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完顏麟慶父子與白云觀
作者：李養(yǎng)正
清宣宗寧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公元1843年),北京白云觀住持孟豁一在大學(xué)士完顏崇實指導(dǎo)下刊行了《白云仙表》一書,內(nèi)容主要是全真道五祖、七真、十八宗師①傳記,卷首載有完顏崇實所親筆撰書的《序》言②,記述此書編撰、鐫刊過程。考,此書刊行至今已百五十多年,原刻板舊時存白云觀內(nèi),"文革"中已被毀,觀內(nèi)幸存之舊本,亦已紙頁憔悴,不堪翻閱。余曾慎為讀之,覺得完顏崇實所撰序文,反映出當(dāng)時朝廷達官顯貴對白云觀的殷切護持;也在字里行間透露出對當(dāng)時觀主張合智缺乏全真史識的貶意。頗有啟人思索之處。故鉤稽前人事跡,并隨興談一點淺見。
在清仁宗嘉慶至清德宗光緒這段時期,完顏氏,內(nèi)務(wù)府鑲黃旗人中,有顯貴名士完顏麟慶(即長白麟慶)、完顏崇實、完顏崇厚皆篤信道教,尤其崇敬白云觀奉祀之全真道邱長春真人及其弟子十八宗師。三人皆與白云觀住持關(guān)系較密切。
完顏麟慶,字見亭,嘉慶十四年(公元1809年)進士,授內(nèi)閣中書,遷兵部主事;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擢湖北巡撫,尋授江南河道總督,二十三年卒。著有《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河工器具圖說》。子崇實、崇厚。(見《清史稿》卷383)完顏崇實,麟慶長子,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進士?！肚迨妨袀鳌肪砦迨冻鐚崱分姓f:"署盛京將軍,刑部尚書崇實,老成練達,才識俱優(yōu)。受先朝知遇之擢,由翰林漸躋卿貳。旋由駐藏大臣升授成都將軍,署理四川總督。穆宗毅皇帝優(yōu)加倚畀,內(nèi)擢正卿,簡任部旗事務(wù)。勤慎恪恭,克盡厥職。"他還曾任文淵閣學(xué)士、鑲白旗蒙古都統(tǒng)、兵部尚書。卒后追贈太子少保銜,謚文勤。
完顏崇厚,河督麟慶次子,字地山。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舉人,選知階州,歷遷長蘆鹽運使。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署鹽政,充三口通商大臣,遷大理寺卿。同治改元(公元1862年),以兵部侍郎參直隸軍事,尋署總督,同治九年,充出使法國大臣。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署奉天將軍,四年授出使俄國大臣,加內(nèi)大臣銜,晉左都御史。光緒十九年卒。(見《清史稿》卷446《崇厚》)完顏氏父子三人,從嘉慶到光緒朝與北京白云觀觀主均有交往,且留有文字遺籍。
一、在今白云觀救苦殿(原為東宗師殿)北壁,嵌有石碑《重修白云觀宗師廡記》,署"長白麟慶"撰并書。長白麟慶即完顏麟慶,蓋金人完顏部祖籍"長白山"。碑上記述的是他和白云觀住持張合智等興工重修"宗師廡"的過程,詞意懇切,流露出對邱長春真人及十八宗師的虔誠崇敬。碑記中說:"遐稽宗季,民罹離亂,元太祖滅國四十,師乃南牧,元黃浩劫,生命懸絲。天眷真人,西征止殺,而尹宗師十有八人,歸撫流黎,君子讀史,未始不嘆。"按,公元1220年邱長春應(yīng)元太祖成吉思汗之邀,赴大雪山與之會晤。邱祖啟程時,選門下高士十八人隨行,絕域西征,艱勞備至,1224年返燕后,隨行之十八高士皆繼承邱祖事業(yè),或繼掌教宗,或分任勞作,共同努力于全真法派之弘揚,光大龍門,恢宏玄風(fēng),均成為繼往開來之大宗師,元至大三年(公元1310年)皆被封贈為真人。明代在原奉祀"北七真"之"處順堂"基礎(chǔ)上修建"七真殿"(清初改名七真翕光殿,后又改名為"老律堂"),塑北七真像并于壁上繪十八宗師像。清康熙四十五年重修白云觀,始建東、西宗師廡(即宗師殿),塑設(shè)十八宗師像,然廡及塑像在嘉慶年間皆毀于火。清嘉慶廿四年(己卯,公元1819年),完顏麟慶于燕九節(jié)來白云觀,見宗師殿已不復(fù)存在,因而萌生了重修的心愿。碑記中寫道:"迄今燕九令辰,內(nèi)府頒金帛,為真人壽。都人士車馬絡(luò)繹祠前。歲己卯予亦偕止。因求諸宗師不可得。住持曰:廡相十八栗久矣,殆或似?歸與夢因蔡子儉書厘正,蔡子曰:嘗足跡半天下,相惟此存,毀不復(fù)相,曷先繪素存真,奉栗補缺。予曰:唯唯。"十年后,即道光八年(戊子,公元1828年),麟慶與蔡夢因、馬文、劉天成及當(dāng)時白云觀住持張合智共同"諏吉興工,三月竣事。厥宇惟廣,厥相惟肖,寓書索記,因以其顛末,而若感焉。"碑記中詳述了他重修"宗師殿"及十八宗師像的情懷曰:"夫世傳真人啟七百二十叢林,為黃冠佳話。於戲,奚可俗情蠡。蓋強半為招撫忠臣孝子設(shè),又強半為不及不踐設(shè),正不為碌碌庸庸衣食計。我世祖章皇帝一戎衣有天下,民樂熙,昆陽高士承恩主講白云,宏演青律,特賜齋田。辭曰:貧可養(yǎng)道,仁哉君德,介矣臣操。彼一時,此一時,易地皆然。確乎又一長春,宜昔門下多賢也。今道中士群居法宇,朝夕研幾,悟《道德》《南華》奧妙,守金科玉律精嚴(yán),紹宗繼席,吾烏知今異昔。云緬真人護持名教苦心,高士樂道安貧遺范,我多士敦儒素衛(wèi)法輪。體朝廷崇道盛典,是則予與蔡子表章微隱也。夫聞蔡子近于防山間得尹宗師太和宮址,擬筑白云下院,洵甚盛舉,予當(dāng)濡筆以俟,正不以一記而已也。"據(jù)此,可知麟慶對全真道與邱祖、十八宗師之敬仰備至。(碑記全文載《新編北京白云觀志·碑銘志》)
二、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公元1847年),完顏麟慶長子完顏崇實與當(dāng)時白云觀孟豁一監(jiān)院共同編撰和鐫刊了《白云仙表》。崇實在所撰《序》中記述了編刊此書的因由,說:"嘉慶己卯(公元1819年)先大夫(即麟慶)偶至其地(指白云觀),訪問列真(指北七真與十八宗師)始末,觀主(當(dāng)時觀主為張合智)都不能對。歸而詢之蔡夢因先生,得聞略,乃按元時敕封次序,為之立主并繪像焉。更欲各為立傳,而事跡多不可考。后家君(指其父麟慶)服官中外,馳驅(qū)王事,遂置之。道光乙巳(即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秋,養(yǎng)疴家居,嘗為(崇)實等言及,焉以為遺憾。"完顏崇實由此而萌生為列真立傳,以遂乃父之志的心愿。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公元1847年),崇實為追薦其亡父,得遇鄭瑞陽方丈,"鄭公云:有監(jiān)院孟公豁一者,道行素著,現(xiàn)從山東濟東來,載有《道藏輯要》等書,備志仙真軼事。(崇)實與之考究,竟獲根原十八人,中有專傳者,有散見于他編者,因而綜其事實,各立一傳,以付棗梨。"據(jù)此可知《白云仙表》一書,乃是完顏崇實與孟豁一監(jiān)院共同編撰而成。又有《道脈本原集要》中亦言及崇實與孟豁一交誼較深,實則為宗教信仰之聯(lián)系也。完顏崇實在《序》中頌揚了五祖七真之圣跡與十八宗師之功德,并抒發(fā)了自己的感慨。說:"從此,上下千古想見十八師之為人與夫功德之在民者,豁一孟公之力,亦方丈鄭公薦引之功,而(崇)實于是得繼先人之志也。至于五祖七真之圣跡,豈管見所能殫述,而不敢不敘大概者,志數(shù)典不忘之意。"足見,他承父志而為列真立傳,特別是為十八宗師各立傳記,意在彌補以往白云觀中人不知列真生平,而有數(shù)典忘祖之缺陷的憾事。據(jù)此可知完顏崇實確為虔誠全真教徒,并為有心于全真道之歷史源流者。爾后,在清德宗光緒十二年(公元1889年)還為白云觀撰、書、刻立了《羅真人道行碑》、《昆陽王真人道行碑》。(碑文載《新編北京白云觀志·碑銘志》)
三、在白云觀"邱祖殿"后壁上,懸掛有完顏麟慶次子、完顏崇實之弟完顏崇厚在光緒八年(公元1882年)所撰、書《邱長春真人事實》一幅,筆跡端正凝重,詞意真誠懇切,在古人頌贊邱祖道行的文章中,此文可以說是最為情文并茂之佳作,字字句句實而不華,讀之令人感動。文中說:"宋金末,各遣使來召不赴。歲己卯(公元1219年),太祖自乃蠻命近臣劉仲祿持詔求之。處機一日忽語其徒,使治裝曰:天使至,我當(dāng)行。翌日果至。乃與弟子十八人同往。明年宿留山北,先馳表謝,拳拳以止殺為勵。又明年,趣使再至,乃發(fā)撫州。經(jīng)數(shù)十國,涉地萬余里。自昆崳,歷四載,始達西域之雪山。常馬行深雪中,馬上舉鞭試之,未及積雪之半。既至,太祖大悅,賜食設(shè)廬帳甚飭。時方西征,日事攻戰(zhàn)。處機每言,欲一天下者,必不嗜殺人;及問為治之方,對以敬天愛民為本;問長生久視之道,告以清心寡欲為先。太祖深契其言,命左右書之,且以訓(xùn)諸皇子。于是錫以虎符,副以璽書,不斥其名,惟曰神仙。"文中描述邱祖常借機向元太祖喻以倫理道德思想,引導(dǎo)其敬天愛民。文中說:"太祖感雷震,以問處機。對曰:雷,天威也。人罪莫大于不孝,不孝則不順乎天,故天威震動以警之。陛下宜畏天威、明孝道,以導(dǎo)有眾。太祖善之。一日太祖大獵于東山,馬踣。處機請曰:天道好生,陛下春秋高,數(shù)畋獵非宜。太祖為之罷獵。"文中記述邱祖及其十八弟子救民于喪亂之時的功德說:"當(dāng)喪亂之時,民罹俘獲者無所避。處機還燕,使其徒持牒,招求河南北間,由是被掠為奴者,得復(fù)為良,與濱死而幸更生者,亡慮二三萬人。"文中記述元太祖對邱祖之情感與依念,說:"改賜所居名長春宮。且遣使勞問曰:朕嘗念神仙,神仙毋忘朕也。"又,白云觀東陳列室中保存有《雪山應(yīng)聘圖》兩幅,一為直幅,長約五尺,描繪長春真人與十八高士在西游途中翻山越嶺于群山中的情景,幅上有題字:"雪山應(yīng)聘圖元人真跡 完顏崇厚謹(jǐn)識",印章上書刊"天官少保";另一幅為橫幅,長約十尺,為崇實于道光十三年(公元1833年)請邗上陳鑒(字朗齋)所繪,畫幅右角有崇實題記其事。到光緒八年崇厚(當(dāng)時已任左都御史)又撰書《邱長春真人事實》,弘揚邱祖業(yè)績,圖與文相互輝映,更使圣跡光耀。此亦反映完顏氏對全真邱祖崇敬之虔誠。
鉤稽上述白云觀史料,可以看出位于京都的白云觀,自清康熙時王常月方丈演戒中興全真道后,一直受到滿清統(tǒng)治者的扶持,特別是在道光、光緒年間尤為顯著。白云觀能具有如此閎偉的建筑規(guī)模,基本上是在康熙、道光、光緒年間建構(gòu)完成的。滿清統(tǒng)治階層,所以能夠善待全真龍門派道教,除了他們尊敬邱長春曾輔助成吉思汗的民族情感之外,對邱長春所闡揚的愛生止殺、順天孝親與清心寡欲的教義也是表示崇欽的。因為這對安定人心、穩(wěn)定社會有益。再者,作為全真龍門道徒的完顏麟慶父子,對當(dāng)時觀主不諳十八宗師史實,深懷歉感,因而立愿并毅然重修宗師廡、編刊《白云仙表》,使白云觀之道統(tǒng)、道風(fēng)得以延傳,其心意應(yīng)當(dāng)說是善良的。誠如完顏崇實在《白云仙表·序》中所說,他為列真立傳,目的在"志數(shù)典不忘之意"。對于這一點,我以為凡尊重全真龍門法派歷史,特別是尊重全真龍門派祖庭---白云觀傳統(tǒng)道風(fēng)的道眾,應(yīng)引為鏡鑒。
因少見有治道教史者涉及清代顯貴重臣完顏氏父子之崇道事跡,故筆者以鉤稽軼事形式述之。
注:①:五祖:少陽東華帝君,正陽鐘離祖師,純陽呂祖師,劉海蟾祖師,王重陽祖師。
七真:邱長春主教真君,馬丹陽真君,譚長真真君,劉長生真君,郝廣寧真君,王玉陽真君,孫清凈真君。
十八宗師:太和尹宗師,天倪張宗師,沖和潘宗師,太素孫宗師,太元宋宗師,崇陽李宗師,抱元趙宗師,洞徹何宗師,沖虛張宗師,守一夏宗師,洞明綦宗師,光教于宗師,洪道孟宗師,宣德楊宗師,抱樸鞠宗師,光范鄭宗師,敷化宋宗師,葆一王宗師。
②麟慶所撰書《重修宗師廡記》、崇實所撰《昆陽王真人道行碑》全文均載《新編北京白云觀志·碑銘志》,崇厚所撰書《邱長春真人事實》現(xiàn)懸掛于"邱祖殿"后壁;崇實所撰書《白云仙表·序》載于該道書之前數(shù)頁。
轉(zhuǎn)載[中國道教]雜志2001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