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通國
無疑，從流傳的大量傳說和技術看，太極拳技術古已有之。它們的名稱五花八門，它們的技術或粗糙或精巧，但都若隱若地體現(xiàn)著現(xiàn)代太極拳的一些技術前身特點，我們不妨稱之為，古式太極拳?？墒牵鼈兌疾皇乾F(xiàn)代稱之為“太極拳”的太極拳?，F(xiàn)代意義上太極拳的產生，則要待河北永年武禹襄集流傳的理論和技術于一身之后的傾心創(chuàng)作。
武禹襄喜歡武術，少年時就隨楊露禪習武，他似乎找到了他的喜愛，但是也使他陷入深深的苦悶之中。
武禹襄
武禹襄天生的身體條件，雖然在多年的訓練中身體素質得到了全面發(fā)展，但是絕對力量不是他的天然優(yōu)勢，楊露禪推手中把人發(fā)放出去技巧并不能在武禹襄身上得到充分地發(fā)揮。
武禹襄與人較技輸多贏少。
武禹襄要做的是依據(jù)自身優(yōu)勢尋找到一套適合自身的制勝技巧。當然是作為旁觀者的預言。
這也成為1852年順道拜訪陳清平的心理動機。
武禹襄在趙堡鎮(zhèn)跟隨陳清平學習到了什么？
后來的太極拳史研究者都是遵循“從套路到推手”的思維模式，尋覓武禹襄在趙堡鎮(zhèn)的留下的蛛絲馬跡，當然尋找不到。
以陳長興為核心形成的武術圈“以打為中心”的訓練思路，背離了后來者學習太極拳的常規(guī)路徑。與楊露禪同時代的陳清平都是這種訓練思想指導下出現(xiàn)的優(yōu)秀人才。
陳清平發(fā)現(xiàn)武禹襄的自身優(yōu)勢和與人交手中存在的問題及時反饋給武禹襄，使武禹襄能夠在不斷的交手中去有意識消除錯誤，同時揚長避短。
那么，武禹襄悟出了什么？技擊技術產生了怎樣的變化？
武禹襄形成了“掛”的技巧，即后引下壓的推手技法。
后引下壓的動作似乎一點不用力氣，對方就雙膝跪地并匍匐，跪撲是掛壓技術的直接結果。在交手過程中對方雙膝發(fā)軟并向下沉落時是后壓發(fā)放的最佳時機，失重原理能夠解釋這個現(xiàn)象。當雙方手臂相搭，快要建立勁力平衡時，一方突然勁力消失并向下沉落，會誘導對方兩腿突然松軟，失去重心，如同坐電梯、乘輪船、坐飛機時突然下落瞬間人失重的感覺情況一樣。【1】
武式太極拳推手時，常常在一引一放之間，運用一勾一挫的技巧，使對方在一來一回之中兩次軟腿，最終跌坐在地。武式太極拳套路演練時要求架高步活，跟步沉身，都與此技法有關。
武禹襄尋找到了適合自身的技擊技術，區(qū)別于楊露禪把對手向外遠遠拋出的“拋放”技巧，而是通過“掛”的技法使對手跌坐在地的一種個人化技術，武禹襄的技擊絕招最終在陳清平指導中成熟了。
從李亦畬的《太極拳小序》中我們知道，武禹襄在趙堡鎮(zhèn)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武禹襄的技擊技術發(fā)生了質的飛躍，為武式太極拳的形成做好了鋪墊。
武禹襄對武術是摯愛的，他考中秀才后，沒有像他的兩個哥哥那樣繼續(xù)科舉道路，而是醉心于武術，這似乎注定他要不同于一般的習武者。他整合了自己習得的技術，成為完整的技術體系。
武禹襄做了哪些工作？
他整理自己的技術使其條理化、系統(tǒng)化，套路化。這些內容包括：身法、刀法、槍法、太極拳套路、推手等等。
他的身法有：提頂、吊襠、涵胸、拔背、裹襠、護肫、騰挪、閃戰(zhàn)。
他的刀法是“十三刀”：按刀、青龍出水、風卷殘花、白云蓋頂、背刀、迎墳鬼迷、震腳提刀、避刀、霸王舉鼎、朝天一炷香、拖刀敗勢、手揮琵琶。
他的槍法有基本技術：平刺（心窩）、斜刺（膀尖）、（鎖項）、下刺（腳面）。
也有槍術套路“十三桿”：棚一桿、青龍出水、童子拜觀音、餓虎撲食、攔路虎、拗步、斜劈、風掃梅、中軍出隊、宿鳥入巢、拖桿敗勢、靈貓捕鼠、手揮琵琶。
他創(chuàng)作了自己的太極拳套路技術：
攬雀尾、單鞭、提手上勢、白鶴亮翅、摟膝拗步、手揮琵琶、搬攔捶、如封似閉、抱虎歸山、肘底看捶、倒攆猴、扇通背、云手、高探馬、左右起腳、轉身踢一腳、踐步打錘、翻身二起、披身踢一腳、蹬一腳、斜單鞭、野馬分鬃、玉女穿梭、金雞獨立、十字擺連、指襠捶、下勢、上步七星、下步跨虎、轉身擺連、彎弓射虎、雙抱錘。
他的推手練習方法，在步法上合步進三步半退三步半，不同于陳家定步，靈活的步法更趨近于楊家，恰說明他處于從陳氏到楊氏的過渡狀態(tài)。
單從動作技術名稱看，武楊兩家的動作大同小異，只是在演練技巧上有所差異，這可以看做是推手技巧不同而產生的技術變異，武楊兩家的太極拳技術關系由此可見一斑。
他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注定他超越一般的武士。
傳統(tǒng)意義上文武雙全的武者，有能力用傳統(tǒng)文化詮釋武術，有能力整理拳譜，創(chuàng)作系統(tǒng)的理論。王宗岳是這樣，武禹襄也是如此，武禹襄在解釋王宗岳理論時，又把它向前推進了一步。
文武雙全的人寫作武術論著從明朝時就有，其后這種著作日漸多起來。比起那些只精通功夫的武者來說，他們具有文字和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勢。有文字功底可以對功夫進行總結，拓寬了功夫的傳播渠道和傳播范圍，有文化修養(yǎng)使他們在寫作中下意識的把文化融入到武術的敘事中。
王宗岳的拳論用八卦、五行等來傳統(tǒng)文化來說明“推手”。
他說：
十三勢者，掤、履、擠、按、采、挒、肘、靠，此八卦也；進步、退步、左顧、右盼、中定，此五行也。
同時也吸取前代武術著作中的部分理論。
掤、履、擠、按、即干、坤、坎、離四正方也；采、挒、肘、靠，即巽、震、兌、艮四斜角也；進、退、顧、盼、定，即金、木、水、火、土也。合之則為十三勢也。
這來源于萇乃周在《武技書》中“四正四隅”的說法。
用“五行八卦”與十三勢技法聯(lián)系起來，“ 掤、履、擠、按、采、挒、肘、靠，此八卦也”太極拳推手八種技法對應八個方位也好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講究“道法自然”，太極拳也應該符合天理。
但“進步、退步、左顧、右盼、中定，此五行也”，“ 進步、退步”指代步法，“左顧、右盼”指代眼法，太極拳的步法并非只有進與退，眼法并非只有左與右，作者這樣“削足適履”式總結，用心在于和“五行”相對應。
這種聯(lián)系方式如此地機械和生硬，皆因為文化與武術技法畢竟不是天生就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更何況，武術技法還要不斷的變化發(fā)展。作者沒有對這種聯(lián)系進行更為具體而深入的闡述，恰說明他用文化與武技聯(lián)姻設想的初創(chuàng)性。
王宗岳使用五行八卦解釋十三勢之后，又試圖用“太極”理論解釋“打手”。
《太極拳論》的研究著重從技術角度，是總結推手經驗，與王宗岳前面用“五行八卦”來套用到“十三勢”如出一轍。
《太極拳論》由這篇《打手歌》而引發(fā)：
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
任他巨力來打我，牽動四兩撥千斤；
引進落空合即出，沾連黏隨不丟頂。
王宗岳用“太極理論”解釋推手原理及成熟過程要遠比他用“五行八卦”解釋推手基本技術（十三勢），詳細的多，成功的多。以此而論，王宗岳文章題目為《打手論》似乎更符合論題，其“察四兩拔千斤之句” 一句就很好理解了。《太極拳論》題目是用文章首句“太極”一詞加上“拳論”而成，與傳統(tǒng)文化習慣有關。
及至武禹襄，他要用自己的經驗深入解讀王宗岳的理論，由此寫下了：《十三勢行功要解》《太極拳解》《太極拳論要解》《十三勢說略》等篇章。他又總結了《四字秘訣》《身法八要》《打手撒放》等，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論。
他的武學理論，除追隨王宗岳的太極理論之外，其個人特色最為強烈，影響后世武者最大的，就是他的“氣”論。
“氣”用於武術，不是武禹襄所獨有獨創(chuàng)，但發(fā)揚光大于武禹襄。在他短短的“打手要言”中，就使用了25個“氣”字，在“四字秘訣”中，也使用了6個“氣”字。由此可見，武禹襄的武學理論是以“氣”來貫串。
整理太極拳理論，編纂套路，用傳統(tǒng)的文化闡釋太極拳，使格斗的拳術成為用于修養(yǎng)的高深文化，從王宗岳到武禹襄太極拳體系逐步建立起來。
經過傳統(tǒng)文化洗禮的太極拳出世，一種真正意義的太極拳在武禹襄的手上誕生了。只待在合適的時空里橫空出世。
很快，太極拳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市場，居住在北京城的王公貴族、士大夫及中產階層。他們對太極拳的接受和喜愛，反過來，將塑造和確立太極拳框架。
注釋：
【1】田金龍. 太極拳技術原型的提煉與推手技術體系的構建[J].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13（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