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的話：在87版電視劇《紅樓夢》光芒的掩蓋下，89版電影《紅樓夢》幾乎被人遺忘。最近看到這部89版，覺得頗有趣味，它和87版的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互補的。
89版電影《紅樓夢》又稱北影版《紅樓夢》，由謝鐵驪總導(dǎo)演前后歷時三年拍攝完成，共有6部12集電影，總計七百多分鐘，它是新中國歷史上最長的電影。謝鐵驪因此片獲得第10屆金雞獎最佳導(dǎo)演，陶慧敏獲得最佳女主角，傅藝偉則是最佳女配角。
一、風(fēng)格
相比87版《紅樓夢》的恢弘大氣，89版《紅樓夢》細膩纏綿，它以寶黛的愛情悲劇為主線，串聯(lián)起賈府的興衰浮沉。影片的第二部詳細勾勒了寶黛兩人試探、相知、相愛的全過程，主要場景“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瀟湘館春困發(fā)幽情”、“寶黛共讀《西廂記》”、“林黛玉葬花”、“訴肺腑心迷活寶玉”，拍得浪漫不失純真，能感覺到兩人感情微妙的推進變化，也是全片里最美好的部分。
如果說87版《紅樓夢》的主色調(diào)是明朗的紅黃色，那89版《紅樓夢》則是素雅的青黛色。影片帶著濃濃的江南風(fēng)韻，充滿了詩情畫意，無論建筑、布景、道具、服裝還是人物形象，都透著古典、精致，如同一幅淡墨水彩畫。
二、演員
89版《紅樓夢》劇組的主要演員來自越劇、昆劇、評劇、京劇等各大劇種，以前都有過表演經(jīng)驗，年齡最小的夏菁參演此片時18歲，陶慧敏20歲，傅藝偉22歲，劉曉慶已是31歲。因此被吐槽是“老氣版《紅樓夢》”。
此片最為人詬病的一點便是賈寶玉由女演員反串， 但歷來戲曲里的賈寶玉都是由女人反串，因為原著里寶玉長相清秀異常且靈氣十足，一般男演員把握不了。個人認(rèn)為，夏菁的賈寶玉是表演最出色的版本之一。眉清目秀，眼神靈動，模樣俊俏，夏菁版的寶玉完全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俏公子。平常若有所思的樣子有些癡氣，失去通靈寶玉后雙目全無光彩，大廈將傾時臉上全是寥落，嘴角有一絲嘲諷和無奈，夏菁很好地把握了寶玉從稚嫩到清俊，從朝氣蓬勃到看透紅塵的成長過程。
陶慧敏版林黛玉面容柔美，身姿婀娜，不乏書卷氣，惹人憐愛，她精準(zhǔn)地演繹出了林黛玉的小女兒情態(tài)，是最嬌俏可愛的黛玉。陳曉旭版林黛玉雖不是標(biāo)準(zhǔn)古典美人，但她身材細長又有芭蕾舞的功底，顯得輕盈纖瘦，而且骨子里有股傲氣，她更能演繹出林黛玉的孤傲、敏感、書卷氣和弱不禁風(fēng)的病態(tài)美，有一番風(fēng)流神韻?？偟膩碚f，兩個黛玉身段都好，氣質(zhì)不同，陳版林黛玉是高潔出塵的，陶版林黛玉是溫婉入世的。林版失之刻薄，陶版失之嬌氣。
傅藝偉和87版寶釵張莉都是大眼睛美女，傅藝偉是瓜子臉，眉眼太風(fēng)情，不符合寶釵“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的評價，張莉習(xí)慣嘴角上揚，見誰都是微笑的樣子，更貼合原著人物。
劉曉慶扮演王熙鳳年齡確實有些大，化妝也顯老，有點慈禧的感覺。她在前幾部的表演不盡人意，初亮相“林黛玉進賈府”，人未到聲先到，說道：“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中氣明顯不足，進來打量林妹妹，拍老祖宗馬屁那段，都沒有表現(xiàn)出王熙鳳滴水不漏的熱乎勁兒，加上沒有背景音樂周全，顯得冷場尷尬。劉曉慶版鳳辣子并不辣，沒有不怒自威的氣勢，不貴氣，在那些嬸子跟前也是客氣得很。而鄧婕版王熙鳳表情氣勢扮相都和原著高度吻合。在后面幾部里，劉曉慶的表演進入狀態(tài)，尤其是哭賈母，托孤劉姥姥都頗為感人。
賈母由林默予扮演，這個版本富態(tài)華貴，看得出年輕時是個厲害人物，如今是賈府的精神領(lǐng)袖，她硬朗快活，和兒孫們吃酒玩笑不在話下，不過不如87版賈母和藹可親，尤其后半部分阻礙黛玉和寶玉太明顯，遵照的是高鶚的續(xù)寫。寶黛的愛情為世俗不容，更是命運，寫成某些人從中作梗未免不夠大氣，因此削弱了賈母的人物形象。
89版妙玉是何賽飛扮演的，影片里加進了她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入住櫳翠庵的情節(jié)，順便交代了她原來是侯門小姐的身份。這一版妙玉眉眼生動，被批凡心太盛，對寶玉的愛慕呼之欲出，正好印證了書中“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的批語，最后被強盜玷污，淪落瓜洲。
趙麗蓉扮演劉姥姥演技臺詞毋庸置疑，扮相也符合原著。爭議的地方在于趙麗蓉的劉姥姥算是有些見識的，說話行事并沒有那么上不了臺面，87版沙玉華老師的劉姥姥更土氣一點，是實實在在的鄉(xiāng)野婆子。所以說不上哪版更好一點，看個人理解。
此片的亮點之一是何晴扮演的秦可卿，雙目含情，眉尖似蹙非蹙，比之張蕾版少了雍容，更添柔媚，憂郁，真人高度還原了《海棠春睡圖》，對寶玉說的那一句“來呀！”更是柔情繾綣，軟語溫存。
其他演員的表演也各有功過。馬曉晴版史湘云歡快可愛，晴雯光彩照人有狐媚氣，麝月顏值頗高，李紈太年輕，平兒太過老氣，不夠俏。
三、改編
要把120回的一部巨著濃縮成電影，改編難度不小。87版《紅樓夢》人物結(jié)局遵照的是第五回“游幻境情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里各釵的判詞，而89版《紅樓夢》參考的是高鶚續(xù)寫的結(jié)局，高鶚續(xù)寫的后40回對曹公的前80回人物有諸多曲解之處。首當(dāng)其沖是賈母和鳳姐，后來竟成了從中作梗的小人。89版《紅樓夢》為了保證人物形象連貫，削弱了賈母的慈愛之處，凸顯其小氣，心機。
89版的改編不乏奇思妙想之處。林黛玉進賈府通過寶玉的視角來觀察；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感情戲總是以丫鬟的視角收尾；“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里寶玉講的故事本是打趣林黛玉的，但編劇直接引出了妙玉。當(dāng)然有些觀眾抱怨這樣的改動少了味道，可對原有小說情節(jié)的移植、拼接讓劇情更加緊湊。
89版《紅樓夢》中令人稱道的是表現(xiàn)了87版來不及表現(xiàn)的小說情節(jié)。比如太虛幻境和元妃薨逝。此片以太虛幻境開場，以太虛幻境終，賈寶玉從初知天機到大徹大悟，正好一個輪回。元妃薨逝更是賈家樹倒猢猻散的一個重要標(biāo)志，值得一述。
四、音樂
87版《紅樓夢》的歌曲可以說是老少皆知，從“啊……啊……”的片頭吟唱到“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插曲，都是古典與通俗音樂的完美結(jié)合，王立平音樂風(fēng)格悲切哀婉不失壯烈大氣，唱出了愛情的千回百轉(zhuǎn)。
89版《紅樓夢》由王酩作曲，用的是中國傳統(tǒng)簫、笛、古琴、古箏、笙、鼓、鐘、琵琶等樂器，充滿古韻，音樂風(fēng)格孤寂幽遠，很有禪意，《葬花詞》、《題帕》、《柳絮詞》哀婉動人，《仙樂》、《黛玉南歸》、《娘娘起駕》意境高遠，內(nèi)蘊悲涼。批評家們普遍認(rèn)為，89版音樂太過陽春白雪。再者，本片背景音樂太少，容易導(dǎo)致冷場空白的場景，不流暢。
五、其他
89版《紅樓夢》的拍攝手法是其他版本無法企及的?！皦垅t群芳開夜宴”那段芳官唱《賞花時》，用電影蒙太奇的手法，人面和嬌花交相出現(xiàn)，揭示了每個人的性格。電影構(gòu)圖非常精致，黛玉葬花從遠景到近景的切換美感十足，一人葬花兩人歸，寶玉和黛玉回家，鏡頭保持不動，虛化桃花，只看見兩人從花林里穿過，等到兩人漸行漸遠，便虛化了人物，留下嬌艷的桃花。
謝鐵驪導(dǎo)演注重詩情畫意，因此89版《紅樓夢》畫面非常有意境。草長鶯飛三月天，微風(fēng)拂柳，飛絮輕舞；初雪蒙蒙，思緒紛揚；寒冬臘月，萬物蕭瑟。種種細節(jié)有的作為背景，有的一鏡帶過，在片里俯拾皆是。
電影布景、道具、服裝更是以精美著稱。亭臺樓閣精巧典雅，院子里的樹，屋里角落里的小物件，古色古香的茶具家具，茶幾上的瓷器，演員身上紛繁的配飾，無一不是導(dǎo)演的小心思。89版《紅樓夢》的服裝太寫實，按照原著人物的打扮，看著臃腫，比如林黛玉這兩身打扮。
第一個：棉裙，立領(lǐng)襖子，對襟馬甲，觀音兜再加個斗篷。
第二個：粉紅襖子、水藍比甲、淡黃裙子。
穿這么多層，虎背熊腰并不稀奇。穿得少點身材就出來了。
目前網(wǎng)上流傳的89版《紅樓夢》畫面黑乎乎的，色調(diào)和聊齋有得一拼。但看高清修復(fù)版整體的觀影體驗會好很多。
六、遺憾
89版《紅樓夢》雖然有眾多瑕疵，它的藝術(shù)性并不遜于87版《紅樓夢》，但為什么大家只知道后者，對前者知之寥寥呢？有以下幾個原因：
1、有87版電視劇《紅樓夢》經(jīng)典在前，觀眾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對其他版本不易接受。
2、電影時間太長，在影院放映引來諸多不便，據(jù)說只有第一部在電影院放映過，群眾基礎(chǔ)薄弱。
3、生不逢時，80年代末正是電影落潮期，電視藝術(shù)異軍突起，87版《紅樓夢》依仗央視平臺循環(huán)播放，89版漸漸被人遺忘。
許多人包括我，將87版《紅樓夢》奉為經(jīng)典，但曹公的紅樓世界不是任何一部影視作品能完全代表的。1962年香港邵氏《紅樓夢》被稱為時代經(jīng)典，越劇演員王文娟版黛玉被認(rèn)為是“林黛玉再世”，總之，一代人有一代人之經(jīng)典，任何能激發(fā)想象、拓寬視野的作品我都認(rèn)為是好的。
唯八卦和電影不可辜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