切「形而下」之事物皆有其名,均可以命名,老子亦指出,除「可道之道」(可以命名者)外,尚有超乎形象之「形而上」存在。此形而上之存在為現象界萬物之所由來——稱之為「道」。
《呂氏春秋·當染》:「孔子學於老聃。」《史記》載「孔子問禮於老子」之事。老子與孔子亦師亦友,兩人均為殷周文化之繼承者,同源而異流。老子側重於哲學層面,孔子側重於文化層面。傳統常言「孔孟之道」,即以孔子、孟子為代表之儒家學說,為我國傳統思想之主流。此語出自《三國演義》第六○回:「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span>
最後,以談及「大道」之「禮運大同篇」來結束本文: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