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瓦當陜西溯源
朱文杰
說瓦當，必先說瓦，瓦的歷史就是瓦當?shù)臍v史。《周書》云“神農(nóng)作瓦器”，《禮記》曰“夏時昆吾作瓦”?？磥硗叩臍v史幾乎和中華文明同步。
瓦，順乎陰陽，合乎五行。瓦分陰陽，正面為陽，反面為陰，兩瓦相扣相合，陰陽相濟。中國先民講究以金取土，以水和泥，火中燒結(jié)成瓦，疊于椽木之上，一瓦覆頂，為自己遮擋風雨。讓你想不到的是，一片后來被人輕賤的瓦，內(nèi)蘊竟如此之豐厚。
瓦當，是我國古代建筑中筒瓦頂端下垂部分。瓦，即具有圓弧的陶片，用于覆蓋屋頂；所謂“當”，據(jù)解釋：“當，底也，瓦覆檐際者，正當眾瓦之底，又節(jié)比于檐端，瓦瓦相盾，故有當名”。
瓦當分為半圓形和圓形，半圓形也被稱作“半瓦當”。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瓦當是陜西岐山縣鳳雛遺址出土的西周晚期的半圓瓦當。秦代的瓦當由半圓發(fā)展為全圓形。而漢代，“半瓦當”用得很少，則大量流行圓瓦當。瓦當在秦漢時期最為興盛，所以筆者在這里統(tǒng)稱為秦漢瓦當。秦漢瓦當紋飾多樣,其圖案或文字隨時代而變化,集繪畫、浮雕、書法于一身，成為古代藝術(shù)寶庫極具特色的藝術(shù)種類。
秦漢瓦當種類繁雜，達數(shù)十萬種，其內(nèi)蘊博大恢宏，豐厚深邃。從瓦當圖案分，以文字為主的稱為“文字瓦當”，以動植物及其它紋飾為主的稱為“圖像瓦當”。秦代開始對瓦當?shù)闹谱饕严喈斨v究，可謂精益求精，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在圖案紋飾以及題材方面都有了全面的創(chuàng)新。如動物紋的有鹿紋、獾紋、獸紋、豹紋、犬紋、魚紋、龜紋、龍虎紋等；禽鳥紋的有燕紋、鳳紋、鶴紋、飛鴻紋等；昆蟲紋的有蜂紋、蟬紋、蜻蜓紋、蝴蝶紋等；植物紋的有蔓草紋、葵紋、樹紋、葉紋、蓮花紋、谷穗紋等；以及水紋、云紋、網(wǎng)紋、火焰紋、方格、菱形格、井字曲尺等連綴幾何圖案。文字的有“羽陽千歲” 瓦當，“延年”文字與“飛鴻”圖案結(jié)合的瓦當，“維天隆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十二字瓦當?？芍^多姿多彩、包羅萬象。
漢代在繼承秦瓦當?shù)膫鹘y(tǒng)基礎(chǔ)上又有發(fā)展，紋飾更為精致大氣，進入了瓦當藝術(shù)的鼎盛時代，把漢之盛世的氣勢磅礴的藝術(shù)風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極富浪漫主義色彩。例如經(jīng)典的四神瓦當。據(jù)《陜西金石志》記載還有麟鳳、狻猊、飛鴻、雙魚、玉兔、蟾蜍等數(shù)十種。特別重要的是大量的文字瓦當，成為當時一大特征。如屬于建筑物專用的有“長樂未央”（系甘泉宮用瓦），“上林”（系上林苑用瓦），“左戈” “右空”（系官署用瓦）；屬于陵墓建筑用瓦有“萬歲冢當” “長陵瓦當” “來谷宮當”等；屬于頌揚吉祥語的有“漢并天下” “千秋萬歲” “延年益壽” “長生無極” “億年無疆”等，字體有小篆、鳥蟲篆、隸書、真書等，可謂異彩紛呈、洋洋大觀。% QVX1\>] 在浩若煙海，種類繁多的瓦當家族中，以西漢晚期的“四神”造型最為完美，主要用于禮制建筑?！八纳瘛?瓦當為瓦當精品中的精品，是文化傳承久遠，內(nèi)蘊豐厚，體現(xiàn)中華五千年文明精華的瓦當經(jīng)典。
瓦當上的“四神”，也被稱為“四靈” “四象”，它包括四種神獸，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作為四神之首的青龍，紋飾出現(xiàn)較多，青龍原為古老神話中的東方之神，東方屬木，色青，故稱青龍，又名蒼龍。龍是黃帝部落的圖騰，司馬遷的《史記·天官書》載：“軒轅，黃龍體?！饼埵撬舅`物，代表天，也可以說代表著不為人知的大自然，掌管著行云布雨的主水之神。是權(quán)威、神武和力量的象征，是原始先民對超自然力量的“天威”的向往，龍因而也是通天神獸。龍是十二生肖之中唯一人造的“意象造型”，是多種動物和自然天象集大成的多元融合體。龍之形象蘊含著中國人數(shù)千年的智慧和理想的結(jié)晶，具有豐富的藝術(shù)內(nèi)涵和獨特的美學(xué)意義。中國人自詡為龍的傳人，龍當然成為了中華民族發(fā)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
白虎原為古老神話中的西方之神，西方屬金，色白，故稱白虎。在中國神話傳說中還有：“虎生500年，變百，成神?！薄渡胶＝?jīng)·太荒西經(jīng)》云：“有大山，名曰昆侖之山，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睆摹渡胶＝?jīng)》等古書記載中，知道“白虎”即古代人想象中的神獸，也是原始民族圖騰崇拜的遺跡。自古以來，中國道教有“左青龍，右白虎”的說法，1977年的曾侯乙墓的發(fā)掘中，除了著名的編鐘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副漆畫，畫的正中間是一個古體字寫的斗字，而且字體四向延伸，在字的四周環(huán)繞著中國的二十四星宿的名稱，最重要的是在斗字的左邊畫了一只龍，在斗字的右邊畫的是一只老虎，虎的腹部下方有一團火光樣的圖案?？磥?，“左青龍，右白虎”確實淵源深遠，不僅是道觀的門神，也是中華民族圖騰的遺存和標志。
朱雀亦稱朱鳥，又可說是鳳凰和玄鳥。它是出自星宿的，是南方七宿的總稱：井、鬼、柳、星、張、翼、軫?！稌虻洹分械模骸叭罩行区B”， 《楚辭·惜誓》中的：“飛朱鳥使先驅(qū)兮。”聯(lián)想起來就是朱雀了。南方屬火，色赤，朱為赤，所以叫朱雀。朱雀鳥形為鳳頭、鷹喙、鸞頸、魚尾。它有浴火重生的特性，和西方的不死鳥一樣，與鳳凰在淵源上也非常緊密，也是一種人造的“意象造型”，但朱雀并不等同于鳳凰。
“四神”中的玄武形象比較獨特奇異，它是龜和蛇兩種動物的合體。“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毙呛诘囊馑?，龜圖騰和冥間信仰、龜卜文化相關(guān)，蛇圖騰則和生殖崇拜有關(guān)，龜蛇合體，有氏族婚配繁衍的寓意。玄武最先號為“執(zhí)明神君”，后來，玄武（即真武）的信仰逐漸擴大，從“四神”中脫穎而出，躍居“大帝”的顯位。這當然與古代華夏民族圖騰信仰有關(guān)。
四神本是指方向的星辰，《論衡·物勢論》：“東方木也，其星蒼龍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鳥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比龂鴷r曹植的《神龜賦》記曰：“嘉四靈之建德，各潛位于一方，蒼龍虬于東岳，白虎嘯于西崗，玄武集于寒門，朱雀棲于南方?！痹谥袊诵哪恐?，四神不光表示季節(jié)和方位，還用以辟邪祈福，是吉祥的守護神。它也是華夏民族的圖騰，在漢代，四神還被視為宇宙精神的象征。
“四神”圖案最早被選入郵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初的1953年第7套特種郵票《偉大的祖國》4--2枚“東漢地動儀” 郵票邊飾上的秦漢瓦當紋飾的“四神”。
漢代的四神瓦當，多出土于西安市內(nèi)漢長安城遺址。因為四神瓦當多用于皇家的宮殿建筑和陵園、廟宇建筑。
而青龍瓦當紋飾最被重視，也是被選入郵票最多的一種。計有2000年《庚辰年》生肖郵票（2--1）的“祥龍騰飛”，應(yīng)是西漢早期四神瓦當組合，現(xiàn)藏于西安博物院；2000年《龍（文物）》郵票中的（6--3） “漢·青龍瓦當”，這種組合的四神瓦當，是西漢中期的新莽時出現(xiàn)的最為成熟也最為珍罕的組合，其特點是瓦當中間有一圓形乳釘，像四神背負一輪紅日的感覺，現(xiàn)藏于陜西歷史博物館。
瓦當，是中國古代建筑獨有的，已經(jīng)遠遠超出建筑物附麗品的地位，成為獨具一格的藝術(shù)品，國之瑰寶。它顯示出我國古代人民的聰明才智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杰出能力，它承載著中國文化豐富的美妙內(nèi)涵。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審美訴求中不屈的追求與對自然的敬畏和崇拜。它對我們探究古代歷史、建筑、藝術(shù)、工藝以至繪畫、文字、書法等奧秘和淵源，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歷史見證物。
瓦者，在中國文化中屬于被視作輕而賤的東西，例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土雞瓦狗”等。而這并不被人看好的，殘留著歲月痕跡暗青色的瓦，以及瓦當，雖然淡素平樸，但比之金銀尊貴、寶石璀璨、珠玉瑰麗，它仍然能頑強地閃射著自己獨異的，天地宇宙間最為真淳的浩然之光。它那并不為人欣賞的瓦鳴，卻發(fā)出了比黃鐘大呂、金聲玉振還要響亮的，帶點蒼涼悲愴音韻的深邃的歷史之聲。
瓦當，中國的瓦當！一個可以媲美于彩陶、青銅器、畫像石、唐三彩的藝術(shù)瑰寶。出于泥土，卻耀眼在中國文化殿堂之頂?shù)那嗌`。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西安市文史館館員、“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詩書畫研究會名譽會長、西北大學(xué)中國節(jié)慶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磚漢瓦研究會副會長。系中國作協(xié)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出版詩集《哭泉》《靈石》《夢石》《朱文杰詩集》（上、下卷）；報告文學(xué)《老三屆采訪手記》；散文集《清平樂》《拾穗集》 《長安回望》《吉祥陜西》（上、下卷），《郵票上的美麗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