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的 告 別
是這個夏天來得太早了些嗎？還未跌進(jìn)六月，陽光便肆意著放毒，整日瘋狂地烘焙著大地，氣溫被接連不斷地抬高。
近些日子，輾轉(zhuǎn)在一場接二連三的告別之中，持續(xù)奔走在送喪之列，心中生出諸多傷感的愁緒。
一年中的“兩極”，極熱與極冷的氣候都是使人倍受煎熬的事情。那些身體有恙的人，被病痛萬般折磨后，身體每況愈下，如枯草般在風(fēng)中無力地掙扎、飄搖，終于有一天撐不住了，便要在一個季節(jié)離開。
這仿佛成了矗立在那些纖弱生命面前的兩道難以跨越的坎，所以，每年的酷夏與寒冬，不論你愿不愿意，我們都會迎來兩輪的送別。因而，在這兩個特殊的季節(jié)里，我的心都會處于不安的驚悚之中。
一日，突然接到父親電話，說姑姑不在了。手握電話呆愣半天，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前些日子還去醫(yī)院看望了她老人家，盡管她身體虛弱，還強(qiáng)打精神地和我們有說有笑。本想忙活過這陣子，再去瞧瞧她的，她卻在突然間就走了。人生真是見一面就少一面啊，沒想到，上次的探望竟成了永別。
姑姑她已經(jīng)病了一年多了，這期間，我們曾不定期地去探望于她。第一次去看她時是在她的病剛剛確診后，因無法手術(shù)，她只得回家保守治療。那天我們難得無事，上午時分到達(dá)，在那個夕陽的余暉鋪滿大地的黃昏，我們離開。
我們陪了她一整天，她送我們到家門口，我強(qiáng)壓著心里的淚，張開雙臂深深擁抱了她，并違心地告訴她要好好養(yǎng)病，爭取早日康復(fù)。但是我心里卻非常清楚她病得很重，余下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了，心中難過萬分。
一直是個感情極其脆弱不敢直面離別的人，況且是面對一個加劇了生命的進(jìn)程，已經(jīng)走在歸途的親人。她的生命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耗盡，正在慢慢脫離我們的視線，而且愈來愈快，無論我們有多么的不舍也留不住她離開的腳步。
而她尚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那時候，她還能站在門口笑吟吟地迎送我們；還能在我們未到之前，就讓表姐準(zhǔn)備好飯菜，熱情招待遠(yuǎn)道而來的我們；還能在我們走時，匆忙張羅著給我們帶核桃，帶芝麻，帶花生豆。那些土特產(chǎn)都是她得病前辛苦勞作的成果，能給我們帶上，她非常地開心。
以后的時間里，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往返于醫(yī)院與家之間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讓人的心禁不住越揪越緊。我們也隨著頻頻去探望于她，她無力地倚在病床上，面色蒼白如紙，身體消瘦如柴，一頭發(fā)齊刷刷地全白了，一雙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由于病痛折磨，她的聲音也變了，音量微小無力且甕聲甕氣，讓人感覺奇怪而又難過。她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有時喝幾口米湯也會全吐出來。我不明白，上帝在召一個人離開時，為何要用盡殘忍的方式。
人活到最后，也許是全憑信念的力量在支撐著，對這個世界以及親人的眷戀，即使到最后的時刻依然不想放棄生命脈搏的微微跳動。而眼看著一個親人在漸漸與我們遠(yuǎn)離，心中有無以言說的不舍與疼痛。人生最難消受的是別離，一年多的時間里，心卻還是未能做好與她告別的準(zhǔn)備。
父親與姑姑雖然是表兄妹，但是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姑姑生病的日子里，父親時不時地就去看望于她，有時由我們陪同，有時我們忙得沒空，他就帶了母親一同前往。盡管隔著幾十里的山路，年逾古稀父親，還是一趟趟地跑，不顧顛簸勞頓。
也許是念著生病的日子里，一對老哥嫂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也許是知道自己去日不多，想完成一個心愿。今年的正月，姑姑拖著病弱的身子攜同表哥一起去看望了父母，臨走時，父母親把她送到門口，姑姑無比傷感的說：“我來家里看望你們這也是最后一次了……”說得母親兩眼含淚，悲傷不已。
姑姑生病期間，父母親不僅常去看望姑姑，還經(jīng)常給姑姑打電話，時刻關(guān)心她的病情。姑姑在家里，他們趕到家里去看，姑姑去了醫(yī)院，他們又追到醫(yī)院去。父親說，老兄妹一場幾十年，臨了，就想去多去看看她，盡心盡力地陪著走完這最后一程。
今年過完年之后，姑姑的身體尤其虛弱，父母親三天兩頭地前去探望。那天，父親又去醫(yī)院看她，姑姑望著滿頭銀發(fā)的父親哭了，父親看著面容消瘦的姑姑也哭了，兩人相望無語，只是老淚縱橫。也許誰都心知肚明，離別在即，若是再見，便是下輩子了。頓時，在場的許多人的眼淚都被他們這一對老兄妹給惹了出來。
也許是一切都有冥冥之中的昭示，姑姑去世的前一日，父親正好去醫(yī)院看望了她，他們說了很多話，母親還為姑姑修剪了頭發(fā)。第二日，姑姑突然走了，說是夜里加了病。姑姑生平的最后一次理發(fā)，竟然是母親幫她完成的，離去時，他們還見了最后一面。老姊妹們一場，緣分也算是修得圓滿了。
姑姑對父親很親，所以母親對待姑姑也像是親妹妹。這一路送別的行程中，她老人家也是自始至終參與其中的。母親的身體不太好，姑姑的葬禮，她未能去。但是生前已經(jīng)有足夠的陪伴，我想母親心里是無憾的。
我與父親還有弟弟一同前往，葬禮上，父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嘆一口氣，又一口氣。歷盡千帆，也許對于諸多的事兒，對于離別，他早已經(jīng)參透。
原來，人生參透了別離，便是參透了一切。而我比起父親，還年紀(jì)尚輕，還未能修行到如此境界。靜靜站立在姑姑的遺像前，與她告別，我沉默著，看著她微笑的眼睛，我不能相信，她老人家真的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此刻，我想記住她最后的樣子，永遠(yuǎn)地記在心里。我哭不出聲，任由心痛著，淚水無聲滑落……
哀樂凄凄，頭頂太陽如火， 姑姑生前的親人很多，一條長長的送葬隊伍，緩緩移動在曲折的山路間。那炫目的一溜白，繚繞在一片蒼翠的綠中，讓人感覺無限悲涼。這是最后的送別，這一別，陰陽相隔，這一別，來世再見。姑姑的墳冢背靠山林，在一片綠意深深處，清涼安寧，從此這兒便是她永遠(yuǎn)的歸宿了。
人生是一場漸次的告別，到達(dá)一站，總會有人下車，我們必須向一些人告別，也包括我們的親人。未來有一天，我們也會走，也會有人送。一行人送一行人，生生不息，這便是人生。
人生幸好有離別，時刻不丟珍重心。這一路，愛過了便已經(jīng)足夠。面對離別，不妨讓我們多一份從容與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