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家是彪冢村,在滹沱河北岸,離我們家有十四五里路。
當我初上小學,夜晚溫書時,母親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母親姐妹四人,還有兩個弟弟,母親是最大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只種著三畝當來的地,一家八口人、全仗著織賣土布生活。
外祖母、母親、二姨。
能上機子的,輪流上機子織布。
三姨、四姨,能幫著經(jīng)、紡的,就幫著經(jīng)、紡。
人歇馬不歇,那張停放在外屋的木機子,晝夜不閑著,這個人下來吃飯,那個人就上去織,外祖父除種地外,每個集日(郎仁鎮(zhèn))背上布去賣,然后換回線子或是棉花,賺的錢就買糧食。
母親說,她是老大,她常在夜間織,機子上掛一盞小油燈,每每織到雞叫。她家東鄰有個念書的,準備考秀才,每天夜里,大聲念書,聲聞四鄰。
母親說,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書,只聽著隔幾句,就“也”一聲,拉的尾巴很長,也是一念就念到雞叫。
可是這個人念了多少午,也沒有考中。
正像外祖父一家,織了多少年布,還是窮一樣。母親給我講這個故事,當時我雖然不明白,其目的是為了什么,但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生也沒有忘記。
是鼓勵我用功嗎?好像也沒有再往下說;是回憶她出嫁前的艱難辛苦的生活經(jīng)歷吧。這架老織布機,我幼年還見過,煙熏火燎,通身變成黑色的了。
外祖父的去世,我不記得。
外祖母去世的時候,我記得大舅父已經(jīng)下了關(guān)東。二舅父十幾歲上就和我叔父趕車拉腳。后來遇上一年水災,叔父又對父親說了一些閑話,我父親把牲口賣了,二舅父回到家里,沒法生活。
他原在村里和一個婦女相好,女的見從他手里拿不到零用錢,就又和別人好去了。二舅父想不開,正當年輕,竟懸梁自盡。
大舅父在關(guān)東混了20多年,快50歲才回到家來。他還算是本分的,省吃儉用,帶回一點錢,買了幾畝地,娶了一個后婚,生了一個兒子。
大舅父在關(guān)外學會打獵,回到老家,他打了一條鳥槍,春冬兩閑,好到野地里打兔子。他槍法很準,有時串游到我們村莊附近,常常從他那用破布口袋縫成的掛包里,掏出一只兔子,交給姐姐。母親趕緊給他去做些吃食,他就又走了。
他后來得了抽風病。
有一天出外打獵,病發(fā)了,倒在大道上,路過的人,偷走了他的槍枝。他醒過來,又急又氣,從此竟—病不起。
我記得二姨母最會講故事,有—午她住在我家,母親去看外祖母,夜里我哭鬧,她給我講故事,一直講到母親回來。
她的丈夫,也下了關(guān)東,十幾年后,才叫她帶著表兄我上去。后來一家人,在那里落了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人口繁衍了。1982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