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六 伍子胥列傳第六
伍子胥初所與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勝者，在于吳。吳王夫差之時，楚惠王欲召勝歸楚……使居楚之邊邑鄢，號為白公。白公歸楚三年而吳誅子胥。
居士曰：搞不懂的是，吳國進(jìn)攻楚國的時候羋勝在干什么？在伍員鞭尸羋棄疾的時候他又在干什么？他是怎樣能從心理上接受一個外國進(jìn)攻本國，以及伍子胥對自己祖父的侮辱的？如果是他對楚國痛恨導(dǎo)致他能接受這些事實，那么他又為什么要回到楚國？
白公勝既歸楚，怨鄭之殺其父，乃陰養(yǎng)死士求報鄭……白公勝怒曰：“非鄭之仇，乃子西也?！薄游髀勚υ唬骸皠偃缏讯?，何能為也?！?/span>
居士曰：羋申對羋勝的譏笑是正確的，用感情判斷代替政治判斷的，注定一無所成。
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居士曰：“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司馬遷哪里是在說伍子胥？分明是在說自己。
卷六十七 仲尼弟子列傳第七
石乞、壺黡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彼旖Y(jié)纓而死。
居士曰：對于不同文化，有著不同的禮儀。禮沒有貴賤，儀卻有所不同。自戊戌歐化以來，中國的儀式完全向歐美靠攏，本國的禮儀反而所剩無幾。有些歐美禮儀與中國傳統(tǒng)禮儀并不沖突，比如見面可以握手，也可以拱手。但有些就與中國傳統(tǒng)完全抵牾，比如脫帽致敬。在古代中國，“冠”除了可以代表一個人的身份，更代表一個人的尊嚴(yán)——《禮記·曲禮上》：“二十曰弱，冠”，行冠禮代表求得社會的認(rèn)知與認(rèn)可，也是獨立人格的一種標(biāo)志。仲由先生寧可死也要守衛(wèi)自己的冠，今天的人反而要求脫帽致敬，甚至不許在一些莊嚴(yán)的場合讓人戴帽子，未免過于與古人做對。
宰我為臨菑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
居士曰：田恒殺姜壬立姜驁，政變成功。如果宰予跟隨田恒參與政變，則不應(yīng)該被滅族；如果他反對田恒作亂，包圍姜壬，則孔丘不應(yīng)該以他為恥?！秴问洗呵铩ど鲃荨氛f，田恒和宰予同為姜壬的臣子，互相傾軋，姜壬本想用他們彼此制衡，沒想到最終與宰予一起為田恒所滅。這個解釋似乎可以調(diào)和上述兩種假設(shè)中的矛盾，但帶來的新問題卻是，既然宰予早于田恒傾軋，為何孔丘不早對他感到羞恥，而在他死的時候才感到羞恥？這些問題都解釋不清。司馬貞認(rèn)為這段記載乃是司馬遷將宰予（字子我）與闞止（字子我）弄混淆的緣故，后世學(xué)者以《孟子·公孫丑》有宰予將孔丘比喻為堯舜的話作為宰予死于孔丘之后的一條佐證，我在《儒家八派分裂芻議》一文中提出將孔丘比喻為堯舜確實是在孔丘死后由其弟子完成的事，但問題在于《孟子》本身多有捏造史實的例子（我們在《春秋左傳評論》公元前559年的評論里曾指出過這一點，以后評點《孟子》時還會對此進(jìn)一步說明），此書不可以引為信史。若按司馬貞所說，則《韓非子》、《呂氏春秋》、《史記·李斯列傳》轉(zhuǎn)引李斯上書、《淮南子》、《說苑》中關(guān)于宰予之死的記載都錯了，這也讓人無法可想。因此，此事暫時只好存疑。
子路使子羔為費郈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后為學(xué)！”孔子曰：“是故惡夫佞者?！?/span>
居士曰：學(xué)習(xí)可以通過書本，也可以通過實踐，但學(xué)習(xí)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學(xué)習(xí)的目的在于有所用，而有所用的辦法則是必須形成自己獨立的思考方式和思想體系，只有這樣才能以不變應(yīng)萬變。但此刻高柴并沒有形成自己獨立的思考方式、思想體系，盲目要求他在實踐中學(xué)習(xí)，只能讓他看到現(xiàn)象而不知本質(zh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xí)谧非笏伎挤绞胶退枷塍w系的過程中走向偏差，影響到日后對事實的判斷，甚至危及前途和生命。這是孔丘所以說仲由耽誤了高柴的原因，可惜的是仲由并沒有聽懂孔丘的話，而今天像仲由這樣思考的人卻比比皆是，甚至將實踐作為思想的來源，白白毀掉一代又一代人的前程。
卷六十八 商君列傳第八
杜摯曰：“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span>
居士曰：現(xiàn)在的社會有一種人類，凡事都以媽媽的話作為準(zhǔn)則，這種人被稱作“媽寶”，這種依賴母親的心態(tài)被稱作“媽寶心態(tài)”。當(dāng)媽寶實際上是為了把以后不成功推給母親，因為媽寶們擔(dān)心失敗的后果，也害怕這個成果由自己一個人承擔(dān)。對于媽寶而言，向母親需求意見，只是一個轉(zhuǎn)嫁失敗的方式罷了。現(xiàn)在杜摯的意見正與媽寶們相同，所謂“循禮無邪”，不過是將未來失敗的責(zé)任推卸給制度，并不是能解決制度中存在的問題?！袄话?，不變法”，因為他有一百種借口可以推卸掉自己的責(zé)任，但是對于國家來說，卻不能在有一百處制度漏洞以后依然健康存在。所以，國家體制必須時常更新，只要變法之利大于弊，這個法就值得變，應(yīng)該變。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愿望見，行而無資，自粥于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谥?，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
居士曰：趙良睜著眼睛說瞎話，百里奚是虞國的亡國之臣，又做了奴隸，他的出身和判斷力還不如衛(wèi)鞅。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不惜歪曲事實，亂解經(jīng)典謾罵衛(wèi)鞅，無論觀點和態(tài)度一無可取之處。
“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居士曰：玩法的人是不會信任法律的，一旦他們出了事，官職中等者會冀圖尋求外國的庇護(hù)，位高權(quán)重者將在領(lǐng)袖更迭時集中全力拼死一搏，失敗后平靜等候政治宣判，不做抗辯——因為他親手破壞了法制，自己也知道現(xiàn)行的法律是沒有意義的。衛(wèi)鞅在嬴渠梁病危的時候，并沒有聚積自己的力量準(zhǔn)備謀反，同時拒絕了趙良逃離秦國的意見，可見他對自己建立起來的制度何等自信。只是不幸，那些人用政治審判了他，他再想依賴外國的時候，已經(jīng)無處可逃。然而他所建立的法制卻被審判者繼承了下來，人亡而政不息，也算是一種幸運。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shù)，挾持浮說，非其質(zhì)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fā)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于秦，有以也夫！
居士曰：用道德觀念評價政治人物，原本不通。戰(zhàn)爭本來是詭道，用計謀減少兩軍犧牲，是戰(zhàn)爭的常態(tài)。衛(wèi)鞅用詭計騙取魏卬，用一人的被俘迅速終結(jié)戰(zhàn)爭，減少戰(zhàn)爭的成本并不存在道德問題。至于明明該對嬴駟用刑，卻用到了嬴虔的身上，在今日看來確實有十分不妥，但在專制時代卻只能如此。而在審判過程中，衛(wèi)鞅將嬴駟與普通人用同樣的標(biāo)準(zhǔn)定罪，足見其公正的法治理念。不聽趙良意見，前文已有足夠說明。至于通過何種方式得到任用，則更不能細(xì)究，英雄不問出處，只要這他入朝的手段沒給他人造成危害，出身不可詳問。這段“太史公曰”是司馬遷所有的評論中最糟糕的一段，我們深為《史記》有這樣的白璧之瑕感到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