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篇取“為政以德”句中“為政”兩字為篇名。 上篇談為學,以及為學的對象,本篇談為政。為政是本篇的主體內容,為政必須以德。為政者要“德”“禮”與“政”“刑”雙管齊下。“德”的內涵深刻廣泛,百善萬德以孝為先。孝乃德之首、善之先,所以《論語》編者在為政篇則以孝為主體內容。尤為值得注意的是:有人問孔子,“子奚不為政”,孔子答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對父母孝順,對兄弟友愛,就是為政。“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孝后則繼之以學思結合,溫故知新,君子之器、之德、之言、之信,均乃為政之方略。子張問干祿,哀公問民服,季康子問敬、忠、勸,乃至因襲變革,均關乎為政。 【原文】 2.1子曰:“為政以德①,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②。” 【注釋】 ①以:用。 ②北辰:即北極星。共:通“拱”。所:地方。眾星共之:在古代北極星被認為是天的中心,所以眾星環(huán)繞。 【語譯】 孔子說:“用仁德執(zhí)掌國政,譬如北極星一樣,處在自己的位置上,眾星都拱奉在它的周圍。” 【解讀】 本章孔子談德政以及德效。 這里講的是為政者管理政務,除了依靠法律的手段之外,首要依靠的是自身品德的修養(yǎng)。為政以德,首先是為人以德。儒家文化強調,先“正心,修身,齊家”,然后才是“治國,平天下”。孟子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助者天下順之,寡助者天下叛之。”說的就是施行仁政的結果。有德乃有人,有人乃有政,德聞天下,眾人呼應,猶如群星環(huán)繞。“為政以德”就像北極星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這里用人們熟知的現象作比。事實上,按現代天體學知識,眾星也并不都是“共(繞)”北極星而運轉,這是用比喻來強調施行仁政的重要性,必要性。 為政以德的“德”,含義十分寬廣,在儒家文化中至少包括“仁、義、禮、智、忠、信、清、廉、潔、直,孝、勇、誠,敬、恭、敏、惠、溫、良、儉、讓、寬、簡……”等40多個積極道德子目。以后各章將逐次解讀。 借喻釋理,賦理以形,使說理親切,是孔子說話藝術的一大特色。 【原文】 2.2子曰:“《詩》三百①,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注釋】 ①《詩》三百:《詩經》,詩歌總集,共有詩三百零五篇,“三百”是舉其約數。蔽:概括。 【語譯】 孔子說:“《詩》有三百多篇,用一句話來概括,就叫做‘思想端正而無邪’。”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詩經》的評價。 這一則是孔子在對《詩經》作了增刪修改后,掩卷反思,對《詩經》的思想內容所做的一個總體評價,也是《詩經》作者創(chuàng)作的總原則。“詩言志”,“詩以通性情”?!对娊洝分袩o論抒寫孝子、忠臣之志向,還是抒寫曠男、怨女之情懷,都是至情流溢,直寫衷曲,決不虛托偽飾,扭捏作態(tài)??鬃又苡瘟袊蠓掉敚贿吜ぶv學,一邊不定期地刪訂整理古代文獻。在整理《詩經》的時候,涵詠于“風”、“雅”、“頌”的藝術殿堂,進而徜徉、品賞,不由發(fā)出由衷的感嘆:這些詩都是發(fā)自真情而創(chuàng)作的呀,思想典雅而端正。 【原文】 2.3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①;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②。” 【注釋】 ①道:導,引導。政:法令制度。齊:作動詞,使整齊、規(guī)范。免:避免。 ②格:規(guī)范。之:指“民”,百姓。 【語譯】 孔子說:“用政令去引導百姓,用刑罰去規(guī)范百姓,百姓雖可因畏刑罰而免于犯罪,卻沒有對犯罪的廉恥心。若用道德教育百姓,用禮儀規(guī)范百姓,百姓不僅有是非羞恥之心,而且知道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 【解讀】 本章談為政的四大綱領,“政”、“刑”、“德”、“禮”。 《禮記•緇衣篇》記載:“子曰:‘夫民,教之以德,齊之以禮,則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有遁心!’”《禮記》這段記載可看作讀此則的鑰匙。這里談的是“德治”與“法治”的關系,在孔子看來德治高于法治。為政者首先想到的應是“為政以德”,而不是“為政以法”。在德、法關系上,應是“德”先“法”后,因為“法”只是對“不德”之人起懲罰的作用。 “為德”是為政者的主要法寶: 一、政者本身應修德,同時還應加強社會公德教育,使社會成員明是非,辨善惡,識忠佞,從而恥惡、恥非、恥佞,進而行善、行是、行忠。 二、“德之不行”,施之以法,再用法去約束他們,“行德”意在使民“知恥”。“禮義廉恥”,管子稱之為治國的四大綱領,他認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知恥且格”表明“行德”應著眼于民眾的道德修養(yǎng),民眾的素質提高,就有利于社會的安定,國家的太平。 另外,不論古今中外,研究管理科學的,其研究范圍均逃不出孔子劃定的“政”、“刑”、“德”、“禮”的范疇。所有管理學的管理措施,均在該四大范疇之類。“政”,政務,規(guī)則;“刑”,刑罰,法律;“德”,仁愛,善心;“禮”,禮儀,外交,內外關系的協調溝通,均在“禮”的范疇之中。“政”、“刑”屬于剛性管理,他律管理原則;“德”、“禮”屬于柔性管理,自律性管理,柔性管理比剛性管理層次更高。 【原文】 2.4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①,三十而立②,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③,六十而耳順④,七十而從心所欲⑤,不逾矩。” 【注釋】 ① 有(yòu):通“又”,用于整數與零數之間。“十有五”即十五。 ② 立:自立,指通曉周禮,學有所成。不惑:沒有疑惑,指通曉事理。 ③ 天命:即天之所命,泛指上天所有的不可抗拒的法則。?、芏槪喉樁?,能聽逆耳之言。 ⑤從(zòng):隨。逾:越。矩:規(guī)矩、法度。從心所欲,不逾矩:隨心所欲,但不超過規(guī)矩。 【語譯】 孔子說:“我十五歲就立志求學,三十歲已能自立,四十歲就沒有困惑,五十歲能知道“天命”,六十歲聽什么逆耳之言都不計較,到七十歲的時候,既能隨心所欲,而又不會超越規(guī)矩。” 【解讀】 孔子對人在各個年齡段可以達到的人生目標作了一系列的概括總結。這個概括,其一,在“志于學”,立志是關鍵,“學”則貫穿始終,才能達到“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順”、“從心所欲”。“學”是原因,后面各項是結果。無志無學,即便你90歲、100歲也難有諸項結果。其二,在“立”,“立”就是“立業(yè)”“立身”,到三十歲就能成就事業(yè),立身做人。其三,“不惑”,知識廣博,能辨別是非,對自身的人生目標方向很明確,不再左右搖擺,彷徨觀望。其四,“知天命”,“天命”:有多種解釋,一說“上天之命”,一說“自然之命”,即事物的客觀規(guī)律??鬃游迨畬W《易經》,深有體會地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其五,“耳順”,能聽逆耳之言,心胸豁達,寬以待人,耳順,異解紛呈,均缺切實可行的依據,筆者解為順耳。”最后,“從心所欲”,是說年屆七十,已是禮制在心,法度在心,“安而行之,不勉而中”,從心所欲,也不失度。 后人將此則作為孔子一生的年譜研究??鬃幼允鲆簧?,不論授業(yè)還是出仕,唯以學為重,并善始令終。三十有“立”后,十年便訂一個奮斗目標,激勵自己十年上一個臺階,不斷進取。事實上孔子同時也給我們規(guī)劃了人生目標,提出了言行準則,成為人們規(guī)范自身的德行標準。 【原文】 2.5孟懿子問孝①,子曰:“無違。”樊遲御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③。” 【注釋】 ① 孟懿(yì)子:姓孟孫,名何忌,“懿”是謚號。 ② 樊遲:姓樊,名須,字子遲,孔子的學生,小孔子36歲。御:駕車。 ③ 事之以禮、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三句都是倒裝句,即“以禮事之”,“以禮葬之”,“以禮祭之”。 【語譯】 孟懿子問有關孝的問題??鬃诱f:“不要違背(禮)。”樊遲為孔子駕車時, 孔子告訴他說:“孟孫問我關于孝的問題,我告訴他‘不要違背(禮)’。”樊遲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說:“父母活著的時候,要以禮侍奉;去世了,要按禮的規(guī)定送終,并且按照禮的要求去祭祀。” 【解讀】 本章孔子談“生養(yǎng)死葬”之孝。 孟懿子,魯國的大夫,“三桓”之一,與孔子的學生樊遲關系親密,頗有權勢,常有越禮的行為。他向孔子問“孝”,孔子不便直言教誨,便模糊其辭,回答說:“無違”。“無違”之句既沒有主語,誰“無違”,也沒有賓語。“無違”什么,是一個典型的歧義句,語意十分含混。這是孔子經常運用的教育方法——模糊教育法(或模糊式啟發(fā)),令問者自行思索。但孔子畢竟是圣人,有“誨人不倦”的美德,深恐其不能領悟,于是又借樊遲為他駕車的機會傳言教育孟懿子:“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盡孝以禮為準則,慎始敬終,孔子暗示孟懿子為政也應像孝順父母一樣,將孝的精神用于為政。 這則文字,表面看很枯燥,很抽象,實際上卻十分生動、形象。先是孟懿子問孝,孔子表面上漫不經心,敷衍塞責,輕描淡地寫說“無違”。大約又是一天,樊遲給孔子駕車,在顛簸崎嶇的路上,孔子一邊走一邊與樊遲聊天,將事情的原委不厭其煩地復述給樊遲聽,以為樊遲會明白。誰知樊遲還是不懂,孔子只好將“孝”的謎底告訴樊遲。就這一件事卻能訓誡兩個弟子,足以表現孔子一石三鳥的教學藝術和模糊傳言的教育方法。這則問“孝”的對話,猶如一篇小小說,有人物,有語言,有環(huán)境,有背景,生動、形象、有趣,蘊含的道理和寓意十分豐富。 【原文】 2.6孟武伯問孝①。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②。” 【注釋】 ①孟武伯:孟懿子的兒子,姓孟孫,名彘,“武”是謚號,伯是尊稱。②疾病,兩說,一指疾病,二指毛病,譯文用“毛病”,解讀用“疾病”。以供讀者選擇。 【語譯】 孟武伯向孔子請教有關孝的問題,孔子告訴他說:“父母惟一所憂的是兒子身上的毛病。”(兒子改正自己的毛病,就可以免去父母之憂,這也可稱是孝。) 【解讀】 本章談以己之心推人之心的孝道。 本章文字,注釋頗多分歧。分歧的原因,關鍵在代詞“其”,一般說代詞,應有先行詞(或詞語),或先行句子,或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這個句子先行詞語模糊,語境不完整,所以讓歷代注疏家犯難。 A說:“其”指的是“子女憂父母之疾”; B說:“其”指的是“子女”,意思是“父母憂子女之疾”。 A說符合問“孝”的本意;B說此“孝”當以己之心推父母之心,可理解為:“你把父母為你疾病擔心憂慮的心情,反過來,用于對待父母,就是最大的孝了。” 孟武伯,出身貴族,驕奢淫逸,有聲色犬馬諸多切身之疾??鬃诱J為,為人子,有諸多不義的行為,是最大的不孝。借武伯問孝之機,婉轉教育并訓誡武伯。 “…唯…之…”是賓語前置句的標志,與“…惟…是…”的結構一樣。 【原文】 2.7子游問孝①。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 【注釋】 ① 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孔子的學生,小孔子45歲,是孔門文學科的高材生。 【語譯】 子游問有關孝的事,孔子說:“今天人們所理解的“孝”,只限于是能養(yǎng)(父母),那么養(yǎng)狗和養(yǎng)馬,也是養(yǎng),如果不對父母獻上敬愛之心,那同飼養(yǎng)牲畜有何區(qū)別呢?” 【解讀】 本章是孔子給“孝”下的比較完整的定義。 養(yǎng)而不敬,無異于養(yǎng)犬馬,非孝也。孝的核心是“敬”。“養(yǎng)”是“敬”的表現形式,也是“敬”的起點??鬃咏逃佑尾粏我獙Ω改嘎男匈狆B(yǎng)的義務,不能滿足于“正在做”,而要反省自己:“做”是否是發(fā)自內心的敬愛之舉,是否用“做”來表達自己的崇敬、感恩之心,是否是用“做”來申明自己明父母之志、承父母之愿的決心。唯有這樣的“敬養(yǎng)”才能與養(yǎng)犬飼馬的“寵養(yǎng)”加以原則上的區(qū)別。 “敬”就是“恭敬嚴肅”,是一種道德修養(yǎng)。“敬”不僅僅是對父母養(yǎng)而有敬,推而廣之,尚有“事上以敬”、“修己以敬”、“居處以敬”。“敬”是儒家文化中的重要道德范疇,當然它還包括“為政以敬”、“為人以敬”等等。 【原文】 2.8子夏問孝①。子曰:“色難②。有事,弟子服其勞③;有酒食,先生饌④。曾是以為孝乎⑤?” 【注釋】 ①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的學生,小孔子44歲,是孔門文學科的高材生。 ②色:臉色、態(tài)度。色難:子女侍奉父母把做到經常和顏悅色作為難事。 ③弟子:年幼者,此指子女。 ④先生:年長者,此指父母。饌(zhuàn):飲食吃喝。 ⑤曾:副詞,竟然,難道。 【語譯】 子夏問什么是孝,孔子說:“兒子對父母行“孝”最難在臉色。當有事需做時,弟與子代勞;有酒與美食,讓長輩先享用??赡樕珔s難看這能算作孝嗎?” 【解讀】 本章進一步談孝與敬、養(yǎng)之間的關系。 本章“子夏問孝”,雖然也涉及晚輩侍奉長輩之禮,但談的也是養(yǎng)而有敬的孝。“色難”,養(yǎng)且敬,“敬”字的工夫,是由內向外,內心誠一、專注、恭敬;外部面容必然和顏悅色,婉顏順承,內外協調一致,敬于內而形于外則十分困難。所以,僅僅做到“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即做事在前,有“勤”,享受在后,有“恭”,還不能算是孝。這段話,可分二層,第一層即“色難”,余下第二層,“曾是以為孝乎”是一個反問句,這個反問句所反問的內容包括“服其勞,先生饌”兩件事,這兩件事只是“養(yǎng)”的內容,不是“敬”的內容。解決“色難”,見父母,見師長,要欣然藹然,才是“敬”,是“敬”的具體化。臉色不好看,僅僅做到多做事少享受就是孝么?顯然不是,養(yǎng)且敬才是真“孝”。 《論語》問答,主要有三大內容,一是問政,二是問仁,三是問孝,所問所答,皆因人而異,以上四則有孟懿子問孝,孟武伯問孝,子游問孝,子夏問孝,問的是同一個問題,因其對象不同,各人為孝的具體情況各有差別,所以孔子的回答也就各不相同。孟懿子違禮,孔子以“無違”應之,強調“孝”始終以“禮”;孟武伯不“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子游、子夏能養(yǎng),卻少溫潤之色,故以“養(yǎng)而有敬”訓之,這也是孔子因材施教的幾個典型例證。 【原文】 2.9子曰:“吾與回言終日①,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②,亦足以發(fā),回也不愚。” 【注釋】 ① 回:顏回,字子淵,是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小孔子30歲。 ② 省(xǐng):觀察。私:私下,指顏回在課后與別的弟子私下的交談。 【語譯】 孔子說:“我同顏回講了一整天,他從未表示不同于我的看法,如同“愚”者。但后來觀察他私下的言行,卻發(fā)現他對我所講的善于發(fā)揮。可見顏回不愚笨嘛。” 【解讀】 本章孔子第一次對顏回的評價,孔子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最喜歡的弟子有兩個,一個是顏回,一個是子路。顏回受表揚最多,子路受批評最多。孔子施教十分公正,包括對自己的兒子的教育,也不偏私??鬃硬灰蛳矚g而隨意表揚,也不因喜歡而不批評??鬃訉︻伝?、子路的態(tài)度最能說明孔子教育的公正。 本章是孔子表揚顏回的話,是說聽課時看顏回表面上傻乎乎的,癡不癡,呆不呆,一言不發(fā),似乎很“愚笨”,不善思考,不象子路、子貢、子張這些弟子,口齒伶俐,能言善辯,率爾開對??上抡n后再仔細觀察他自己研究或他與別人討論時的情況,發(fā)現他體會深刻,并多有創(chuàng)新發(fā)揮,不禁高興起來,贊賞學生“不愚”??鬃訉W生的觀察真是無微不至,善于觀人知人;對學生的評價客觀準確,不被表象所誤導,不以一次印象定終身。更難能可貴的是,孔子在一般情況下認為“不違”的學生,是愚笨的學生。他提倡的“啟發(fā)式”、“討論式”、“辯論式”等教學方法,不就是要培養(yǎng)“有違”、“敢違”的學生嗎?不就是要培養(yǎng)有悟性,肯創(chuàng)新的人才嗎?而顏回卻又是另一類典型的例子。 【原文】 2.10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①?人焉廋哉?” 【注釋】 ①廋(sōu):隱蔽、藏匿。 【語譯】 孔子說:“(要了解一個人,)先考察他的言行動機,接著再考察他所走的道路,最后還要看他當前在追求什么,那么,(這個人)怎么能隱藏蔽于我呢?怎么能隱蔽于我呢?” 【解讀】 本章是孔子告訴我們觀人察人的方法。 情偽難測?“知人”不是易事??鬃釉啻伟l(fā)過“患不知人也”的感慨。不論是交朋友或是選擇經營伙伴,還是選拔人才,均有一個對人考察的問題??鬃幼R人有三法。“視其所以”,“所以”泛指言論行為的動機。“觀其所由”,“由”即“經由”,即途徑、方法,事情的來歷。“察其所安”,安于什么,即興趣何在,理想何在,三句話合起來看,即選擇或選拔一個人,要從三方面進行考核考察。A、動機是什么,B、過去干什么,C、怎么去干。抓住了這三個方面,人怎么能用假象掩蓋真象呢?孔子用“視”、“觀”、“察”三法來解除自己“不知人”之憂,教給諸弟子“識人”的要訣。“視”,廣泛地通過各種資料來分析;“觀”,歷史地綜合地分析人才的過去和未來;“察”,合乎邏輯,合乎情理地定性判斷。 關于“觀人”自古以來有很多方法,如《莊子•列御寇》:“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約定)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jié);醉之以酒而觀其則(儀態(tài));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莊子九種征驗,即九種觀察人的方法,觀其是否“忠誠”、“恭敬”、“賢能”、“智慧”、“守信”、“清廉”、“節(jié)操”、“儀態(tài)”、“氣色”。 《孟子•離婁上》認為觀察一個人要看他的眼睛,“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這段話的意思是:觀察一個人,再沒比觀察他的眼睛更好了。因為眼睛不能遮蓋一個人的丑惡。心正,眼睛就明亮;心不正,眼睛就昏暗。聽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注意觀察他的眼睛,這人的善惡又能往哪里隱藏呢?孔子對人的觀察方法尚有許多,以后隨章次而解說。 【原文】 2.11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語譯】 孔子說:“溫習舊知識就可以獲得新知識,能夠這樣的人就能做老師了。” 【解讀】 本章是孔子給老師下的最科學的定義。 在學習方面應該注意兩個方面:一是“博聞強識”,二是“融匯貫通”。多識多記是領悟貫通的基礎,領悟貫通是多識多記的運用和發(fā)展,二者不可偏頗。強識多記是“學”,領悟貫通是“思”。所以孔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篇》) “溫故而知新”談的是學習時的“思”,學習后的“悟”,通悟后即有新體會、新發(fā)現。在“溫”與“知”之間,有一座用“思”與“悟”搭起的橋梁,“溫”而有“思”則“悟”,有“悟”則有“知”,有“知”則日新。能這樣做的人,當然就“可以為師矣”,也就有資格去教誨別人了。反之,只是“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禮記•學記》)。” 另外,這是孔子給“老師”下的最早的定義,這個定義強調老師的創(chuàng)新精神,不能創(chuàng)新則不能為師。荀子給老師的定義是:“師有四術,而博習不與焉。尊嚴而憚,可以為師;耆艾而信,可以為師;誦說而不陵不犯,可以為師;知微而論,可以為師。故師術有四,而博習不與焉。”(《荀子•致士篇》)他認為老師有四個條件:尊嚴而莊重,年長而守信,口齒清晰條理,不違反禮義。理解精微而又能判定真?zhèn)?。荀子的定義,雖然較為全面,但未能抓住事物的本質特征,“創(chuàng)新”才是教師的本質屬性。韓愈對老師的定義,則將教師的雙邊互動的關系偏向了一邊:“傳道授業(yè)解惑也”,由雙邊互動,變?yōu)閱芜厒魇凇R磺Ф嗄陙?,謬誤深遠,今人不可不知。 【原文】 2.12子曰:“君子不器①。” 【注釋】 ①器:器具。任何器具都是為某種需要而做的,只有特定的用途,各種器具不能相通用。 【語譯】 孔子說:“君子不能像器具那樣,(僅僅只有某一種用處)。” 【解讀】 本章談的是通才和專才的問題。“君子不器”是一個比喻的說法,是說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樣,只有一種用途、一種才能,應該是博學而多識,具有多方面的才能?,F代文明社會,生產發(fā)展日新月異,知識更新呈幾何級數增長。一個人要做通才,幾乎不可能,但在一個領域內做一個專才,另旁及相關學科而兼通,做一定范圍內的通才未嘗不可。但該條款是君子對個人的要求,對別人的要求則不能使用該項要求,相反則應該是“不求備于一人”。 【原文】 2.13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從之。” 【語譯】 子貢問如何成為君子,孔子說:“(要做君子,就必須象君子那樣),按自己要說的去做,做了然后再說。” 【解讀】 本章談“言”與“行”的關系。 子貢善為辭令,魯國將蒙難,子貢僅憑口舌之劍,竟定魯、破齊、霸越、亡吳。其學識,悟性、成就,皆為孔門高材,稱“君子”應是當之無愧。但他的老師卻在“行”與“言”的先后次序上告誡他要追求完美,要不斷追求進步,做一個謹言慎行的君子。 “言”與“行”的關系,即“說”與“做”的關系,一般有下列幾種: A先行后言。 B先言后行。C邊言邊行。 D先行而不言。F先言而不行。 顯然,孔子歷來主張,“敏于事而慎于言”,先做后說??鬃釉凇抖Y記•緇衣篇》中說:“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故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這里談的也是“言先行后”或“行先言后”的問題??鬃訌娬{“寡言而行,以成其信”,孔子的學生曾子在《大戴禮記•曾子立事》中也強調“君子微言而篤行之,行必先人,言必后人”。君子,德才兼?zhèn)渲?,有才有能,卻不事標榜、炫耀,而是埋頭苦干,躬行而不必言,先行其勞,再論其功。而那些未行先言,多言而又“寡信”的人,則不足與謀。 【原文】 2.14子曰:“君子周而不比①,小人比而不周。” 【注釋】 ①周:周遍,此指團結眾多的人。 比:偏黨,結黨營私。 【語譯】 孔子說:“君子廣泛團結人不結黨,小人結黨而不合群。” 【解讀】 本章的“周而不比”是孔子一貫主張的一種交友的原則,與“比而不周”相對。古人以“忠信為周”、“義合為周”、“為公為周”。“周”與“慎交友”的心理是一致的,不可與忠信不如己者為友,不可與志不同道不合者為友,不可與損公利私者為友。 在人際交往中,人們往往以“物以類聚”來推知其為人,與何人為友,見友如見人。鑒其友知其人亦是由“周”而派生的一種“知人”的方法。唯其“周”者,才能稱為君子。“比而不周”是孔子一貫反對的一種交友的行為。“周”為君子,“比”為小人。古人以“親狎為比”、“利合為比”、“謀私為比”。“比”者之所以為小人,是因為某個利害關系而暫時勾結在一起,圖謀私利,他們排除異己,阿黨同謀,逆正氣而刮邪風,危害風氣,危害綱常,在行為上不莊重不合禮節(jié)的狎近,而君子之交淡如水,處平常之態(tài),兩者區(qū)別一見而得知?!墩撜Z》還有“君子和而不同”、“群而不黨”句,與“周而不比”同義。宋代歐陽修作《朋黨論》,現將其中一段輯錄如下,以供參考: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祿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異者名節(jié)。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原文】 2.15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①。” 【注釋】 ① 罔:迷惑。則:那么。殆:危險。 【語譯】 孔子說:“只學習而不思考就會迷茫而不明事理,只思考而不學習就會陷于虛妄而危害身心。” 【解讀】 本章談的是“為學”的一條重要原則,學習必須與思考結合??鬃釉凇吨姓?#8226;治學篇》也說:“弗學,何以行?弗思,何以得?小子勉之!斯可以為人師矣。”意思是不學不思不能有所作為,不能有所收獲。應該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中庸》)空想不學,無濟于事,“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衛(wèi)靈公篇》)溫故卻不能知新是因為“學而不思”,不溫故卻又想知新,那就是因為“思而不學”??鬃臃磸蛷娬{的是“學”、“思”結合。學思不結合,便不辨真?zhèn)?,學非所學,使心存疑惑,心如茅塞。因此,孔門弟子也主張學思結合,甚至把學思結合看作是實現“仁”的重要途徑。子夏說:“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張篇》)另一弟子子夏強調廣博學習,篤守志向,懇切提問,聯系實際思考,“仁”在其中矣。 【原文】 2.16子曰:“攻乎異端①,斯害也已②。” 【注釋】 ① 攻:鉆研,一心致力于某事上。乎:相當于“于”,在。異端:指不符合儒家之道的思想主張或學說。 ② 斯:代詞,這。也已:語氣詞。 【語譯】 孔子說:“專攻異端邪說,這是很有害的啊。” 【解讀】 本章孔子談為學之正。 孔子告誡弟子們,要專心致力于圣門學問的學習和研究,不要因為用心力于其他俗學,而耽誤修習圣學,禍及自身的修養(yǎng)發(fā)展,禍及國政的治理。“斯害”,一為治學之害,二為成德之害,三為治國之害。 【原文】 2.17子曰:“由①!誨女知之乎②!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③。” 【注釋】 ① 由:姓仲,名由,字子路,又叫季路,孔子的學生。小孔子9歲。 ② 誨:教導。女:通“汝”,你。 ③ 是:這。知(zhì):知,通“智”,智慧,聰明。 【語譯】 孔子說:“由,我教給你的那些知道了!知道為知道,不知道為不知道,這就算是“智”(聰明)。” 【解讀】 本章孔子告訴我們什么叫真正的聰明人。 孔子教子路,素來從最基礎處教起,有的人玩小聰明,說話不符合道義,孔子罵這種人是“多行小慧,言不及義,難矣哉?”真正的聰明人,講忠實,講信用,講誠懇,講道義,大智若愚,尤其在知識方面,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就是真正的有智慧而聰明的人。為了讓子路能明白什么是真正有知識的人,孔子從為人坦蕩、不事偽飾說起,先為人,再治學,要求子路不要不知而強為知,一定要謙恭向學,坦誠拜師。 【原文】 2.18子張學干祿①,子曰:“多聞闕疑②,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③,慎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④,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注釋】 ① 子張:姓顓孫,名師,字子張,小孔子48歲,孔子的學生。干:求。祿:指俸祿。 ② 闕疑:闕,通“缺”,有保留,回避的意思,疑,疑惑。 ③ 闕殆:危險。上文作“闕疑”,這里作“闕殆”,“疑”和“殆”對舉。 ④ 寡尤:寡,少,少犯錯誤。尤,過錯。 【語譯】 子張求教加官進祿的方法??鬃诱f:“要多聽,對有疑問的地方予以回避,把其余(足以自信)的地方,謹慎地說出,這樣就會少犯錯誤;要多看,對有犯難的地方加以保留,其余(足以自信)的部分,去謹慎地實行,就能減少懊悔。說話少有錯誤,行動少懊悔,加官進祿的機會就在其中了。” 【解讀】 本章孔子告訴子張如何為官干祿。 子張生平喜歡研究官道,但未曾謀過一官半職,僅僅見過一次魯哀公。他在孔門中是一位才高意廣、自視甚高的人,有些偏激,言辭尖刻,好做形式上的模仿。與子張相反,曾參性情溫和,為人敦厚。他批評子張說:“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子張篇》)但子張也有博愛容眾之心,他勤學好問,問行、問政、問仁、問“干祿”??组T授徒,目標之一是做官,“學而優(yōu)則仕”,為社會培養(yǎng)管理人才??组T弟子并不忌諱公開討論“干祿”、“為政”之事。 “子張問行。”孔子針對子張恃才傲物、高談闊論的缺點,說:“多聽不同的意見,保留有可懷疑的地方,謹慎地說出自己有把握的一部分,那就少犯錯誤;多觀察,保留有可懷疑的一部分,那就少后悔。言行不錯不悔,官職俸祿不求自至,就在其中了。”“多聞闕疑”、“多見闕殆。”這是對一個社會成人而言,尤其是官場宦海,或外交場合,多聽少說,多看慎行,有可懷疑的地方予以保留,保持沉默,這是一條謀官從政的千古定理。但這一原則卻不適合弟子學習,做學生時必須“切思而近問”,有疑多問,學習時,應該“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就不能“闕疑”、“闕殆”,而應該“釋疑”、“釋殆”,在工作時應該“敏于事而慎于言”,而不應該“慎言”又“慎行”。表面上看“敏于事”和“慎行其余”,以及“闕疑”、“闕殆”和“切思而近問”互相矛盾,孔子教弟子,因材施教,運用場合不同,運用對象不同,因此所教內容不同。 這段文字,對偶十分工整,“多聞闕疑”和“多聞闕殆”,“慎言其余”和“慎行其余”,“則寡尤”和“則寡悔”,兩兩相對,十分整齊,儼然后世駢賦文之濫觴。前面“子張問干祿”散句發(fā)問開頭,末尾“祿在其中矣”散句照應收尾,也自然協調而有趣。 【原文】 2.19哀公問曰①:“何為則民服②?”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③,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注釋】 ①哀公:姓姬,名蔣,魯國國君。定公的兒子,繼定公位,在位二十七年(公元前494—公元前466年)。 ②何為則民服:怎樣做老百姓才能服從。 ③舉直錯諸枉:選拔正直的人,把他們放置在邪惡人之上。舉,選拔。直,正直。錯,通“措”,放置。諸,“之于”的合音。枉,邪曲。 【語譯】 哀公問孔子說:“如何做老百姓才會信服?”孔子回答說:“選舉正直者去管理邪惡者,則老百姓就會信服;選舉邪惡者去管理正直者,則老百姓就不會信服。” 【解讀】 本章孔子談讓百姓服從管理的根本原則。 《春秋左傳》是一部編年體史書,以魯國國君歷位時間為序,魯國共有12個君主,即“隱、桓、莊、閔、僖、文、宣、成、襄、昭、定、哀”。哀公是魯國最末一個君主,也是春秋結束時期最后的一個君主,生前曾為魯國名將。哀公十一年,率兵隨吳伐齊;十二年,用田賦;十四年,“西狩獲麟”;二十七年,欲借趙之力伐三桓,反為三桓起兵所逼出奔,后被迎回國,不久卒。 哀公問政,即用什么方法讓臣民服從管理,孔子回答說:“推舉任用正直的人,廢置邪枉罔曲之人,那么老百姓就服從管理;如果說推舉任用邪曲之人,廢置正直的人,那么老百姓就不服從管理。”這與后世諸葛亮上書劉禪說的“親賢臣,遠小人”的意思一樣,是一條重要的選拔任用人才的標準。該則內容講授了如何用人的問題?!妒酚洝份d:魯哀公問政,政在選臣??鬃拥幕卮疳槍︳敯Чc三桓釁隙,尖銳指出哀公為政之失,舍賢任佞,以至三桓專權,批評的意味十分明顯。同時孔子也希望能規(guī)諫哀公,舉賢以服民。用人當與不當,關乎國家治亂,世運否泰。此則言言痛切,當為管理者的座右銘。 【原文】 2.20季康子問①:“使民敬、忠以勸②,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③,則敬;孝慈,則忠④;舉善而教不能⑤,則勸。” 【注釋】 ①季康子:姓季孫,名肥,“康”是謚號。魯國大夫,魯哀公時最有權力的人。 ②以:和,連詞。勸:勉勵。 ③臨之以莊:以莊臨之。臨,面臨,對待。之,他們,指百姓。 ④孝慈則忠:你孝順父母、慈愛百姓,他們就會有忠心。 ⑤舉善而教不能:你舉薦正直的人,教育能力差的人。善,正直品德高尚的人。不能,能力差的人。 【語譯】 季康子問道:“怎樣做老百姓才會對我恭敬、忠誠,并積極努力向上呢?”孔子說:“您在他們面前表現出莊重,就會受到尊敬。您自己帶頭行孝慈之道,則老百姓就會對您盡忠;舉薦那些有善行的人并教化那些做得不夠的人,則老百姓就會積極向上。” 【解讀】 本章記康子千古一問,孔子千古一答。 哀公執(zhí)政,魯國由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三家專權,禮崩樂壞,政權下移。季孫氏本身多有僭禮、逾矩之行,其屬下或百姓當然也散漫而不服從管理,對他不忠誠不尊敬也勢在必然,因此他向孔子請教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乃千古一問,試想任何一個時代的為政者都會發(fā)出這樣一個問題,孔子從三個方面解答,乃千古一答。 第一個是如何使老百姓尊敬我。“敬”乃是孔門弟子的一種道德修養(yǎng),是處理人際關系的一種方式,是“禮”的一種外化形式,是對事、對人、對君的一種態(tài)度,通過“修己”“克己”以達敬人的道德修養(yǎng)境界。孔門是用“敬”來對待別人,孔子在《憲問篇》中回答子路說“修己以敬”,即“修己以敬人”。“其事上也敬。”(《公冶長篇》)均談的是“敬人”,季康子惟我獨尊,惟我獨是,不是問我如何“修己以敬人”,而是“縱己責人以敬己”。“敬人”與“敬己”,“修己”與“縱己”相去甚遠。君子和小人涇渭判然。季康子是魯國有君子之位而無君子之德的權傾朝野的大夫,向孔子提問,孔子乘勢規(guī)諫。第一個問題是“敬”。“臨之以莊,則敬。”“莊”即“容貌端嚴,”(朱子語)意即你希望別人尊敬你,你必須率先做到“端莊嚴肅”,行為舉止符合禮義。 第二個問題是“忠”??鬃诱f:“執(zhí)事敬,與人忠。”曾子說:“為人謀而不忠乎?”“忠”是孔門進德的重要課程,孔門弟子的“忠”,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角度看,大多談的是“忠人”??紤]的是“我替別人辦事是否盡心竭力”,即是否符合“忠”的標準。季康子問的卻是“忠己”,而不是“忠人”,與要求別人“敬己”同一思路??鬃訂柎穑?#8220;孝慈,則忠”。“孝以躬率之,慈以恩結之,如此,人方忠于己。”(朱子語)但“孝”和“慈”又有很大的區(qū)別,“孝于親”容易做到,“慈于眾”則十分難。由“孝于親”而推己及人以達“慈于眾”。如果自己率先做到了“孝慈”,“方能使人忠于己”。 第三個問題是“勸”,即如何使老百姓“積極努力向上”。這一個問題關涉如何團結民眾,共同從事于家國建設,始終是管理者應該關注的問題,孔子回答說:“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舉善”即孔子答哀公所說的“舉直”,“教不能”,即“錯諸枉”,推舉正直善良的人,教化管理邪曲之人,那么百姓就會積極努力向上。 魯哀公問政,“何為則民服”,問得軟弱謙卑,而季康子問政,卻顯得刁橫霸道,只知問為我如何,孔子三答,理正詞直,教他應待人如何。“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君子只嚴格要求自己,即自己“敬人”,自己“忠人”。小人苛求別人,要求別人“敬己”,要求別人“忠己”。孔子正是教他“求諸己”,不要“求諸人”。后世孟子在《離婁篇上》也闡述了這一思想:“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意思是:“我愛別人,可是別人不親近我,那得反問自己,自己的仁愛還不夠嗎?我管理別人,可是沒管好,那得反問自己,自己的智慧和知識還不夠嗎?我有禮貌地對待別人,可是得不到相應的回答,那得反問自己,自己的恭敬還不夠嗎?任何行為如果沒得到預期的效果者,要反躬自責。自身端正了,天下的人自會歸向他。”可見,“君子求諸己”是儒家內省的重要內容。 【原文】 2.21或謂孔子曰①:“子奚不為政②?”子曰:“《書》云③:‘孝乎惟孝④,友于兄弟,施于有政⑤。’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注釋】 ①或:無定代詞,有人。 ②奚:為什么,疑問詞。 ③書:《尚書》。 ④孝乎惟孝:孝呀!只有孝順父母。乎:語氣詞。惟:只有。 ⑤施于有政:推廣影響到政治上去。施:延及。有:詞頭,用于名詞之前,無意義。 【語譯】 有人對孔子說:“先生為什么不參與執(zhí)政呢?”孔子回答說:“《尚書》講:‘孝啊,只有那個“孝”,推動人們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將此施展開去,應用于政務。這也就是參與執(zhí)政啊!何必我親自去從政才算為政呢? 【解讀】 本章孔子談齊家與為政、齊國的關系。 孔子“為學”的目的在于“為政”??鬃右簧螝v齊、魯、宋、衛(wèi)、陳、蔡,大小七十二國,希望施展抱負,實現“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理想,達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境界,但始終難遇明君。只到51歲才在魯國任“中都宰”,后又升為“司空”,主管全國建筑和道路交通事務,不久又升為“司寇”,掌管全國司法兼外交。 本章文字,應在孔子未做官以前。有人問孔子:“子奚不為政?”意思是“你不是鼓勵弟子‘學而優(yōu)則仕’嗎?你為什么不去為政做官呢?”問話頗有一些嘲笑揶揄的意味??鬃拥臑檎^是一個十分寬泛的概念。“誠意”、“正心”、“修身”、“格物”、“致知”、“行孝”、“齊家”等都可以與“為政”聯系,即一個人,不論何時,都可以做到“修己以安人”,“修己”即“為政”,因此孔子引用《尚書》的話,“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即“孝父”“悌兄”,“齊家”將這種“孝父”“悌兄”“齊家”的精神推廣開來,即是“為政”,何必又要專門去做官,才能算“為政”呢。 此則據說寫在哀公11年以后,圣人“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鬃又苡瘟袊蠓掉敚弁街v學,增刪五經??鬃訌氖陆逃虒W生以仁,以義,以敬,以孝,以悌等圣人之學。其中“仁”是為人治國之本,“孝悌”又是“仁”之根本。因此講圣人之學,首推“孝悌”。面對季氏專權,有君不事,“貪得國而忘大倫,賞私勞而廢公義”的魯國內政,當時的孔子仍位居卿大夫之列,“且亦與國政,但不出仕居位而為之”。“或”可能是故人,也許老朋友見其不仕,發(fā)“奚不為政”之疑,孔子則想動用教育的社會功能來服務于魯國國君,希望通過教育手段,宣傳“孝悌”學問,對季氏形成強大的社會輿論壓力,促其反省其過失,悔悟自新。“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就是這個意思。其時,魯國自不會用孔子,孔子也不會去為季氏作倀、張目,所以有了“奚其為為政?”的反詰。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孔子一貫主張的齊家與為政、齊國的關系。 【原文】 2.22子曰:“人而無信①,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②,小車無軏③,其何以行之哉④?” 【注釋】 ①而:假若。 ②大車:古代牛拉的車叫大車。輗(ní):牛車轅前面與車橫木相接的插銷。 ③小車:馬拉的車叫小車。軏(yuè):同輗的解釋。 ④其:表反詰的語氣詞。何以:以何,用什么。 【語譯】 孔子說:“做人而沒有誠信,我不知道他怎么能過得去。就像那大車沒有“輗”(這樣重要部件),小車沒有“軏”(這樣重要的部件)一樣,又怎能行走呢?” 【解讀】 “信”是儒家文化道德修養(yǎng)中重要的范疇之一。文中用“大車無輗,小車無軏”比喻“信”。“輗”“軏”都是牛車、馬車的重要連結部件,那插銷雖小,作用頗大??鬃油ㄟ^設喻,來強調“信乃人的存身之本,立民之本,立國之本”。 “信”的層次頗多,一是就個人修養(yǎng)而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二是就民眾整體而言,“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三是就國家立信而言,“國無信不保”。除此之外,“信”還有大信小信之分。“信近于義,言可復也”,意思是“信譽必須符合道義,諾言才能實行”,否則,“信不近于義,言則不可復也。”符合道義的是大信,不符合道義的是小信。 【原文】 2.23子張問:“十世可知也①?”子曰:“殷因于夏禮②,所損益可知也③;周因于殷禮④,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⑤。” 【注釋】 ① 世:朝代。 也:同“耶”,疑問語氣詞。 ② 殷:殷朝,又叫商朝,因襲,繼承。夏:夏朝。 ③ 損:減少。益:增加。 ④ 周:周朝。 ⑤ 雖:即。 【語譯】 子張問孔子:“十代以后的事可以知道嗎?”孔子說:“商代因襲夏代的禮制,其有所增刪可以知道;周代因襲了商代的禮制,其有所增刪也可以知道。若將來有能繼承周代禮制者,即使經歷一百代,那也是可以知道的??!” 【解讀】 本章談的是“因革損益”的問題。 “因”是繼承,是傳統(tǒng),“革”是創(chuàng)新,是發(fā)展。事物是發(fā)展變化的,“因”是對舊事物合理內容的保留或增益。“革”是對舊事物不合理部分的揚棄,廢除或減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希望廢棄傳統(tǒng),全盤異化,一夜之間改換血液或面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或者強調傳統(tǒng)而不變化,守舊而不革新,也是行不通的。所以《易傳》說:“變則通,通則久”,“因革”變化是必然的。殷代承襲夏代禮制,必須有所損益、增刪,時移勢易。周代又承襲殷代,發(fā)展、變化又是必然的。“因”是必要的。“革”是變化,也是必須的。承襲和發(fā)展,是事物的兩個方面,希冀偏頗一隅,恐怕都困難。孔子在這里告訴我們一個恒久的哲學道理,“因”而有“損益”,即“繼承中有變化”,“革”而有“減損”,即“變化中有繼承”。 從方法論角度講,這一節(jié)又告訴我們一種推導事物的方法,即“告諸往而知來者”。告,教;往,來,前,后??鬃映8嬉赃^去之事,引而不發(fā),然后要求學生能推知后來之事。后人將這種由已知推及未知的方法概括為“告往知來”。此則是“告往知來”的典型例子。學生子夏對于“十世之事”是否可以推知,有了一些思考,便向孔子請教??鬃诱J為殷禮繼承夏禮,所以由夏禮之損益,可推知殷禮之損益;周禮繼承殷禮,所以由殷禮之損益可推知周禮之損益。其后的百世也會繼承周禮的,只會在某些事物的數量作些變革,基本制度不會改變。孔子“百世可知”的具體推理,寄寓了他終生“克己復禮”的政治理想。百世“因”周禮,“綱常”決不會變,親親,尊尊,長長,男女有別等,根本不會隨其他變革而產生改變,無論什么朝代,都應辨上下,別親疏,決嫌疑,定是非。從孔子的推理中,我們可以悟出“物類相召,世數相生,其變有常,故可預知”的道理。 【原文】 2.24子曰:“非其鬼而祭之①,諂也②,見義不為,無勇也。” 【注釋】 ①鬼:古代人死都叫鬼,一般指已死的祖先,也泛指鬼神。祭:祭祀鬼神的目的是祈福。 ②諂:諂媚,巴結。 【語譯】 孔子說:“不該自己祭祀的鬼神而去祭祀,這是諂媚。見到應當行義的事卻不敢為,這是缺乏‘勇’德呀。” 【解讀】 本章談如何定位。 這一章文字,表面看“祭鬼”和“為義”,不相關聯,許多注釋家也這樣認為。其實不對。這里說明的是做事應恰當,適中。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知其所止,找準自己的位子。不是自己的祖先忙著跑去跪拜祭祀,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卻去越俎代庖,去搶著做,“非其鬼而祭之”,所以孔子批評“諂也”。相反該你做的事,你又不做。“見義不為”,“義”即“時宜”,亦道義。“義”有時指突發(fā)事件,或國家有難,或路見不平,你卻袖手旁觀,所以孔子批評“無勇也”。“諂”也罷,“無勇”也罷,均犯了不知其所止、不知其位的錯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