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72年,正月。白居易出生在一個河南官僚家庭中,他出生后不久,家鄉(xiāng)就慘遭藩鎮(zhèn)蹂躪。年幼的白居易跟隨家父南下,前往宿州符離安居。符離這個地方,陪他度過了最為幸福,也是最為艱難的童年時光。
白居易為了讀書,口舌生瘡,手腕磨繭,在讀書這件事情上,白居易下足了功夫。沒過多久,年少的白居易就換了另一幅模樣,變成了一個白發(fā)少年。不過,年少時期的努力,終究還是沒能為他自己換來一條坦途大道。因為白居易太耿直,詩中大多暗諷朝政,耿直的連皇帝都忍不住罵他一句鐵憨憨。那年,白居易寫了這首詩——《初出城留別》。
初出城留別
作者:白居易
朝從紫禁歸,暮出青門去。
勿言城東陌,便是江南路。
揚鞭簇車馬,揮手辭親故。
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
白居易可能都不會想到,265年后,他的這首詩中的“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這句話,被蘇軾藝術(shù)加工后,成為流傳至今的千古名句。事情還要從北宋時期的“烏臺詩案”說起。烏臺詩案的起因是蘇軾剛剛在湖州上任的時候,給皇帝上書謝恩,信中滿是牢騷話,惹得御史臺大怒,不僅彈劾了蘇軾,還將他以往的詩文全部扒了出來。御史臺官員們大興文字獄的結(jié)果就是,蘇軾被整的很慘。
你不是喜歡嘚瑟嗎?“烏臺詩案”爆發(fā)后,不僅是蘇軾,就連蘇軾身邊的朋友也受到了牽連。蘇軾的好友王鞏就是其中一位。抄出來的金句蘇軾的這位好友被貶謫到了嶺南賓州,這等邊瘴之地,在那個時代絕對算的上是人間地獄。王鞏被貶謫后,身邊的妻妾相繼離他而去,只有一名叫做柔娘的歌妓始終陪伴著他,一直渡過了四年的嶺南時光。
后來,朝廷征召王鞏回京,兩人在黃州會面。蘇軾看到王鞏身邊的柔娘,隨口問了一句,在嶺南的那段時間一定生活的很艱苦吧?柔娘不緊不慢的回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蘇軾聽到這句話,內(nèi)心頗為震撼,他即興賦了這首《定風(fēng)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送給了柔娘:
定風(fēng)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作者:蘇軾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yīng)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fēng)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這首《定風(fēng)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以明潔流暢的語言,簡練而又傳神地刻畫了柔奴外表與內(nèi)心相統(tǒng)一的美好品性,通過歌頌柔奴身處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貴品格,抒發(fā)了作者在政治逆境中隨遇而安、無往不快的曠達(dá)襟懷。詞的大意是:
常常羨慕這世間如玉雕琢般豐神俊朗的男子,就連上天也憐惜他,贈予他柔美聰慧的佳人與之相伴。人人稱道那女子歌聲輕妙,笑容柔美,風(fēng)起時,那歌聲如雪片飛過炎熱的夏日使世界變得清涼。
你從遙遠(yuǎn)的地方歸來卻看起來更加年輕了,笑容依舊,笑顏里好像還帶著嶺南梅花的清香;我問你:“嶺南的風(fēng)土應(yīng)該不是很好吧?”你卻坦然答道:“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鄉(xiāng)?!?nbsp;
上片總寫柔奴的外在美,開篇“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yīng)乞與點酥娘”,描繪柔奴的天生麗質(zhì)、晶瑩俊秀,使讀者對她的外貌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真切而又寓于質(zhì)感的印象。
第三句“自作清歌傳皓齒,風(fēng)起,雪飛炎海變清涼。”這句的意思是:柔奴能自作歌曲,清亮悅耳的歌聲從她芳潔的口中傳出,令人感到如同風(fēng)起雪飛,使炎暑之地一變而為清涼之鄉(xiāng),使政治上失意的主人變憂郁苦悶、浮躁不寧而為超然曠放、恬靜安詳。這里對“清歌”的夸張描寫,表現(xiàn)了柔奴歌聲獨特的藝術(shù)效果。
“詩言志,歌詠言”,“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fā)”(班固《漢書·藝文志》),美好超曠的歌聲發(fā)自于美好超曠的心靈。這是贊其高超的歌技,更是頌其廣博的胸襟,筆調(diào)空靈蘊藉,給人一種曠遠(yuǎn)清麗的美感。
下片通過寫柔奴的北歸,刻畫其內(nèi)在美。換頭承上啟下,先勾勒她的神態(tài)容貌:“萬里歸來年愈少?!睅X南艱苦的生活她甘之如飴,心情舒暢,歸來后容光煥發(fā),更顯年輕。
“年愈少”多少帶有夸張的成分,洋溢著詞人贊美歷險若夷的女性的熱情?!拔⑿Α倍郑瑢懗隽巳崤跉w來后的歡欣中透露出的度過艱難歲月的自豪感。“笑時猶帶嶺梅香”,表現(xiàn)出濃郁的詩情,既寫出了她北歸時經(jīng)過大庾嶺的情況,又以斗霜傲雪的嶺梅喻人,贊美柔奴克服困難的堅強意志,為下邊她的答話作了鋪墊。
最后寫到詞人和她的問答。先以否定語氣提問:“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陡轉(zhuǎn),使答語“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更顯鏗鏘有力,警策雋永。白居易《初出城留別》中有“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生動地歌頌了柔奴隨緣自適的曠達(dá)與樂觀,同時也寄寓著作者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和處世哲學(xué)。
柔娘的那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在蘇軾的筆下,變成了“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蘇軾改編的這句詞和白居易此前所做的“我生本無鄉(xiāng),心安是歸處”意境相同。熟知蘇軾的人都知道,他從小對白居易的詩句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熱愛。
蘇軾對于白居易的喜歡不止于此,他侍妾的名字“王朝云”,也是源于白居易的“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蘇軾自稱自己為蘇東坡的“東坡”二字也源于白居易的詩句。
白居易曾經(jīng)在忠州做刺史的時候,那里有一個小坡,他經(jīng)常在那里作詩,如“東坡春向暮,樹木今何如”、“何處殷勤重回首,東坡桃李種新成”等詩句皆是他在忠州時所作。蘇軾屢遭貶謫之后,自覺和白居易的經(jīng)歷頗為類似,就轉(zhuǎn)稱自己為“東坡居士”。
蘇軾將一生中的所有歡喜憂愁全部寫在了他的詩中。他生命中那些難能可貴的樂觀、豁達(dá),恰恰是現(xiàn)代社會中每一個人所缺少的東西。而流傳幾千年的那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更是成為無數(shù)勞動者口中的金句。試想,在外漂泊的男同胞們,若能擁有一個像柔奴那樣隨緣達(dá)理的理性妻子,又何嘗不會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