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鐘真中國青年雜志 2023-05-20 14:13 發(fā)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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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jié)》：“打個響指吧，他說”

文/鐘真

“讓你難過的事情，有一天你會笑著說出來?！边@是經(jīng)典影片《肖申克的救贖》中的一句臺詞。國產(chǎn)電視劇《漫長的季節(jié)》，難過的事并非簡單地“笑著說出來”，而是楔入詩句和歌曲，以“響指敘事”娓娓道來。

什么是“響指敘事”？大約是在笑著說出難過事情的時候，隨手打個響指，隨口吹個口哨，以肢體和聲息，一切盡在不言中。

東北天涼好個秋，欲說還休。

命案的懸疑，懸疑的命運(yùn)

十二集《漫長的季節(jié)》，跨越時空十八年，表面看，是眼下最熱門的命案懸疑劇，內(nèi)核里，卻是時代命運(yùn)的詠嘆。

一個自幼喪失父母、割離親情、被精神控制和身心奴役的女孩，成人后殺仇，又冒名隱匿，最終罪案昭彰。三個青春男女，一個無言受囚至死，一個響指悲絕雙親，一個斷指亡命天涯。她和他們，再沒有未來，厄運(yùn)飄忽如此。

《漫長的季節(jié)》劇照，圖源豆瓣

女孩凝固了詩人的響指，詩人也熄滅了母親的生命之光，改寫了父親“整個響”的火車司機(jī)的命運(yùn)。“響指”詩人王陽之死，回響不絕。

范偉飾演的王響，由開火車到開出租車，脫褪了勞模的榮光。他不再被喊，“王師傅'整個響’”，余生再無妄想，只執(zhí)拗于一洗兒子王陽的污名。雖晚景苦辛，困于季候，他卻在溫暖色調(diào)里，在委棄的軌道旁，在晚秋的莊稼地，心念尚存。

秦昊飾演的龔彪，一怒為紅顏，一不忍而下崗。十八年心寬體胖，不缺的是年歲和脂肪，缺少的是胰島素和人民幣。彪子汗顏的一生，除了嘴上拿捏的“九十年代大學(xué)生的氣質(zhì)”外，再無所有。命運(yùn)無常乍來，他對悲辛幾無痛感，已然赤條條來去全無牽掛。

陳明昊飾演的馬德勝，在他身上，觀眾最易感受“性格即命運(yùn)”之警句的鋒銳。一怒不制，一氣不忍，再也不能快意懲惡。落寞、失意、孤獨(dú)，卻又萬般不服與不甘的“馬隊(duì)”，頭發(fā)日稀，血管漸堵，卻執(zhí)著蓄長發(fā)留胡須。他以半堵之腦、半語之言結(jié)案時，其悲辛之凄苦，其放下之暢快，令人動容。

至于潦倒落魄的“邢三兒”邢建春，終于佝僂了腰身。同為鋼廠失業(yè)者，李巧云、黃麗茹等，也像響指，像口哨，應(yīng)能召喚觀眾更多悲憫的注意。

王響、龔剛和馬德勝性格各異，都可謂人性本善。但善人未必有良運(yùn)。鋼鐵黑煤的火車，大行不拘細(xì)謹(jǐn)。它轟隆隆碾過軌道，再多共鳴的響指，都被它的“整個響”覆蓋過了。

王響承接過的父親的光榮和責(zé)任，也想要兒子王陽再承接。但命運(yùn)如靈，沈默的命案懸或未懸，王、龔、馬們的命運(yùn)，勢必高懸狐疑了。

不只盤點(diǎn)懸疑之命案，且逼視懸疑之命運(yùn)，《漫長的季節(jié)》因此增加了敘事難度，也增強(qiáng)了劇作的品質(zhì)高度。

一則響指敘事

用中指擊打大拇指根部肌肉，使之產(chǎn)生震動發(fā)出的聲響就叫響指。打個響指，或擺帥?？?，或召喚注意、解釋情緒，或用于表示頓悟，即表達(dá)靈機(jī)一動之歡欣等等。

《漫長的季節(jié)》里，其實(shí)沒有這樣一個“響指”。只有王陽的詩，“打個響指吧，他說?！?/span>

不過，導(dǎo)演和編劇，把“打個響指”的詩句融入劇情和臺詞，如音樂般表達(dá)節(jié)奏、韻律和特定情感，釋解內(nèi)容給熒屏面前尚不知情的人們。

“聽見”或“看見”這些隱喻的“響指”，觀眾在懸疑的命案和懸疑的命運(yùn)之間，自捻“共鳴”的響指。

由生命戛然而止的憂郁少年王陽創(chuàng)作，幽默悲情的老年王響朗誦的詩作《漫長的》是這樣寫的：

“打個響指吧，他說/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遙遠(yuǎn)的事物將被震碎/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

“吹個口哨吧，我說/你來吹個斜斜的口哨/像一塊鐵然后是一枚針/磁極的弧線拂過綠玻璃?！?/strong>

這響指的詩，在王陽正陽光帥氣，詩作尚未命名時，被盛年王響以稍顯淺薄的輕喜劇腔調(diào)念誦并試圖修改過。當(dāng)王陽已往，王響老邁遲緩，以喑啞的聲氣再度誦讀《漫長的》時，哀傷如海云奔涌。

《漫長的季節(jié)》劇照，圖源豆瓣

彪叔臺詞和東北式幽默

《漫長的季節(jié)》與《隱秘的角落》等劇作相比，更值得推崇的是臺詞設(shè)計(jì)，以及主要由對白凸顯出的東北式幽默。

飾演王響的范偉，憨憨酸酸，愛“拽點(diǎn)文詞”?！霸娏ㄒ限H押韻”，為“打個響指吧”，押韻一句“吹起小喇叭”，還追加一句：“答滴答滴答。”十足的東北式幽默，又勾兌了“爹味”，遙遙指向“響指”詩后的跌宕。

許多臺詞對白，像幽默彈飛的響指，軟化濃郁的哀傷。

“快把我熬成鷹了都！”“DAN是蛋，那是DNA！”“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里擱”……響亮的如“馬龍德蘭勝閃亮登場”；自嘲的如“開完火車開汽車，一輩子凈玩輪子了”；意蘊(yùn)蒼茫的如“往前看，別回頭”……

《漫長的季節(jié)》劇照，圖源豆瓣

彪子的最后一夜，王響對彪子說：“咱命都給人定下來了?！北胱踊氐溃骸拔艺Σ环?？你叫他過來，我跟他好好嘮嘮！”

《漫長的季節(jié)》中，無數(shù)細(xì)碎生活場景里的對白，真切親近，或讓人快意感傷，或讓人欲淚還笑。

飄舞的失意，誠摯的詩意

《漫長的季節(jié)》成為國產(chǎn)劇口碑高峰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它誠摯的詩意。

劇作中，三個失意男主人公的設(shè)定，乍看毫無美感。但恰在他們踉蹌的形象和形體上，升騰起曼妙的詩意。

王、馬、龔飆舞夜店的一場戲堪稱經(jīng)典。三個失意落魄者的人生癲狂，是悲辛中的高光時刻，人生得意盡歡。觀眾被積蓄的漫長情緒，隨著張揚(yáng)的舞姿和音樂而得以宣泄。出租車?yán)?，王響跟巧云的雙向道白，也成為經(jīng)典的詩意場景。這些消解失意、充滿詩意的視聽場景，也宛如“一個共情的響指”。

這些詩意的“響指”作為敘事因素，虛虛實(shí)實(shí)，似在似不在，成為典型的“辛氏語匯”。

季節(jié)漫長，唯有善良。

下雪了，大地上有廢舊的軌道，有成熟待收割的莊稼，有必將流往海洋的小涼河，有不比泰坦尼克號船高的橋梁。有詩人說：“命運(yùn)不是風(fēng)來回吹，命運(yùn)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span>

曾嘆息“命都給人定下來了”的王響和王響們，靈機(jī)一動，一彈響指，新希望般的思緒，便漫天飛舞。

穿過莊稼地，衰老的王響念白最后的臺詞：“向前看，別回頭！”《再回首》的歌聲如雪如風(fēng)，飄舞回旋。

姜育恒的《再回首》跨過漫長的年代和季節(jié)，王響和王響們的背影，久久揮之不去?！对倩厥住沸谖磫ⅲ咽菧I眼蒙眬。片尾字幕、音樂，乃至空屏，都成為敘事里的數(shù)處響指，欲說還休。此刻，辛爽導(dǎo)演對熒屏空間和時間的利用到了極致，配樂編曲，音樂音響敘事也成為一大特色，該另有專文賞析。

再“打個響指吧”，口中是“別回頭”，曲中是《再回首》。

《漫長的季節(jié)》劇照，圖源豆瓣

監(jiān)制：皮鈞

終審：藺玉紅

審校：劉曉劉博文

編輯：韓冬伊 黃蓮蕊（實(shí)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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