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收藏界一向重視區(qū)分“大名家”和“小名家”。 在市場上,“大名家”總是人們搜求的熱點,價高而真跡難求?!靶∶摇笨偸菬岵黄饋? 價位低,大多無人問津。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徐悲鴻、潘天壽、張大千、于非闇、林風眠、傅抱石、李可染、陸儼少、黃胄、吳冠中等的作品,在市場上十分紅火,甚至連偽作也肯出相當?shù)膬r錢;而被認為夠不上“大名家”的如胡公壽、蒲華、陸恢、吳滔、金城、陳師曾、蕭俊賢、蕭謙中、王夢白、陳年、馮超然、秦仲文、胡佩衡等等,就不那么紅火, 甚至大受冷落。
清 陸恢 蓬萊宮闕
182cm × 81cm 紙本 1901年
《海上丹青·書畫名家選集II》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年版
從藝術史的角度說,所謂“大名家”和“小名家”,只是相對的區(qū)分。名聲是后人賦予的,而賦予張三而非李四,不只是出于藝術水平。享大名者,不一定都有大成就?!爱嬕匀嗣闭叨嗟氖?。歷史上的畫家如此,現(xiàn)代畫家更是如此。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人的聲名、地位,與他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有密切關系。媒體和市場能夠“造星”,“明星”代表了時尚,未必是藝術水準的標志。此時享大名,彼時一落千丈或變成“小名家”的情況,在美術史上并不鮮見。
“小名家”可能是小畫家,但也可能是被埋沒的杰出藝術家。在藝術史上,不少畫家的地位、名聲,是不斷被創(chuàng)造、被改變的。被稱作“南宗”山水畫早期大師的五代董源,在宋并沒有很高的地位:“元四家”在元代的地位并不比朱德潤、唐棣這些人高,他們是在董其昌等倡導“南北宗”時,才被命名和樹立起來的。
清 胡公壽 墨梅
177cm × 60cm 紙本
《北京工藝美術博物館館藏書畫作品集》
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10年版
清初的“四大畫僧”,在有清一代也沒有很大的畫名,他們的崇高地位,是20世紀人不斷塑造的。 誠然,藝術家被不斷評價、再評價,被不斷發(fā)現(xiàn)、埋沒、再發(fā)現(xiàn),是正常的藝術標準,不同的藝術家有不同的遭遇和命運,許多外在、內在的因素都會影響對他們的認知與評價。
在清代,有過“家家大癡,人人子久”或“家家虞山,人人婁東”的現(xiàn)象,到20世紀,這種狀況被逆轉,出現(xiàn)了“家家石濤,人人八大”(美術史家俞劍華語)的現(xiàn)象。新的崇拜代替了老的崇拜,近現(xiàn)代中國畫家的命運也是如此,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陳師曾、蕭俊賢、蕭謙中的名氣,不比齊白石低。在30年代,齊白石山水畫的潤例,還不如秦仲文高。他在畫界的崇高地位,是50年代樹立起來的,當然,今天我們認可齊白石的價值和地位沒有錯,但這并不意味著陳師曾、蕭俊賢、蕭謙中降低了價值,由于種種原因,后者的價值還沒有被真正認識,甚至被長期忽視了。
清 蒲華 倚篷人影出菰蘆
106.5cm × 54.5cm 紙本 1904年
《蒲華書畫集》
人民美術出版社1991年版
黃賓虹的山水畫,在他生前死后的許多年里,極少有人稱贊,學術界充分肯定黃賓虹的藝術地位,是在80年代,90年代后期才出現(xiàn)了“黃賓虹熱”?,F(xiàn)在幾乎沒有人懷疑黃賓虹是山水大師了,但黃賓虹是大器晚成的畫家,他早年、中年的作品還不夠成熟,但在市場上,這些早、中期作品也是依照“大名家” 的級位排價的,對此,收藏者不能沒有自己的判斷,當下一些被媒體和市場炒得火熱、被稱作“大師”的畫家,他們的作品都能經得住時間的考驗嗎?炒作在一定時間內肯定有效,但歷史的檢驗和汰選總是無情的,收藏家受到炒作和時代風氣的影響,在所難免,但需要在收藏過程中增見識、長智慧,不斷修正自己的方略。
金城 江山漁樂圖
131cm × 54cm 紙本 1919年
《湖社月刊》第25冊
湖社畫會1929年版
“大名家”有不成熟的作品,“小名家”有高妙精彩之作,藝術收藏的不是虛名,而是真正的藝術品。因此,收藏“小名家”的精品,比收藏“大名家”的一般作品也許更有意義。“大名家”和“小名家”,在藝術上可能有很大差距,如作為“金陵八家”之一的龔賢,就比其他七家高出很多;但“大名家”和“小名家”之間也可能沒有太大差距,如齊白石和蕭俊賢的山水畫,齊和蕭都是湖南人,年齡相若(蕭氏小一歲),他們的山水畫都有獨特的風格與畫法,比較起來,齊白石的作品更簡潔概括,更富于創(chuàng)造性;蕭俊賢更講究筆墨韻味,格調更高。
蕭俊賢 閑聽松風
135.5cm × 68.2cm 紙本 1942年
《清末民初書畫藝術集》
臺灣歷史博物館1998年版
從畫史的角度評量,可以說各有長短。蕭俊賢的水墨之作用筆拙而厚、松而毛,經得住品味:他的青綠之作,色彩明艷而高雅,有一種奪人魂魄的力量,比齊白石的山水更耐看。但在市場上,齊氏山水的價格,要高出蕭氏20倍!陳師曾的山水花鳥,在畫法風格上與齊白石相近,齊作有濃郁的鄉(xiāng)村生活氣息;陳作有更強的文人氣息,也可以說是各有特色。收藏家是希望得到一件齊白石的平庸之作,還是得到一件陳師曾的精彩之作呢?
一個時代的藝術,總是由領袖般的大畫家開風氣之先,以他們的經典作品為標志,藝術史不能沒有大畫家。但大畫家必須經過鑒別,經過歷史的反復汰選,即必須名副其實,而不能是紙老虎。藝術史也不能沒有小名家,因為一個時代的藝術,都以無數(shù)的小名家為基礎,而 大名家都出自小名家,且大多是小名家培育出來的。
陳師曾 一夜芭蕉雨
180cm × 96cm 紙本 1923年
《中國收藏》
中國雜志出版社2011年版
黃賓虹竭力推崇的明代啟禎年間和清代道咸年間的文人畫家,如惲向、程邃、吳讓之、包慎伯、姚元之、陳若木等等,都是小的。他說這些小名家代表了藝術的“中興”。不一定恰當,但不能忽視這些小名家,是沒有錯的。如果不能認真研究這些小名家,我們就很難真正認識那些大名家。沒有對小名家作品的大量收藏,藝術史將是殘缺不全、混沌黑暗的。我強調收藏小名家的作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中國的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大都缺乏對小名家的系統(tǒng)收藏,當下的拍賣市場,有大量近現(xiàn) “小名家”作品無人問津,而大批“大名家”的偽作卻能一路暢銷,這是很奇怪也很令人憂慮的現(xiàn)象。
馮超然 蓬萊仙奕
125cm × 65cm 紙本 1951年
《馮超然年譜》
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年版
(注:本文原載《中國書畫》,
經濟日報社主辦,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