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特約攝影師：周元杰
161.788公里有多遠？從貴陽到遵義的距離是144.5公里，乘汽車要1.5小時，坐火車得花3小時，如果在未知、黑暗、崎嶇、遍布陷阱的密閉空間內(nèi)探索161.788公里需要多久？答案是27年。
一千多年前，王安石曾在《游褒禪山記》中記錄著這么一段經(jīng)歷：“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不過王安石的探洞之旅卻因“不出，火且盡”而終止。王安石非常遺憾,認為自己半途而返是缺乏探索精神,以致出洞后追悔莫及。
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后，人類探索的腳印幾乎布滿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新的大陸被發(fā)現(xiàn)、新的河流被穿越、新的山巒被征服。1969年，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邁出了一小步，2013年9月，旅行者1號沖出了太陽系……
但對于腳下洞穴，人類對它的了解遠還不如頭頂?shù)男强铡?/p>
不過這正是洞穴迷人之處——地球上最后一塊未知的伊甸園。
1開啟遠古的鑰匙
李坡和隊員們排成一線，貓在一個狹窄的洞道中。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掏出最后一把鑰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鐵管焊接的小門打開了。
隨著頭燈的光亮，眼前的一切讓人目瞪口呆：雪白的粉末狀沉積物布滿了整個洞道，猶如置身銀裝素裹的北國；透明、半透明的晶簇像野花般四處綻放；細小的云母顆粒如鉆石閃耀著七彩的光芒……仿佛置身于一千零一夜的童話。
能走進這里的人無疑是幸運的，很難相信這些精致的沉積物都是“石膏”——3萬多平方米的石膏沉積物堆積在800多米長的曲折洞道內(nèi)，既有石膏石筍、石膏鐘乳、石膏卷曲石，更有晶瑩剔透的石膏晶簇、晶花……如此種類齊全、面積巨大的沉淀景觀，在中國是獨一無二，在世界上也屬少見。
石膏晶洞，只是雙河洞系統(tǒng)的一小部分，這個中國最長洞穴測量長度達到驚人的161.788公里。雙河洞就像一個巨大的地下迷宮，其深度超過550米，有34個洞口，5條地下河……不過，這只是已發(fā)現(xiàn)的部分，雙河洞究竟有多大，目前不得而知。
關(guān)于洞穴長度，國際洞穴界是這樣規(guī)定的：一個洞的長度，等于屬于這個洞穴系統(tǒng)(也就是能連通起來的洞)的所有主洞、支洞、豎井、地下河加起來的總長度。因此洞的長度和探洞密切相關(guān)。只有通過洞穴探險，把一個洞穴系統(tǒng)的所有枝枝岔岔都連通，才可能知道整個洞穴系統(tǒng)的長度。
李坡，貴州省科學院總工程師、省洞穴研究中心主任。1987年，李坡和貴州山地研究所的同事們對雙河洞進行了首次測量，測量長度是17公里。李坡回憶：“當年我們還沒有現(xiàn)代化的測量儀器，這17公里是用皮尺一點點拉出來的。綜合分析了該區(qū)域的地貌和水文后，我們認為這里的多個洞穴可能互相聯(lián)通，應該是一個較大的洞穴系統(tǒng)。”
雙河洞超長的洞道，容易形成了眾多小環(huán)境，這些小環(huán)境鮮有外界干擾，完整地保存了遠古地質(zhì)地貌特征、古生物化石甚至是存活至今的古細菌，對于研究者來說，雙河洞就像一把鑰匙，打開遠古地球之門。
山王洞是雙河洞的重要支洞。
山王洞內(nèi)富含地下水，大大小小的水潭形態(tài)各異。
這些水潭中隱藏著鮮為人知的洞穴生物，有結(jié)構(gòu)簡單的鉤蝦，也有脊椎動物紅點齒蟾的幼體。
水潭一個接一個，如同完整的生物鏈條。
雙河洞的地下水潭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幽藍。
大地的傷疤——雙河洞內(nèi)巨大的地下裂縫。
富含碳酸鈣的水珠一滴一滴從石縫中溜出，經(jīng)過千百萬年的作用，才最終塑造出千姿百態(tài)的地下世界。
2通向地心的競賽
“里面的鐘乳石被大量破壞，但卻不像現(xiàn)代人干的，因為通往這些石筍的道路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了，地上卻留下了人類赤足的腳印，這些腳印看起來非常久遠……或許以前這里有入口，但由于環(huán)境變化又消失了？我想不出答案。”法國探險家讓·波塔茲（Jean Bottazzi）在雙河洞的考察日記里這樣寫道。
2001年，首次來到雙河洞的讓·波塔茲在雙河洞支系紅罩子洞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這個奇怪的洞廳，和他一起的還有6為法國洞穴聯(lián)盟的洞穴學家，其中有幾位還是當時進洞深度的世界紀錄保持者，他們渴望自己的紀錄在雙河洞有新的突破。
上世紀40年代，法國人費爾南德·攀索（Fernand Petzl）和皮耶爾（Pierre Chevalier）一起完成了長達17公里的雅克羅萊（Dent de Crolles）洞穴探險，并創(chuàng)造了當時探洞史上的新記錄——抵達600米深的地下。值得一提的是，費爾南德·攀索革命性的設(shè)計制造了全新的探洞裝備，些裝備不僅安全，而且更加輕巧，他還首次使用尼龍繩代替?zhèn)鹘y(tǒng)繩梯，并發(fā)展出了“SRT”——Single Rope Technique——單繩上升下降技術(shù)。法國人的加入，這些全新探洞技術(shù)和裝備也被帶到了雙河。
之后的每年冬季，中法兩國的洞穴學家和探險家都會齊聚雙河，對雙河洞地質(zhì)公園及周邊區(qū)域進行聯(lián)合考察，他們發(fā)現(xiàn)新的洞穴和洞段，并嘗試將它們連通。為了提升考察的效率，這些探險家干脆在住雙河洞里，一呆就是四五天，設(shè)備電池用得差不多了在出來。
在這些探險家的不斷努力下，雙河洞以平均每年15公里的速度延長。對于雙河洞的長度，似乎有個一個更大“野心”。
2006年雙河洞實測長度達到103.6公里，成為亞洲第二長洞，距離第一名馬來西亞109公里的長清水洞（Clea Water Cave ），僅差5.4公里。超越馬來西亞清水洞，成為“亞洲長洞之冠”看來是指日可待。
但這并不是一場靜止的較量，洞的長度是探出來的，人去探，洞就長了；人不探，洞就不長。時隔一年，馬來西亞姆魯山國家公園宣布找到了新的支洞，清水洞的長度再次被刷新：實測總長150公里。
洞穴測量如同一場馬拉松賽，除非一個洞穴被徹底探明，否則，只要有一個支洞和暗河沒有探明，洞長就沒有定數(shù)。
目前，清水洞的長度已超過200公里，不過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洞口，已接近極限。而在雙河洞國家地質(zhì)公園300平方公里的范圍內(nèi)，發(fā)現(xiàn)洞口就達216個，而探洞者們只聯(lián)通了其中34個。
“如果能連通更多的洞口、洞道，雙河洞長度可超過200公里。我們將繼續(xù)探索，因為雙河洞值得付出努力！”讓·波塔茲說。
法國探險家Jeff，中國同行都親切稱他“姐夫”。Jeff曾是一名小學教師，這位60多歲的老人準備下降進入雙河洞內(nèi)更深的深淵。
繩降進入更加神秘的雙河洞，如果是雨季，這里是一個壯觀的地下瀑布。
雙河洞超長的洞道，容易形成了眾多小環(huán)境，這些小環(huán)境鮮有外界干擾，完整地保存了遠古地質(zhì)地貌特征、古生物化石甚至是存活至今的古細菌，對于研究者來說，雙河洞就像一把鑰匙，打開遠古地球之門。
雙河洞另一個重要支洞皮硝洞，一條長約1300米，高20米的寬大洞道。
上世紀80年代，當?shù)厝嗽谄は醵粗胁上?，億萬年形成的乳白硫酸鈣結(jié)晶被整塊敲下，以1塊8毛錢100斤的價格賣出，做成墻灰或者粉筆。破壞性的開采皮硝洞顯得異?；臎觥?/p>
由于洞口狹窄隱秘，石膏晶洞卻奇跡般的保存下來。進入石膏晶洞，會讓人誤認為自己進入了北國，雪白的沉積物是天然形成的石膏粉末。
進入這里的人無疑是幸運的，3萬多平方米的石膏沉積物堆積在800多米長的曲折洞道內(nèi)。
石膏石筍、石膏鐘乳、石膏卷曲石，更有晶瑩剔透的石膏晶簇、晶花……如此種類齊全、面積巨大的沉淀景觀，在中國是獨一無二，在世界上也屬少見。
很難相信這些精致的沉積物都是“石膏”。
絲狀石膏結(jié)晶。
石膏卷曲石。
目前，雙河洞內(nèi)的石膏晶洞已經(jīng)被科學家秘密封閉，免于破壞。
3黑暗中的探索者
迄今為止，人類有五種被公認是最具危險性和挑戰(zhàn)性的活動：深海潛水、漂流運動、登山運動、洞穴潛水和洞穴探測。與洞穴有關(guān)的探險以其難度和高危險性而占了其中兩項。
我國歷史上最早記載的洞穴探險始于明代，探險家徐霞客于崇禎十一年(公元1638年),來到瀘西阿廬古洞，手持火把進洞探險,并在《滇游日記》中記下了所見所聞。
現(xiàn)代意義上的“探洞”始于19世紀的西歐，工業(yè)革命之后，洞穴逐漸進入法國、英國等國的研究范圍。英國皇家地理學會還成立了專門機構(gòu)對洞穴進行考察研究。
我國的洞穴探險雖然起步較晚，但探洞愛好者也數(shù)以千計，特別是在貴州、廣西、重慶等喀斯分布廣泛的地區(qū)最為集中，其中還有女探洞隊員呢。
“貴州駝峰航線”便是一個民間洞穴探險隊。雖然隊員們來自不同的行業(yè)，但要參加洞穴探險，都必須經(jīng)過嚴格的訓練，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雙河開設(shè)的“中法洞穴培訓班”進行過專門培訓。這是國內(nèi)唯一的洞穴培訓機構(gòu)，教室就是著名的雙河洞，教員則是李坡、波塔茲等國內(nèi)外一流的洞穴專家，學習的內(nèi)容包括了洞穴學知識、繩索技巧、洞穴測量、繪圖技能以及洞穴自救及救援。
駝峰航線隊長李明松是“中法洞穴培訓班”的第一期學員。李明松說，洞穴探險對人類生理和心理極限的挑戰(zhàn)——沒有陽光的照耀使洞穴成為了和地表完全不同的世界，“伸手不見五指”根本不足以形容洞穴的黑暗。如果沒有光源，被困洞穴中是件極端危險的事情。
因此，探洞者們將光源視為生命，燈具損壞是探洞的大忌。出發(fā)必須仔細檢查攜帶頭燈、手電等，并盡可能多的攜帶電池，以延長進洞時間。此外，還會隨身帶上加滿油的防風火機，火焰不僅能作為輔助光源，還能準確檢測洞穴中的氧氣含量，洞道內(nèi)氣流的方向等等。
探洞不僅僅需要勇氣，更需要細心?！疤蕉凑卟幌竦巧秸吣菢?，看得見前方屹立的目標。我們不知道前面的是些什么，何時才是終點——成為一幅史前壁畫的第一個欣賞者，也可能是一個新物種的發(fā)現(xiàn)者；也許剛剛在一個大廳里感嘆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從一個狹小的裂隙通道中爬出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站在一個轟隆作向的巨大瀑布上方……
洞穴探險不是一項有利可圖的活動，探險的動力來自于大家對洞穴的熱愛，活動經(jīng)費幾乎都是隊員們自掏腰包，為節(jié)約費用，隊員們沒有住過豪華的酒店，要么借宿在當?shù)卮迕窦抑?，要么直接睡在山洞里面?/p>
“我們會對尋找一些我們感興趣的洞穴，通常都是豎井或者懸崖洞，進行測量、拍照并繪制洞穴平面地圖，回來后撰寫‘洞穴考察報告’?！崩蠲魉烧f這些采集的資料是駝峰航線最總要的‘資產(chǎn)’。十年來，他們已經(jīng)為200多個洞穴進行了測量。
去得越多，越是對洞穴癡迷。李明松說，在洞穴中，每一個動作都必須小心翼翼，洞穴非常脆弱，稍有不慎，便可能毀掉億萬年才形成的沉積景觀。探洞結(jié)束后，必須清理掉所有活動痕跡。
“不僅是食物、包裝袋，就連排泄物也要打包帶走?！?/p>
清鎮(zhèn)市與織金縣交界的凹河峽谷，洞穴探險家通過繩索進入位于懸崖中部的洞穴。要想進行必須經(jīng)過專門的培訓——包括簡單的喀斯特學、洞穴學、SRT（單繩上下）技術(shù)、洞穴救援基礎(chǔ)等。
夏天雨季探洞，突如其來的洪水會來帶滅頂之災。因此探洞一般選擇在冬季，稀少的降水讓洞穴變得更加安全。
開陽縣白巖大洞，一座高約20米的鐘乳石石筍，大約再過20萬年后，上下兩塊石筍將合二為一。
溶洞內(nèi)暗藏眾多神秘而狹小的蛹道，只容一人匍匐通過。
洞穴中終年黑暗，空間密閉，野獸誤入，同樣在劫難逃。
這可能是一個早期闖入者，他的軀干已經(jīng)和鐘乳石融為一體。洞穴探險里面沒有孤膽英雄，無論經(jīng)驗在豐富，獨自進洞非常不明智。
上世紀40年代，法國人費爾南德·攀索設(shè)計制造了全新的探洞裝備，并發(fā)展出了“SRT”——Single Rope Technique——單繩上升下降技術(shù)。如今，這套技術(shù)和規(guī)范依然廣泛使用。
清鎮(zhèn)高洞位于地面200米高的懸崖中段，這里曾經(jīng)是人們躲避匪患的避難所，一把大火毀掉了進入的棧道，繩索技術(shù)讓探險隊員有幸目睹當年人們生活的場景。
苗廳位于安順市紫云縣境內(nèi)，是人類已發(fā)現(xiàn)的最大洞廳。由地下河侵蝕及地質(zhì)運動共同作用形成。其大廳長度超過900米，最寬處達270米，底面相當于12個足球場，平均高度80米，洞腔容積達到驚人的1978萬立方米，“甚至可以容納客機在內(nèi)飛行?！?/p>
苗廳底部散落滿地的巨石，這些巨石頭都是從洞頂崩塌堆積成的，圖中央的光點是一位探險隊員的頭燈，他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攀上這塊巨石，這塊巨石約7層樓高。
百花湖盤龍洞，一塊鐘乳石在燈光的照射顯得異常神秘。
洞穴探險并非男性專利，其中有不少女性。
清鎮(zhèn)腰巖上，駝峰航線洞穴探險隊員正在整理裝備。
-END-
歡迎更多貴州攝影師聯(lián)系我們
特別感謝
貴州省科學院總工程師、省洞穴研究中心主任 李坡教授
貴州洞穴聯(lián)盟秘書長 錢治先生
法國洞穴洞穴聯(lián)盟理事，探險家 Eric·Jean先生
法國洞穴攝影師兼探險家 Jeff先生
貴州駝峰航線洞穴探險隊 李明松隊長、Rebecca女士及全體隊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