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用詩典”:即隱括前人整首詩或幾首詩入詞。例如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就是隱括劉禹錫《金陵五題》中最著名的幾首詩《石頭城》,《烏衣巷》等而寫成的。詞句、大意都化自劉詩,卻又無一句照搬原文: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fēng)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墻采,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qū)こ?、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對照劉詩: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此畺|邊舊時(shí)月,夜深還過女墻來。(《石頭城》)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shí)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
可以看到周詞跟劉詩的密切關(guān)系。經(jīng)過周的重新組織,增添字句,比劉詩雖顯得消極,但更使人感到人世滄桑,分外悲涼寂寞。
(4)“用語典”:即用其他典故或前人成句入詞。舉凡作者感到適宜于表情達(dá)意的成句部可以取為己用。如辛棄疾《一剪梅》(游蔣山):
獨(dú)立蒼茫醉不歸(化用杜詩“此身飲罷無歸處,獨(dú)立蒼茫自詠詩”)。日暮天寒,歸去來兮(陶淵明句)。探梅踏雪幾何時(shí)。今我來思,楊柳依依(《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白石崗頭曲岸西。一片閑愁,芳草萋萋。多情山鳥不須啼。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史記·李將軍列傳·贊》)。
其他如歐陽修《踏莎行》“草熏風(fēng)暖搖征轡”用江淹《別賦》“閨中風(fēng)暖,陌上草熏”句;蘇軾《西江月》“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曖曖微霄”用陶淵明“山滌余靄,宇曖微霄”句;辛棄疾《霜天曉角》“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為佳爾?!庇脮x人書帖:“寒食近,且住為佳爾”句,都屬此類用法。
(5)“用詞典”:指的是把故事或前人文句縮簡為一個(gè)詞語用在句子里,使人一見此詞便聯(lián)想到它所概括的事或成句??s簡的辦法,或取其意其境,或取其人其物,或取原句一兩個(gè)關(guān)鍵性的字眼,這也應(yīng)看作是一種用典。沈義父《樂府指迷》說:“煉句下語最是緊要。如說桃不可直說破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說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臺’、‘灞岸’等字。又用事如曰‘銀鉤空滿’,便是‘書’字了,不必更說‘書’字;‘玉箸雙垂’,便是‘淚’了,不必更說‘淚’。如‘綠云繚繞’,隱然‘髻發(fā)’;‘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曉,如教初學(xué)小兒,說破這是甚物事,方見妙處。”這里所說的“紅雨”、“劉郎”、“章臺”、“灞岸”、“銀鉤”、“玉箸”、“綠云”、“湘竹”都是從典故成句中提煉出來的詞語。這種用法在格律派詞人作品中最為多見,他們?yōu)榍笞置娴牡溲藕?,有時(shí)會弄得一般讀者莫名其妙。姜夔《踏莎行》說“分明又向華胥見”,什么叫“華胥見”呢?原來說的是“夢中見”?!读凶印S帝》說黃帝“退而閑居大庭之館,齋心服形,三月不親政事。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薄叭A胥”代指“夢”的出處就在這里。這種用典方法與用事不同,它不是通過概括故事而擴(kuò)大詞句含義,而是縮事為詞,一般并不能使詞意更加深刻,也不能擴(kuò)大詞的容量,所以在藝術(shù)上是不足取的。
用典的方法有明用、暗用兩種。無論用事用句,使讀詞者從字面上一眼便可辨出的,是明用;表面上與上下文句融合為一,不細(xì)察則不知為用典的,是暗用。明用有如玉石器皿上鑲嵌的珠寶,制作者有意要借其色澤光彩增加器皿的價(jià)值;暗用則如清泉中溶入白糖,制作者定要人親口嘗試才能品味到它的甘甜。
明用、暗用各有優(yōu)劣,要看內(nèi)容的需要,決定采用哪種方法。一般說暗用比明用自然,而明用比暗用引人注目;明用必須知道典故原義和引申義,才能起作用,而暗用雖不明出典,也能讀通,但要想理解得深,仍然需要知其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