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正是中華歷史的荒原: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中原慈母的白發(fā),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xiāng)柳蔭下的訣別,將軍咆哮時的怒目,丟盔棄甲后的軍旗。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yuǎn)去。
只要歷史不阻斷,時間不倒退,一切都會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詳?shù)亟唤o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飾天真是最殘酷的自我糟踐。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發(fā)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
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
——這就是人類的大明智。
在夜雨中與家人圍爐閑談,幾乎都不會拌嘴;在夜雨中專心攻讀,身心會超常地熨貼;在夜雨中思念友人,會思念到立即尋筆寫信;在夜雨中挑燈作文,文字也會變得滋潤蘊藉
我不敢對我們過于龐大的文化有什么祝祈,卻希望自己筆下的文字能有一種苦澀后的回味,焦灼后的會心,冥思后的放松,蒼老后的年輕。 讓唐朝的煙塵宋朝的風(fēng)洗去了最后一點少年英氣。
人生就是這樣,年少時,怨恨自己年少,年邁時,怨恨自己年邁,這倒常常促使中青年處于一種相對冷靜的疏離狀態(tài)和評判狀態(tài),思考著人生的怪異,然后一邊慰撫年幼者,一邊慰撫年老者。我想,中青年在人生意義上的魅力,就在于這雙向疏離和雙向慰撫吧。因雙向疏離,他們變得灑脫和沉靜;因雙向慰撫,他們變得親切和有力。但是,也正因為此,他們有時又會感到煩心和惆悵,他們還余留著告別天真歲月的傷感,又遲早會產(chǎn)生暮歲將至的預(yù)感。他們置身于人生渦旋的中心點,環(huán)視四周,思前想后,不能不感慨萬千。
文明可能產(chǎn)生于野蠻,但絕不喜歡野蠻。我們能熬過苦難,卻絕不贊美苦難。我們不害怕迫害,卻絕不肯定迫害。
夕陽下的綿綿沙山是無與倫比的天下美景。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進(jìn)行分割,金黃和黛赭都純凈得毫無斑駁,像用一面巨大的篩子篩過了。日夜的風(fēng),把風(fēng)脊、山坡塑成波蕩,那是極其款曼平適的波,不含一絲漣紋。
于是,滿眼皆是暢快,一天一地都被鋪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凈凈。色彩單純到了圣潔,氣韻委和到了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