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泥腿”不是“泥腿子”?!澳嗤茸印睂V皋r民,因為農民干農活時,整天和泥水打交道,常常把褲腿挽起來干活,這樣泥巴就會糊在腿上,如“泥腿”一般,因此農民被為“泥腿子”。這里說“泥腿子”沒有任何的貶義。我過去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泥腿子”,當過生產隊副隊長、大隊副書記,經常領著農民外出挑河、挖溝、排水搭埝。其實,這“泥腿”子的稱號由來已久。如《儒林外史》第47回寫道:“到廳上把那鄉(xiāng)里的幾個泥腿替我趕掉了!”《紅樓夢》第106回中:“我們聽見說是府上的家人同幾個泥腿在外頭哄嚷出來的?!绷嘣凇秳?chuàng)業(yè)史》第1部第8章也說過:“你一個泥腿子,有把握勝過人家嗎?”“泥腿”恐怕也是從“泥腿子”推衍而來的?!澳嗤取笔莻€中性詞:可指干事情專注、持久。如“他這個人干活太“泥腿”了,干了半天了也不知道歇會兒”;也可指執(zhí)拗、固執(zhí),死乞白賴(lie)。如“誰敢招惹他,他泥腿者呢。對這件事一定會不依不饒,胡攪蠻纏、死不罷休的?!庇械臅蠟榱藚^(qū)分“泥腿”與“泥腿子”的區(qū)別,也把“泥腿”稱作“泥忒”。我們姑且這篇小說的女主人公外號叫“泥腿”吧。這也是她下鄉(xiāng)到小鎮(zhèn)以后,小鎮(zhèn)人給她起的外號。

“泥腿”不是小鎮(zhèn)人,是一個東礦區(qū)的下鄉(xiāng)知青?!拔母铩逼饋硪院螅屯瑢W們到全國各地進行大串聯,還在北京見到了毛主席。見到毛主席以后,她喜不自勝,每天在串連的路上帶頭領唱《毛主席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這一路下來,連走再搭車到韶山,往返幾千里地,去了兩個多月,那時有“紅衛(wèi)兵接待站”,吃住有人管。這一路行來,她收獲頗多,既鍛煉了身體,也見了世面,尤其是說話論辯的功夫大長。走到那里都由她出面交涉,解決這一小隊紅衛(wèi)兵的吃住問題。紅衛(wèi)兵結束串連后,她在家呆了一段時間,就趕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在串連的路上,她與他同班的一個同學好上了?;丶液?,沒事可干,兩個人便偷嘗了禁果,于是她便有孕在身,并已經顯懷。家里人也希望給她找個地方趕快下去,免得街道鄰居們說三道四,到哪里去呢?他的未婚夫也就是她的同學,父輩是小鎮(zhèn)人。雖說父輩去林西礦挖煤一直沒有回家,但老家有三間老宅,還有一個大侄子守家在地。于是他父親便回了一次家,找了找小鎮(zhèn)的干部,說自己的兒子帶著兒媳婦要回鄉(xiāng)勞動,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小鎮(zhèn)領導高興地說:“毛主席說,知識青年到農村去很有必要,我們歡迎你的兒子兒媳回家參加勞動!”于是便把他們安排在第四生產隊當社員?;氐叫℃?zhèn)后,她因為懷孕沒有參加勞動,只靠丈夫一個人勞動,到了年底分紅時,結果倒找錢。還是雙方父母貼補他們,替他們還了欠生產隊的債。“泥腿”第一胎生了一個閨女,起了個名字叫“串聯”,第二年又生了一個兒子叫“下鄉(xiāng)”,很有時代感。這四口人光靠“泥腿”男人一個人勞動,顯然入不敷出,于是第二年年底分紅又是倒找錢?!澳嗤取币豢茨甑追旨t倒找錢,便急眼了,總讓父母掏錢也不是事???于是她找到小鎮(zhèn)辦公室。此時小鎮(zhèn)干部們正在開會,她進去后便一個勁兒嚷嚷。小鎮(zhèn)的干部對她說說:“我們正在商量事,你先出等一會兒?!彼驮谵k公室外面的一個磨盤上坐著等,可干部們開會總也不散。她等不及了,便站在磨盤上大聲的嚷嚷起來:“年底分紅,大家都分錢,我們倒找錢?這合理嗎?大伙兒給評評!這不是欺負我們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嗎?”小鎮(zhèn)干部一聽,會開不下去了,都出來與她辯理。此時磨盤的周圍也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筆者當時也是其中之一。只見“泥腿”站在磨盤上,一個胳膊叉腰,一個胳膊舞動著,大聲地說:“大家給評評理,我們干了一年,還要到找錢?有說理的地方嗎?”“你家工分不夠,人口又多,與大家一樣分糧食分東西,占了大家的便宜,自然要倒找錢!”一個小鎮(zhèn)干部說?!拔壹腋F得就剩四個旮旯,耗子都不呆,你讓我們拿什么拿錢?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倒找錢的不是你們一家,還有其他人家。人家怎么不找?”另一個小鎮(zhèn)干部說?!斑@些人家是工農戶,有上班掙錢的,倒找錢他們有錢?我們用什么拿錢?我們是下鄉(xiāng)知青,是響應毛主席號召到這兒來的,不是到這受窮來了!”“那你可以勞動???”“我家有挨肩的兩個孩子,誰看管???”“誰叫你挨肩生,不知道節(jié)制!”“管天管地,管不著我生孩子!你想生還生不出來呢?”逗得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澳嗤取辈焕⑹菛|礦的姑娘,在磨盤上揮胳膊擼袖子,滔滔不絕,吐沫星子亂濺,特有開灤個人特別能戰(zhàn)斗的精神。她正在舌戰(zhàn)群儒之際,鎮(zhèn)長這時才說了話:“你不想倒找錢可以,但我們無能為力??!因為倒找錢的不是你們一家,再說上邊也沒有這個政策?!薄澳銢]法,我找上邊去!”于是,“泥腿”跳下磨盤,直接去了公社,并找了工委,卻都沒有解決問題。第二天。她又沿著煤河岸邊的道路奔波了30里地去了縣里,找到了“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辦公室”反映問題?!跋锣l(xiāng)知識青年辦公室”也不能直接給她解決問題,于是帶她找到縣委辦公室。就這樣,她層層面見領導,毫不怵茬,慷慨陳詞,最后還是縣里以知識青年下鄉(xiāng)的救扶政策,給她解決了倒找錢的問題,暫時度過生活困難。于是“泥腿”在小鎮(zhèn)名聲大噪,說這個女知青真是個“泥腿”,沒有這個“泥腿”勁兒,怎么能夠找得錢來?
一個問題解決,一個問題又來?!澳嗤取钡恼煞蚴莻€蔫巴,有名的“一腳踢不出一個屁來”的主兒,小鎮(zhèn)人給他起個外號“蔫巴”。“泥腿”能言善辯,口茬子厲害,“蔫巴”半天不說一句話,總是“豆干飯燜起來”,兩口子性格大相徑庭。小鎮(zhèn)人說,這兩口子性格差別怎么這么大呢?于是有個不錯的姐們問“泥腿”:“你快言快語,怎么看上得他?”“泥腿”說:“我就喜歡他的老實勁兒。要不他像我這樣兒,還不天天斗嘴打架?”“蔫巴”雖然天天出工,讓干啥干啥,工分卻不高。一個壯勞力的每天工值是10分,但只給“蔫巴”9分。本來家庭就入不敷出,生產隊給“蔫巴”的工分低,“泥腿”又不干了,于是泥腿勁兒又上來了。她先是找生產隊隊長、副隊長。這兩個人說:“工分是大家評的,也不是我們定的?”“青壯年男勞力一般是10分,次一點兒的是9.5分,怎么給我們9分,看我們老實欺負我們?”接著,她又找小鎮(zhèn)鎮(zhèn)長。鎮(zhèn)長說:“生產隊的這樣的事情,我管不了!”“好吧,你們都說管不了,那我就天天追著你們的屁股找你們?”“泥腿”說到做到,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窮追不舍,弄得這些人腦瓜兒仁疼,最后他們實在招架不住,經過商量,給“蔫巴”的工值定了個9.5分?!澳嗤取边@才作罷,通過這兩件事,“泥腿”的外號就坐實了。
“泥腿”也不竟是翻火不講理,等兩個孩子大了一些,她能夠脫開身了,也積極參加生產隊勞動。她與丈夫不同,十分能干,于是不久就掙婦女的頂級工分:7.5分。比方說,秋末在葦溝里割葦草,那個時候水很淺,但已經很涼了。她脫了鞋,挽挽褲腿就下水割,兩腳沾泥,也不怕扎腳,真正成了泥腿子。那個時候干活有時承包,比如說拔棉花柴,拔完一畝地給多少分?較大一點兒的地就幾個人承包,小塊地就一個人承包。有一次,“泥腿”自己承包了一小塊地,自己帶上干糧,中午不回家,晚上很晚才拔完,抹黑兒回家。人們都說:“沒有見過這么能干的下鄉(xiāng)知青,干活真泥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