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讀隨園詩話札記——挑刺的挑刺(3)
下面我們再來看一則郭老先生‘掉磬’的事兒。
《讀隨園詩話札記》原文:
四九 太高與太低
《詩話·補遺》卷二第四十則,引沈正侯《登攝山》詩一首:
誰云攝山高?我道不如客。我立最高峰,比山高一尺。
詩意是新穎的,但“比山高一尺”把自己說得太低了。“一尺”恐怕是“七尺”的字誤,所謂“七尺昂藏”。
同卷第四四則,引蘇州女子金兌十三歲時的《秋日雜興》。其第二首之一云:
無事柴門學靜機,初晴樹上掛蓑衣。花間小燕隨風去,也向云霄漸學飛。
十三歲的女孩子能做出這樣的詩,是值得稱贊的。但初學飛的小燕子就能飛向云霄嗎?這又把小燕的本領說得太高了。“云霄”如改為“柳梢”,或許更切實際一些。
平心而論,郭老先生在這一則里的評論還算是公允的。沈正侯《登攝山》詩‘比山高一尺’確有語病,改成‘七尺’也算有道理。
但詩是講究形象思維的,有時候不能按照邏輯思維的方式來理解詩詞里面的某些字面的含義,特別是數(shù)詞,更不能膠柱鼓瑟地去死摳。否則,郭老先生所極力推崇的李白詩句‘白發(fā)三千丈’,那頭發(fā)未免也太長了吧;‘飛流直下三千尺’,這廬山的香爐峰瀑布真的有一千米高嗎?他所崇拜的偉人的十六字令中寫道:‘驚回首,離天三尺三’。這山,真是有那么高嗎?離天三尺,誰量過?他可以輕松自在地批評《登攝山》,讓他按同樣的思路批評批評十六字令的‘離天三尺三’,他敢嗎?
對金兌的詩,他一方面給予了獎掖。另一方面又質疑說:‘但初學飛的小燕子就能飛向云霄嗎?這又把小燕的本領說得太高了。“云霄”如改為“柳梢”,或許更切實際一些。’這句話,卻又顯得有點‘掉磬’了。按常理講,雛燕一般都是呆在巢里的,詩里的小燕子現(xiàn)在是在花間,可見它已經(jīng)是能夠做基本的飛翔了。向云霄試飛,表示希望進一步提高本領,志在遠方。飛向云霄,又不是說飛入云霄,這又有什么不妥?
何況,這首詩寫的是‘秋日雜興’,不是春天。所以詩里的‘小燕子’絕對不是剛剛學習飛翔的雛燕或乳燕。燕子體態(tài)嬌小,所以人們都昵稱‘小燕子’。‘乳燕飛華屋’,寫的是桐陰轉午,石榴半吐的夏天。時入秋天,哪里還會有初學飛的小燕呢?再過不久,一待秋深,燕子們就要騰入云霄,飄洋過海,跋涉萬里去到南洋過冬。要是這時候才開始學飛,來得及嗎?
所以,把‘云霄’修改成‘柳梢’以降低小燕的本領,修改得并不好。把詩中的小燕解釋為初學飛的乳燕,要么就是掉磬,強詞奪理,要么就是郭老先生眼花了,把秋日看成了春日或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