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一篇題為《生命之愛》的短文,作者說曾看見一幅圖畫,畫的是一口燃燒的油鍋中一條鱔魚弓著身。廚師不解,拿出鱔魚用刀剖之,才知道腹中懷有一條小鱔魚,它為了保護腹中的小生命,努力弓起了腹部。
我沒見過這幅畫,但我仍被短文作者對此畫立意的描述感動了。上帝創(chuàng)造了生命,卻把生命創(chuàng)造得極為脆弱,往往于不經(jīng)意中,一個美麗的生命就永遠悄悄地消失了。但上帝又給有生命的東西以保護,視生命為神圣的本能而使生命不斷延續(xù)下來。否則,那生命起源之時,大概就是它的絕滅之日了。
大家所熟知的“鹿跳峽”的故事,便是有關生命為何能延續(xù)的最好的注釋。
一只老鹿和一只小鹿被一群兇猛的獵豹追逐到了一個峽谷前,那峽谷的寬度太大了,超越了鹿的跳躍極限,但老鹿毫不畏懼地起跳了,結果大峽谷前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感人的畫面:老鹿起跳后小鹿也飛身起跳了,到了峽谷中間,就在老鹿即將下墜谷底的剎那間,小鹿落在了老鹿的背上,并以老鹿的背為支點,成功地實現(xiàn)了第二次起跳……老鹿犧牲了,小鹿躍上了峽谷彼岸,存活了下來。
當時,老鹿如果停蹄不跳,它和小鹿毫無疑問地都會成為獵豹們的戰(zhàn)利品,關鍵的時候,老鹿選擇了做小鹿的跳板,把兩條生命變成一條。而這樣做正是為了給它們的生命留下繁衍的機會。
我還聽說過一個更動人的故事:一片原始山林著火,大火借風勢迅速蔓延開來,很多動物都無法逃生被燒死在里面。
突然,一個巨大的火球噼噼叭叭地燃燒著,從大火中滾出來,那火球上的東西不斷掉落著,火球越滾越小,但終于滾出火區(qū),滾進了遠離大火的一汪水潭?;鹎蛳缌?,黑烏烏漂浮在水面的那厚厚一層,竟全是燒焦了的螞蟻尸體。燒焦剩下的那個由螞蟻組成的球慢慢散落開來,球的中心,是它們的蟻后。它們的生命之源就這樣免遭了滅頂之災。
那么,在大難臨頭之時,這個螞蟻王國里是誰發(fā)出了這樣的命令,而使全部的螞蟻迅速地用大家的身體組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將延續(xù)它們這個群體生命的母蟻護圍在最中間,以千百萬個體生命的燃燒殆盡為代價,向火區(qū)外撤離的呢?
這和“鹿跳峽”一樣,也是一個有關生命的無法解釋之謎。
萬 物 有 情 皆 可 愛
“這個故事,我給好多記者都講過,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沒有一個人寫。”郭耕有點遺憾的叨念。
“因為,它跟宣傳‘郭大使’的光輝事跡關系不大唄!”我向他開著玩笑,心里卻明白,正是這種源自精神深處的對于弱者的慈悲,對于生命的敬畏,和對于眾生的愛,才使郭耕對所從事的環(huán)保事業(yè)癡心不悔。
可憐天下鳥獸情
離開那一對癡情的“仙鶴”,西行不遠,便來到由郭耕創(chuàng)意的“東方護生壁畫”前。“眾所周知,環(huán)保運動起源于西方,可實際上許多自然哲學、護生思想都產(chǎn)生在東方,特別是中國。古人認為,動物都是血肉有情之物,人類有夫妻情、母子情,動物也是一樣。”郭耕動情地解說著。
首幅壁畫名為“天地好生”,第二幅則展現(xiàn),一只鳥被人捕捉,另一只——它的配偶竟墜地而亡的凄慘情景。此后,有一幅“哺乳圖”,畫上正在哺乳的,一邊是狗的母子,另一邊是人的母子,畫面題有白居易七言絕句一首:“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接下去便是幾幅反映動物母子情的壁畫:一名“烹鱔”,說的是古時候,一個叫周豫的學士在烹調(diào)鱔魚時,發(fā)現(xiàn)一魚總是向上彎曲身體,甚感蹊蹺,后來剖開它的肚子一看,才知道這是一條懷孕的母鱔,它之所以拼命向上,曲身避湯,原來是在保護自己的孩子!周豫由此不再吃鱔魚……
談到動物的母子情,郭耕給我講述了發(fā)生在非洲稀樹草原上的一個故事:某探險家與一獵豹相遇,人獸相斗,探險家最終將豹子打死,可是,待他找來同伴準備抬回那死豹時,豹子的尸體卻不見了。他們循著地上的血跡,找到獵豹的巢穴,發(fā)現(xiàn)那豹臥在里面,已經(jīng)死了。待他們把死豹拽出,才發(fā)現(xiàn)大豹的身后居然還有兩只嗷嗷待哺,連眼睛還睜不開的小豹。探險家此時才明白,那只大豹之所以死不瞑目,拖著垂死之身跑回巢穴,就是為了給兩個饑餓的孩子喂上最后一口奶!
一生無悔為眾生
“萬物有情皆可愛,一生無悔為眾生”這是郭耕向人贈送他的“環(huán)保書籍”時常常題寫的一句話。正是在這樣的一種人生情節(jié)之下,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商業(yè)經(jīng)濟專業(yè)的他,在80年代就放棄了商場生涯,投身環(huán)保。最初作動物的飼養(yǎng)、救護、考察等工作,1994年開始轉向環(huán)保科普教育,致力對大中小學生講座、在電臺電視臺作節(jié)目、為報刊寫文章等等,至今已出版《滅絕動物挽歌》、《猿猴親仔圖》、《鳥獸物語》、《鳥獸悲歌》等著作多種。用郭耕自己的話講,此次工作重點轉移是他“從逃避紅塵向回歸社會的轉變”。
郭耕戲言,他的綽號與這里的麋鹿相同,都叫“四不像”:做環(huán)保科普教育時,他像教師不是教師;撰科普著作時,他像作家不是作家;在動物科學研究上,像專家不是專家;在麋鹿苑給公眾作講解時,像導游不是導游。但說實話,作為一名旁觀者,我還是最欣賞他作為“導游”的這一角色,因為那個時候,他與這個苑,苑中的動物、草木、湖澤、天空,還有荒野,是渾然融合為一體的。正是這樣的一種融合,讓他在麋鹿苑的科普項目上創(chuàng)意頻頻:麋鹿滄桑展覽、綠色地球迷宮、動物之家換位思考游戲等等……動物之家有蜂巢、燕窩、螞蟻城堡等,最有意思的是一個大鳥籠,人可以鉆進去,體會“做鳥的感覺”,籠邊有一牌子,上書:“樊籠不是我的家,籠中動聽的鳴囀應是凄楚的囚歌。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森林木十”雕塑,則使人對濫砍濫伐的結局一目了然;最觸目驚心的還是那一座世界滅絕動物公墓:世界上近300年以來已經(jīng)滅絕、瀕臨滅絕和現(xiàn)存物種代表的名字,被鐫刻在一張張多米諾骨牌般排列的石碑上,“骨牌”的盡頭便是那座公墓,墓碑上有銘文曰:
“風蕭蕭兮易水寒,眾生一去兮不復還!
工業(yè)革命以來,以文明自詡卻無限擴張、為所欲為的人類,已使數(shù)百種動物因過度獵殺或喪失家園而遭滅頂之災。
當?shù)厍蛏献詈笠恢焕匣⒃谌斯ち种型絼诘膶で笈渑?,當最后一只未留下后代的雄鷹從污濁天空墜向大地,當麋鹿的最后一聲哀鳴在干涸沼澤上空回蕩……人類,也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善惡終將有報,獵天必被天獵。
當物種滅絕的事件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的時候,作為地球物種之一的人類(智人Homo sapiens),你就能幸免遇難,在劫而逃嗎?”
就在墓碑的不遠處,一眼望過去,屬于人的“那一張牌”排在倒數(shù)第二位……
“物種滅絕是難免的,可人類的過度開發(fā)卻使之比自然的滅絕速度快了1000倍!”郭耕感慨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生命本該是平等的,可現(xiàn)在人類的非生存需要,卻已高高凌駕在其它物種的生存需要之上!比方說,野獸一輩子也就那么‘一件衣裳’;人可以更換的衣裳很多,可他們卻還要把野獸唯一的一件衣裳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為一衣而傷一命,傷天害理呀!”
眼見郭耕說到動情處,我忽然想起方才在麋鹿苑一把座椅上所見的唐詩:“野人本來不求名,欲向深山過一生。莫嫌憔悴無知己,別有麋鹿似弟兄。”那好像就是在說他,他來到這世界,他做環(huán)保,不是為了那一大堆人類社會所給予的頭銜、稱號;他是來為那些無言的動物吶喊、申訴!據(jù)說,因為工作關系,他已不食“眾生之肉”……
悲情六月天昭雪
“還有,中國人自古就講究吃燕窩”動物的使者郭耕繼續(xù)說,“燕窩是東南沿海一種叫金絲燕的鳥,用唾液拌海藻筑成的巢。當人把新婚之燕辛勤筑在巖壁上的‘產(chǎn)房’撬走后,它們便無家可歸、無處產(chǎn)卵。僅中國香港一地一年消費的燕窩就達120噸,這意味著1700萬對‘新婚燕爾’的燕子慘遭喪家之痛!當燕子失去自己的產(chǎn)房,它們不會就此放棄,而是重新再筑一個巢,然后再失再筑,再筑再失……一直到用盡所有唾液,之后,有些燕子會吐出口中的血來筑巢,那就是更為名貴的‘血燕窩’,而對于‘血燕窩’,人們當然照取不誤,因為它的價格更加不菲……”接下去,郭耕為我講述了兩個更為鮮血淋漓的故事。
其一:在東北一家名為仙人橋的養(yǎng)熊場,關押著10余只被稱為“膽熊”的黑熊、棕熊。每天,當身穿白大褂醫(yī)生模樣的人一露面,群熊頓如見著小鬼般哀嚎起來。冷酷的“白大褂”在一只黑熊籠前伸出鐵鉤,鉤住熊頸,那熊頓時齜牙咧嘴地哭號起來。熊的腹部有一條永不愈合的刀口,上插一管,直通膽囊,取膽汁時,打開軟管即可。當墨綠色的膽汁被一股股抽取出來時,無辜的熊大張著嘴,雙眼凸暴,四肢劇烈的顫抖著……這樣的酷刑(從每只熊身上榨取150-200毫升膽汁),從上午8點到10點,每天不落。終有一天,一只棕熊因無法忍受而自扒傷口,把肝腸內(nèi)臟拉扯出來狂號著揮舞著,其狀慘不忍睹。而此刻,熊場場主卻大聲吆喝他的伙計:“快,搶救熊掌!熊掌必須活著砍!”剎那之間,利斧閃落,棕熊的熊掌血淋淋被砍下來……
其二:某故事片攝制現(xiàn)場,欲拍一駿馬墜崖的長鏡頭,為了能讓影片具有強烈的感官刺激效果,導演決定采取實拍。然而,那匹買來的白色良種馬卻極通人性,每行至距懸崖幾米遠時,便拼死抵足,仰面悲鳴,再不肯向前。導演無奈,只好命人用布蒙上馬眼,生拉硬拽走向懸崖。這時,馬兒落淚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最終,馬被人生生地推下了山崖……就在它葬身崖底不到半小時,本是初夏六月的朗朗晴空突然陰霾密布,紛揚揚飄起了雪花,一朵兩朵,千朵萬朵,大雪掩埋了馬的尸體……六月飛雪,古來幾回?除非是“感天動地竇娥冤”!
郭耕說,他后來在《辭?!防锊榈竭^“六月雪”一詞,其上竟標注:一種植物,意同“白馬骨”。真是萬物相通,天地有靈,人類豈可隨意地生殺予奪,草菅性命!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工業(yè)革命以來,人類在自然界面前變得越來越耀武揚威,想斬斷江河就斬斷江河;要刺破青天就刺破青天;想殺誰就殺誰,儼然以地球乃至宇宙的主宰自居。然而,“非典”來了;禽流感來了;大海嘯來了……一剎之間,人們突然看見,原來自己的生命微如草芥,甚至連野生動物都不如。
據(jù)郭耕說,2004年12月26日,在斯里蘭卡的亞拉國家公園,當印度洋的那場大海嘯襲來,海水上升,淹沒了大約3公里的陸地,建筑物被沖毀,很多游客不幸遇難。但專家們驚異的發(fā)現(xiàn),這里種類繁多的野生動物卻安然無恙,從龐大的大象到小小的野兔,人們沒有見到一具動物的尸體……
印度古吉拉特邦傳誦著一個義鼠的故事:一只小鼠因經(jīng)常接受一個小女孩的食物,在地震來臨前,為救女孩一家,咬了其家人的腳趾頭便往外跑。女孩一家以為老鼠作惡,都追殺出門,女孩爸爸用棍子打翻了小鼠……就在小鼠口吐鮮血,痙攣著死去時,一場大地震發(fā)生了,女孩全家幸免于難。
郭耕認為,由于野生動物的生存更加依賴于自然,致使許多動物對天災具備預先覺察的能力,在這一點上,它們應該是人類的老師。“問蒼茫大地,誰主沉?。?#8221;郭耕說,“不是我們,而是眾生!否則,就會陷入惟我獨尊的誤區(qū)。”
他解釋說:“人類雖然高度進化,處于生態(tài)系統(tǒng)食物鏈頂端,但它畢竟脫離不了動物的本能,因此,就必然受到環(huán)境機制與生物學規(guī)律的制約。而地球上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生命之鏈無論從何處斷裂,都將導致生態(tài)失調(diào),甚而是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解體。比方說,當今世界有100萬種,數(shù)量多達100億億只的昆蟲,它們每年吃掉世界糧食產(chǎn)量的40%。事實證明,只有天敵才是治蟲的最安全有效方式,而其中鳥類是最主要的滅蟲力量。但倘若,在人類的‘恢恢法網(wǎng)’之下,鳥的種類、數(shù)量發(fā)生大規(guī)模減少的話,則作物不得不依賴藥物滅蟲,而昆蟲可以依靠其體內(nèi)遺傳基因的演變,很快產(chǎn)生抗藥性。這樣,人們就必須不斷研制更新一代藥物,并且不斷加大藥的濃度,從而給人類自身帶來嚴重的災難——致癌。
“所以說,人類必須重新審視自己與自然的關系,從地球屬于人的誤區(qū),回到人屬于地球這一正確觀點上來。”
采訪結束,已是夕陽西斜的時候。金紅色的斜陽映照著麋鹿苑的荒野、沼澤,遠方,有一群麋鹿在曠野上悠閑的散步,還有成片的寒鴉戲水,起了又落。秋深了,如今的麋鹿苑盡管猶有晴云碧樹,果紅葉黃,卻早非當年水草肥美,虎嘯鷹臺的“南囿秋風”舊貌,據(jù)說它的面積僅為100年前皇家獵場(210平方公里)的千分之三。那么,再過100年呢?它的命運又將如何?據(jù)現(xiàn)為市政協(xié)委員的郭耕講,他已然提交了“恢復燕京十景之一‘南囿秋風’的提案”。
站在這一方集麋鹿的發(fā)現(xiàn)、滅絕、拯救、回歸于一處的土地上,郭耕曾經(jīng)激情宣講“國家興,才有麋鹿興!”我們也真誠祝愿,他今后的環(huán)保教育之路,能越走越興盛,越走越快樂。以下是郭耕在他“生態(tài)、生命、生活”科普講座中的一段話:“在茫茫宇宙中,地球,是迄今所知唯一有生命的星球,可她并不唯一屬于人類,但愿她不要因人類的貪婪和無知,變成一條危機四伏的泰坦尼克,她只應是一條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和諧共渡的諾亞方舟。”
可憐鳥獸父母心
我們常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無疑,那是專指人類,但同在藍天下的蕓蕓眾生、包括各種鳥獸,有無父母心呢?回答當然是肯定的,沒有父母,何來后代呢?最近,我參加中央臺《視覺》欄目的一個節(jié)目,在演播室就此話題
淋漓盡致地發(fā)了一番感慨,直說得善于言表的主持人心事沉沉、無語凝噎。為什么?大概是這一樁樁、一件件有關鳥獸親情的可憐且可悲的故事,觸動了她蘊藏于內(nèi)心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