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才女分為兩種,一是李清照,一是其他才女。
宋代詞壇高手如云,但是李清照一介女子,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憑借自己的才華不僅贏得一席之地,更是成為其中翹楚,成就婉約詞代表人物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千古第一才女”的美名。
李清照的才氣到底有多大?
她流傳下來的詞集《漱玉詞》雖不足五十首,卻首首精金粹玉,最能代表她的創(chuàng)作成就。
李清照填有一首《醉花陰》詞,丈夫趙明誠雖然對妻子的才情很佩服,但更相信自己的才學(xué),他三天大門不出,潛心填了50首同樣詞牌的詞,并將老婆的詞混在其中,請好友陸德夫?qū)υ~點評,不料陸德夫看后說,只有三句乃絕妙好詞:“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庇鄤t爾爾。趙明誠為之嘆服。
醉花陰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李清照和丈夫趙明誠都喜歡讀書藏書,李清照的記憶力強,每次飯后一起烹茶,夫妻倆就比賽誰先飲茶。一人問某典故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對方答中先喝??墒勤A了的往往因為太過開心,反而將茶水灑了一身?!百€書潑茶”就成為了流傳至今的千古佳話。
在群雄爭艷的宋代詞苑中,李清照獨樹一幟,自成一體,人稱“易安體”,以致有人效仿題詞,如侯置《眼兒媚》調(diào)下題曰:“效易安體”。就連辛棄疾也有《丑奴兒近》調(diào)下題曰:“博山道中效易安體”。
眼兒媚(效易安體)
侯置
花信風(fēng)高雨又收。風(fēng)雨互遲留。無端燕子,怯寒歸晚,閑損簾鉤。
彈棋打馬心都懶,攛掇上春愁。推書就枕,鳧煙淡淡,蝶夢悠悠。
丑奴兒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
辛棄疾
千峰云起,驟雨一霎兒價。更遠(yuǎn)樹斜陽,風(fēng)景怎生圖畫?青旗賣酒,山那畔別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午醉醒時,松窗竹戶,萬千瀟灑。野鳥飛來,又是一般閑暇。卻怪白鷗,覷著人欲下未下。舊盟都在,新來莫是,別有說話?
揚威文壇只靠寫詩填詞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得會寫詩評和詞評,這是一個文人話語權(quán)的體現(xiàn)。李清照一篇短短的《詞論》,便一鳴驚人,詳細(xì)論斷和批評諸多詞家,其思考之精深,眼光之獨到,歷來為人推崇。特別是她提出詞“別是一家”,為詞正名正聲,堪稱一代宗師。這篇詞論,批蘇軾、晏殊、秦觀、歐陽修、賀鑄、黃庭堅等,幾乎得罪了半個宋代文壇。
明代楊慎提到李清照時說,“宋人中填詞,李易安亦稱冠絕,使在衣冠,當(dāng)與秦七、黃九爭雄,不獨雄于閨閣也?!本褪钦f,李清照不僅是女子中能作詞的狀元,她的詞作即使與秦觀、黃庭堅相比,也是難分伯仲。
李清照是一位天份極高、才情極富的大家閨秀,早在十七歲時,她就為張耒《讀中興頌碑》詩寫了《浯溪中興頌和張文潛韻》兩首長詩, 表現(xiàn)出來非凡的見識和不容小視的鋒芒。如果擁有施展才能的天地, 李清照定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來。
李清照一生跌宕起伏,但她筆下的生活,無疑是“花天”、“酒地”,乃花花世界。
李清照喜歡花,時時買得一枝春欲放。
愛花、賞花、惜花、戀花、嘆花,各種感情盡有。
荷花、梅花、桂花、菊花、梨花、海棠、牡丹,各種花色不一。
嫵媚婀娜的荷花、清香淡雅的桂花、零落如雪的梨花,容華淡佇的芍藥、清芬醞藉的菊花、綠肥紅瘦的海棠,各具芳情。
不過,李清照似乎對梅花情有獨鐘,寫梅花的詞最多,堪稱寫梅花的翹楚。
前人寫梅花的詩詞太多太多,我李清照也寫梅花詞,不寫則已,一寫才知難難難,“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span>
孤雁兒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斷續(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fēng)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群花爭妍,誰都遜色于我梅花,我不與任何花比較。
漁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dāng)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曲盡情悰。李清照筆下的青梅,也是活潑而有生機。
點絳唇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少年時賞梅醉酒、中年時對梅垂淚和晚年時無心賞梅。
清平樂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慈⊥韥盹L(fēng)勢,故應(yīng)難看梅花。
莫負(fù)韶華,想要來飲酒賞梅便來,說不定等到明天就起風(fēng)了。
玉樓春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zé)o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fēng)不起。
剛?cè)峒鏉?,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的風(fēng)度,絲毫不讓梅花。
鷓鴣天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yuǎn)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yīng)羞,畫闌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dāng)年不見收。
除了人比黃花瘦,還有白菊。
多麗·詠白菊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恨蕭蕭、無情風(fēng)雨,夜來揉損瓊肌。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細(xì)看取、屈平陶令,風(fēng)韻正相宜。微風(fēng)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醿。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朗月清風(fēng),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枕上詩書,門前風(fēng)景,終日陪伴的還有木犀花。
攤破浣溪沙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fēng)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
飲酒賦詩是中國文人的傳統(tǒng),從“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到“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的曹操,從“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王維,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李白,從“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白居易,到“水調(diào)數(shù)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的張先,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蘇軾,到“百歲光陰半歸酒,一生事業(yè)略存詩”的陸游,到“閑飲酒,醉吟詩”的辛棄疾,他們身上以及他們的作品中,無不沉淀濃濃的酒意和酒香。以酒助興、借酒抒情,這也許是文人飲酒、愛酒的原因,而中國文學(xué)史上不獨男性文人飲酒獨領(lǐng)風(fēng)騷,女中豪杰李清照的好酒嗜酒之情,恐怕令男性酒神們也自愧不如。
李清照喜歡飲酒,這是一般閨房女子不可能做也不敢做的事情。她留存的44首詞中,與酒有關(guān)的就有22首,平均每兩首詞便有一首與酒有關(guān),哪有半點柔情萬種婉約風(fēng)姿的閨中影子。少女時期,她的生活安定美滿,她借酒寫閑愁; 中年時夫妻離別心系對方,她以酒解思愁; 晚年夫妻天人永隔,她以酒灑悲愁,借酒真切地宣泄國破家亡之慘痛?!熬啤贝┎逵谶@些不同時期的詞當(dāng)中,成為了無論是于李清照而言還是于其詞而言都不可或缺的意象:愉悅時,她舉杯暢飲;憂郁時,她借酒澆愁。正是這幾盞酒,她的創(chuàng)作靈感文思泉涌,從而有了“驚起一灘鷗鷺”的一瞥,有了“應(yīng)是綠肥紅瘦”的春傷,有了“凄凄慘慘戚戚”的感懷。酒和詩一樣,是她的人生寄托,是她思想與情感的交融,是她的生命與生活的再現(xiàn)。
酒在李清照的詞作中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美,也正是這詞中之酒,使得她的詞更加空靈,更具韻味,也更易表現(xiàn)她的情緒,散播著迷人的芬芳。
李清照品酒種類繁多。
有獨酌、小酌,如“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要來小酌便來休”、“明窗小酌,暗燈清話。”
有淡酒、烈酒和病酒,如“三杯兩盞淡酒”、“險韻詩成,扶頭酒醒”、“新來瘦,非干病酒”。
有醉酒,如“也不似,貴妃醉臉”、“醉后明皇倚太真”。
有酒情、酒意、酒朋,如“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濃醉意先融”、“斷香殘酒情懷惡”、“來想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野菜時燒,香消酒未消”。
更有從買酒、喝酒、酒醉、酒醒等喝酒全過程實況直播。
買酒:“買花載酒長安市”;
欲飲:“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fù)東籬菊蕊黃”;
喝酒:“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酒酣:“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酒醉:“沉醉不知歸路”;
酒醒:“酒醒熏破春睡,夢遠(yuǎn)不成”;
人醒而酒未醒:“香消酒未消”。
等等,不一而足。
她的大部分詞中都充滿濃郁的酒香,有的淡飲,有的濃醉,有的乘興而為,有的引恨而作。
酒中有少女之樂,生活的悠閑,不管黃昏。
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慶清朝
禁幄低張,彤闌巧護(hù),就中獨占?xì)埓骸H萑A淡佇,綽約俱見天真。待得群花過后,一番風(fēng)露曉妝新。妖嬈艷態(tài),妒風(fēng)笑月,長殢東君。
東城邊,南陌上,正日烘池館,競走香輪。綺筵散日,誰人可繼芳塵。更好明光宮殿,幾枝先近日邊勻。金尊倒,拚了盡燭,不管黃昏。
酒中有離愁別緒,相思之苦。
鳳凰臺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guān),也即難留。念武陵春晚,云鎖重樓,記取樓前綠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數(shù),幾段新愁。
浪淘沙
簾外五更風(fēng),吹夢無蹤。畫樓重上與誰同?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
回首紫金峰,雨潤煙濃。一江春浪醉醒中。留得羅襟前日淚,彈與征鴻。
酒中有家國之悲。
蝶戀花
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rèn)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菩薩蠻
風(fēng)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
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訴衷情
夜來沈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斷不成歸。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挪殘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時。
李清照堪稱婉約派宗師:
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龍榆生說,“這里面不曾使用一個故典,不曾抹上一點粉澤,只是一個歷盡風(fēng)霜、感懷今昔的女詞人,把從早到晚所感受到的‘忽忽如有所失’的悵惘情懷如實地描繪出來。”
愁苦用船也載不動,夠婉約嗎?
武陵春
風(fēng)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wù)f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月移花影上欄桿?
浣溪沙·閨情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fēng)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相思呢?
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蕈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最后一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化自范仲淹的“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更傳神不。
御街行·秋日懷舊
范仲淹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說到化用或模仿,看李清照“人比黃花瘦”的原處,原來來自蘇大仙。哪個更好?
菩薩蠻
蘇軾
濕云不動溪橋冷。嫩寒初透東風(fēng)影。橋下水聲長。一枝和月香。
人憐花似舊?;ū热藨?yīng)瘦。莫憑小欄干。夜深花正寒。
當(dāng)然,李清照要是豪放起來,絲毫不遜須眉。
清代大儒沈曾植在《菌閣瑣記》中談到李清照:“易安倜儻有丈夫氣,乃閨格中蘇、辛,非秦柳也?!敝毖岳钋逭盏脑~作有豪放之風(fēng),且可以和宋代豪放派的蘇軾、辛棄疾相媲美,大不同于秦觀和柳永。而李清照的詞風(fēng)確實是多樣的,如《漁家傲》開篇“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zhuǎn)千帆舞。”
這樣的人杰鬼雄氣質(zhì),誰說不是大丈夫氣概。
夏日絕句
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九萬里風(fēng)鵬正舉,是不是堪比“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詩仙。
漁家傲
天接云濤連曉霧,星河欲轉(zhuǎn)千帆舞。彷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xué)詩漫有驚人句。九萬里風(fēng)鵬正舉。風(fēng)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題八詠樓
千古風(fēng)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這恢宏的氣勢,完全像收拾舊山河的岳飛或位卑未敢忘憂國的陸游所寫,哪里像一個流浪中的女子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