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時,中學就開設(shè)有政治課。政治課中多少包括一些哲學內(nèi)容。上中學,則開設(shè)有哲學課。這哲學課一直開到大學。雖然我不是哲學專業(yè)的學生,但哲學課卻糾纏了我很多年。我把哲學當做一個想擺脫又擺脫不掉的包袱。
然而,1985年,也就是我大學畢業(yè)的第2年,我改變了自己對哲學的看法。原因在于我買到一本剛剛出版的書,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簡史》。這本書改變了我原來對哲學的認識。我沒想到,哲學竟然是如此有魅力的一門學問。
首先,是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傳統(tǒng)的理解打動了我。他認為,“中國哲學的傳統(tǒng),它的功用不在于增加積極的知識,而在于提高心靈的境界——達到超乎現(xiàn)世的境界,獲得高于道德價值的價值”;他認為,“專就中國哲學中主要傳統(tǒng)說,……它既入世又出世”;他認為,“照中國的傳統(tǒng),……哲學所講的就是中國哲學家所謂內(nèi)圣外王之道”。
顯而易見,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的理解徹底刷新了我原來從教科書那兒獲得的對哲學的理解。盡管教科書都強調(diào)哲學是人們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但在我的感覺里,這所謂哲學都是離我們過于遙遠的東西,它雖然正確到無懈可擊,但卻與我們無關(guān)。馮友蘭先生的理解一下把哲學從遙遠陌生的國度拉回到我的心里?;蛘哒f,因了馮友蘭先生的指點,我發(fā)現(xiàn)原來哲學就隱藏在我們心底。馮友蘭先生這本著作把我們每個人心中必然存在的哲學感覺開發(fā)出來了。
其次,是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歷史的梳理打動了我。過去我一直認為哲學是一種闡述普遍性的學問,是唯一絕對真理的代名詞。然而,馮友蘭先生以從容冷靜的筆調(diào)敘述了中國歷史上各種哲學流派的發(fā)生和演變,探討了各種哲學流派的理念和方法。我因此始知哲學原來也是充滿人情味和個性色彩的學問。它并非高懸天際可望不可及的抽象說教,更非飛揚跋扈者專橫霸道的一元官腔。書中描述的所有這些哲學,一律來自中國哲學家豐厚的人生體驗,獨特的個性思考和飽滿的情感思維,它直接與具體的人生、性格、情感相關(guān)。用金岳霖先生的話說,對于一個中國哲學家,“哲學從來就不只是為人類認識擺設(shè)的觀念模式,而是內(nèi)在于他的行動的箴言體系;在極端的情況下,他的哲學簡直可以說是他的傳紀”。
再次,是馮友蘭先生對中國哲學歷史的闡釋方式打動了我。原來我所學的哲學都是抽象枯燥的高頭講章,于是,哲學給我的印象不過是由一系列抽象概念集合的價值體系。是馮友蘭先生這部著作使我第一次知道還能以如此生動、具體、有趣的方式闡釋哲學。這部著作不僅思路清晰,理念透徹,而且穿插了諸多哲學家的生活故事和名言雋語。馮友蘭以極其感性的方式來闡述似乎極度艱深的理念,許多哲學史上訴說不清的問題在他的筆下變得靈性盎然,妙趣橫生,真正說得上是深入淺出。如今許多學者為了顯示自己博大精深,采取的是一種“拒絕閱讀”的寫作策略,似乎讀者無法進入的文本就是深刻的文本。然而,以馮友蘭真正大哲學家的身份,他寫這本著作卻純?nèi)灰桓丁坝H近讀者”的姿態(tài),以平易的文字談精深的道理。這番情景頗使我覺悟,真正自信者平易近人,虛張聲勢者拒人于千里之外。
馮友蘭先生說:“歷稽載籍,良史必有三長:才、學、識。學者,史料精熟也;識者,選材精當也;才者,文筆精妙也?!蔽乙詾?,《中國哲學簡史》正是這樣一部兼有才、學、識三長的著作。馮友蘭先生著此書,本為寫給西方讀者,意在通俗,易曉,娓娓可讀。顯而易見,這些愿望,都在此書中得到了圓滿的實現(xiàn)。
最后說一點,《中國哲學簡史》最初是以英文本形式于1948年由美國麥克米倫公司出版的。此書出版后,又有法文、意大利文和南斯拉夫文的譯本出版,在歐美頗有影響。直到1985年,著者的學生涂又光先生據(jù)英文本譯為中文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中文本未采用傳統(tǒng)的鉛字排版工藝,全部文字由國產(chǎn)計算機——激光漢字編輯排版系統(tǒng)排版。這是我第一次讀到激光照排的圖書。以完全現(xiàn)代化的手段來出版這樣一部進述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著作,在當時的我看來,真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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