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禮轎 四川路橋1905年
近日，我的幾個微信群上傳了幾張清末民初上海街頭風(fēng)情的老照片，照片上有排列成行的像轎子，但是又不是人坐的轎子的“轎子”，因為此前看見過一張上?！按蟪鰡省钡恼掌?，照片上就有這樣的“轎子”，“轎子”旁邊有四位死者親屬陪伴，估計，“轎子”是放死者牌位的，就像現(xiàn)在的出殯中，由死者的“孝子”（一般是死者的長子或長孫）捧著死者的遺像一樣。
▲ 1937年，鴻英圖書館創(chuàng)始人葉鴻英出殯隊伍，這個有親屬陪伴的“轎子”里，應(yīng)該是葉鴻英先生的牌位，點擊閱讀：上海富商葉鴻英先生出殯
轎子故稱“肩輿”，“輿”的本義是“車箱”，所謂的“肩輿”就是用肩扛的“車箱”，是代步工具，除此之外，轎子也可以是禮儀上使用的，用于運送禮品或其他東西的工具，一般統(tǒng)稱為“禮轎”，以前婚禮上用于迎娶新娘的轎子叫做“禮轎”，這種禮轎裝飾奢華，也被叫做“花轎”。
▲ 光緒十年（1884年）河南路橋天后宮建成，《點石齋畫報》繪“迎神入廟”，搬運天后宮禮器使用的就是“禮轎”
▲ 上海的禮轎隊伍，不知道是婚禮還是葬禮
上傳的多張照片的“禮轎”上放著整匹的豬，估計不會是葬禮上使用的“禮轎”或迎娶新娘時使用的“花轎”，而是古代婚禮儀式中“三日回門”中的“禮轎”。
▲ 禮轎上的豬頭三，應(yīng)該是“三日回門”
在中國現(xiàn)代婚禮習(xí)俗中，對新郎新娘以及他們父母之家來講，鬧新房，新郎新娘入新房安寢，一場籌備多日，折騰了多時的婚禮就告結(jié)束了。但是傳統(tǒng)的婚禮是以婚禮舉行后幾天（一般是三天）新郎陪新娘回門才算真正結(jié)束，稱之為“三日回門”，直至今天，許多地區(qū)還盛行“三日回門”的習(xí)俗。
▲ 1905年 四川路橋老照片，英文說明：送嫁妝。送嫁妝也使用禮轎作為運輸工具
“三日回門”制度的形成和廣為遵守，是和古代社會生活以及人們的貞操觀分不開的。在中國的封建社會里，青年男女的交往受到嚴(yán)格的限制，青年男女自由戀愛更被視作大逆不道，我們在戲文中看的“私訂終身后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只是一場戲而已，而事實婚姻必須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代，許多新婚夫婦在婚前各不了解，有的竟連面也沒見過。而古人又十分重視女子的婚前貞操，唯一的確定辦法就是由新郎檢查同房后新娘是否落紅了。
據(jù)《禮記·內(nèi)則》注解講：“婦人拭物之巾嘗以自潔之用。古者，女子嫁，則姆結(jié)帨而戒之，蓋以用于穢褻處”?！秲x禮·士婚禮》中又說：“主人帨服于房，婦帨服于室，御受姆授巾”，大意說：女兒出嫁時，母親會給女兒一方絹帕，告訴她是同房后擦拭“落紅”使用的；同樣，新娘在新婚入洞房之前，她的婆阿媽就會給她一塊白色的絹帕；這方絹帕就是用來檢驗新娘是否“落紅”，是不是處女使用的。
▲ 1989年的《春節(jié)風(fēng)俗展覽會》，物華百子大禮轎第一次公開展出
新婚之夜新娘不落紅，將預(yù)示這次婚姻的失敗，故而新郎新娘家長均十分關(guān)心他們雙雙入寢后的動靜，不僅男方的母親會躲新房門口偷聽他們的竊竊私語，就是女方的家長也會派人打聽息，這種風(fēng)俗叫作“聽房”。聽房風(fēng)俗最初出自雙方家長對這樁婚事的關(guān)心，后來就演變?yōu)椋骸靶禄橹?，于窗外竊聽新婦言語，及其動止，以為笑樂”，成為一部分人滿足意淫的劣俗。
婚后見紅才是這次婚姻的最后確定，所以回門乃是向親朋好友宣布兩家聯(lián)煙成功的形式。各地回門的習(xí)俗不一，大概以廣東的回門風(fēng)俗最隆重而富有地方特色。據(jù)清人《兩般秋雨齋隨筆》卷三中講：“粵俗最重?zé)i，娶婦得完璧，則婿家以此饋女氏，大族有用至百十頭豬，蓋夸富也。”又據(jù)俞溥臣《筠廊筆記》中講：“廣州婚禮，新婦成婚禮后三日返父母家，又以燒豬隨行，其豬之多寡，視大家之豐瘠；若無之，則婦不為貞矣”，這里講的“燒豬”應(yīng)該是“煮熟了的豬”。新婚后，男方家長確認(rèn)新娘同房后“落紅”，確定新娘婚前是處女，就在婚后三天備了許多整匹的“燒豬”，一些“燒豬”的屁股上還蓋上大大的、鮮紅的印記，以列隊游行的方式，大張旗鼓、浩浩蕩蕩、招搖過市將“燒豬”饋贈給親家，感謝親家教育有方，培養(yǎng)的女兒婚前是處女。當(dāng)時有人對廣州人“三日回門”送燒豬風(fēng)俗作了這樣一首詩：
閭巷誰教臀印紅，洞房花燭總朦朧。
“臀印紅”，就是指燒豬屁股上的紅色印記；“青廬”指青藍色的帳篷，多用于指“婚房”，“守宮”是古代一種覆迷活動，一般形式就是在覆蓋的碗內(nèi)放東西，再叫大家猜里面是什么東西，許多人在關(guān)注新娘婚前貞操，男方家長準(zhǔn)備了許多頭在屁股上蓋著紅印的燒豬，就是為了表明“謎底揭開”，新娘的婚前是處女。
以前，旅居上海的廣東人很多，廣東人也是上海富裕的、強勢的群體，估計，這些老照片就是旅居上海的廣東人“三日回門”的照片。
▲ 民國初年《文明結(jié)婚》套色木版年畫，圖片來自雅昌
隨著時代的進步，原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制被由戀愛、婚姻自主取代，人們對人的生理想象也有進一步的認(rèn)識，男女青年在婚前相互了解或默契，那種原始的婚制已逐步淘汰，但“三日回門”作為一種婚俗仍沿習(xí)至今，直到今天，“燒豬”還是廣東婚禮宴席必備的菜肴，其中烤乳豬也從一種婚俗食品而演變?yōu)橐环N地方特饌，成為全國名菜之一。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3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參加籌建今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從事上海歷史，中華文化風(fēng)俗歷史研究。現(xiàn)任上海市規(guī)劃委員會咨詢委員會委員、上海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委員會委員等。已經(jīng)出版的著作有《外灘的歷史與建筑》、《上海租界史話》、《上海洋場》、“薛理勇說老上海叢書”等約六十余本；主編《上海文化源流詞典》《上海掌故大詞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