莪默絶句衲宋集
莪默·伽亞謨 原作，愛德華·菲茨傑拉德 英譯，我瞻室、石任之、伯昏子 集宋，鍾錦 筆譯。
序
世罕雙全之法，每致狼跋。嘗與同儕集唐句迻譯《魯拜集》，蓋循不用唐以後事之通例。而莪默生當北宋，略晚於東坡，與山谷、後山相先後，似用宋人句為尤宜也。既刊集唐之譯本，心猶戚戚。適謁王公立翔，公欲刊《魯拜》之彩畫本，乃請附以集宋譯文，得公俯允。遂邀伯昏兄與任之同作，故有此本，命之《莪默絕句衲宋集》。
既成，與集唐本比觀，趣味迥然相異。俗論唐人韻多，宋人理勝，殆皮相耳。觀此二本中，言情說理，殊無唐宋之別；豐腴簡淡，或有高下之等。蓋時也，格也，其間消息，有不能以世法識之者。於是竊為揣測，莪默與宋人，時既未遠，格乃相近耶？宋人學深，擺落凡豔，寫之于詩，易趨簡淡，固也。而莪默當回教苦禁之餘，忽返身欲，然性耽學術，未至放縱，酒色陶寫，時見高華，此隱然與宋人殊向而同致者也。雖波斯舊文，苦不能諳，征之菲氏英譯，固無歧耳。故以此集宋之句，參之英譯，得互彰焉。即以比觀乎集唐之本，相異處適足相發(fā)，亦得互彰焉。譬諸鏡鏡相照，還生境境，曰實曰虛，全在具眼。
昔刊集唐本，別有筆譯，今亦附此行焉。蓋集句固遊戲之作，天不能完、人不能致者，或冀此得少補也。
丙申九月初一，我瞻室序。
其一 我瞻室 集宋
星光欲沒曉光連，（黃大受），碧月團團墮九天（王安石）。日出東方塵滿眼（王炎），故都宮闕尚巍然（姚望之）。
覺矣！日已盡驅(qū)星斗出夜之域中，又復驅(qū)夜，使彼亦逐星斗自天宇遁，乃舉金光之長矢，射蘇丹之高塔。
其二 石任之 集宋
日影每從窗外過（釋如珙），古仙垂語實堪聽（張伯端）。欲知古寺曾棲鳳（陳希伋），世味中人醉不醒（彭汝礪）。
未曙之際，東天每有光一抹，彼方見，而客舍中已傳高語：“神宮之設醮皆備，宮外拜禱者何事猶眠！”
其三 石任之 集宋
誰探北扉開未開（黃裳），雞聲喔喔似相催（韋驤）。勞生逆旅何休息（黃庭堅），此度分攜更不回（秦觀）。
雄雞初啼，客舍外已聞人呼：“速來啟關！我輩惟頃刻之留耳，一旦行，不復返矣?！?/span>
其四 石任之 集宋
一夜春雷起舊根（王禹偁），絕疑魂斷已無魂（趙文）。斯人斯疾可攻否（陳造），回也逍遙只寓言（陶夢桂）。
新歲之來，吾人亙古之欲每為之動，惟玄思之魂退藏於寂。彼寂處也，枝綴白華，色如摩西之手；而耶穌之息，出乎其地中。
其五 石任之 集宋
不知徐福歸何處（王禹偁），但見阿房滿地灰（史浩）。翠葉陰陰還滿架（歐陽修），水深花影地莓苔（曾致堯）。
伊蘭園之玫瑰與園俱敗，傑姆西王之七環(huán)杯再無人知。而野藤之上，葡萄如紅瑪瑙，照眼欲燃。春水之畔，尋常人園無數(shù)，其中花常競發(fā)也。
其六 石任之 集宋
傳語龜年休度曲（仇遠），宮鶯嬌醉弄春風（王仲修）。鳥聲勸酒梅花笑（王十朋），留我持觴兩頰紅（韓淲）。
大衛(wèi)之歌唇鎖矣。而夜鶯之天囀，聼如巴列維語“酒，酒，酒，殷紅酒” 之聲，顧向玫瑰頻呼，遂令花頰如暈。
其七 石任之 集宋
殘臘遁逃追不及（釋德洪），勸君更辦一杯春（袁說友）。人間一瞬白駒日（艾性夫），電露光陰莫負身（郭印）。
來，滿注杯哉！汝之悔也如寒衣，請擲諸春陽間。時之逝也如鳥，其路無多，而今已振其翅矣。
其八 我瞻室 集宋
尚自浮家客帝京（林洪），百年能病幾番酲（蘇元老）？花飄茵席三生凈（朱槔），翁棄人寰一葉輕（王洋）。
納霞堡耶巴比倫耶？杯中物甘耶苦耶？何問乎！吾生終然若酒之涓涓盡，若葉之一一墜。
其九 石任之 集宋
新紅相照亦多情（黃裳），寄語林間有落英（韋驤）。一撮茂陵無覓處（陳普），一場春夢不分明（張佖）。
汝言茲晨攜千朵玫瑰來，而昨日之玫瑰安在？茲初夏之月，亦誠攜玫瑰來者也，不又將彼傑姆西、凱柯巴諸王去耶？
其十 石任之 集宋
文王去後無消息（釋嗣宗），冷卻秦鍋百沸湯（馮必大）。夢到鈞天醉聞樂（劉摯），與人何事管興亡（蘇軾）。
任之去耳！凱柯巴王、凱霍斯魯與我何干？扎爾與魯斯圖姆之怒戰(zhàn)，哈蒂姆之呼宴，無預汝。
其十一 我瞻室 集宋
君王神武不開邊（周彥質(zhì)），沉醉何人藉草眠（楊億）。漫說風沙臨瀚海（李光），濃陰滿目盡桑田（司馬光）。
隨吾逐牧草而行，彼自蜿蜒如帶，界瀚海與耕田。在其處也，輿臺與君王之別盡忘矣。盡願馬穆德安踞金座耳。
其十二 石任之 集宋
一囊詩槁一枝筇（徐鉉），白飯青蔥酒一鍾（袁說友）。亹亹聽君真有味（周紫芝），窅然想見舊仙蹤（陳巖）。
疏枝之下，詩一卷，酒一壺，乾餱一片，得汝歌吾之側(cè)，孰云廣漠？直是天堂！
其十三 石任之 集宋
功名漫笑乘軒鶴（李之儀），不但尊空囊亦空（趙蕃）。仙事茫茫類如此（許尹），人間榮願付苓通（王安石）。
有逐人間之榮華者，有企先知之天堂者。汝但得現(xiàn)錢，毋問契券。宮外鼓聲尚遙，勿掛心耳。
其十四 我瞻室 集宋
從茲日月是青春（史浩），花意慇懃恰似人（范純?nèi)剩?。吹盡玫瑰能底惜（張鎡），數(shù)他珍寶信非珍（舒亶）。
玫瑰環(huán)吾人怒放。彼云：我來此世間嫣然而放，忽然錦囊之絲穗自解，其中珍寶遍園中矣。
其十五 我瞻室 集宋
酒豪輕用萬黃金（戴復古），縮伏蒿萊聽命沉（王令）。聞道江頭消息好（劉子翬），淘沙個個得精金（李之儀）。
吝之者金視其穀，靡之者拋之如雨散風中。然若輩皆不能似金沙，一朝沉埋，無復出矣。
其十六 我瞻室 集宋
榮華富貴各攙前（吳潛），石火光中又度年（孔武仲）。極目龍沙千里遠（廖行之），雪消羣醜只依然（王柏）。
人之置心於世榮之求也，豈無光耀時？而終為死灰。譬彼龍沙之雪，明滅一時，即成烏有。
其十七 我瞻室 集宋
逆旅浮雲(yún)自不知（蘇軾），君王安用獵熊羆（劉克莊）。雙丸倦擲羲和手（周密），影在窗前作麼移（方岳）？
汝未思耶？天地，敝壞之逆旅耳，日夜為其戶。處其間，雖君王代代，無以異也。一俟時至，即盡捐榮華而行矣。
其十八 我瞻室 集宋
陵墓猶含古木春（周文璞），豺狼當?shù)缹嵖班粒ㄠ嵡逯?。至今風吼松聲怒（甘邦?。?，猶說君王獵渭濱（劉望之）。
皆言昔傑姆西王高宴之宮，今惟付猛獅巨蜥矣。野驢直踏巴拉姆之塚，聲回顱上，不能起彼善獵者矣。
其十九 我瞻室 集宋
故國山河百戰(zhàn)侵（孫覿），何人塗血染楓林（劉過）？瓊幡第一番花信（方岳），彼美人兮無古今（馬廷鸞）。
吾計玫瑰無紅逾凱撒墓上者，為其染英雄之血也。今園中一一風信子，皆恐自美人頭上墜焉。
其二十 我瞻室 集宋
溪頭青草弄春柔（劉跂），生物趨新曾未休（陳傑）。卻爲有情人愛惜（胡宿），一身輕共野雲(yún)?。ɡ顝停?。
春風吹芳草又生，青青嫰色，遍河之畔。相與枕藉其上，為惜之也，切須輕緩。蓋河水彎環(huán)，其狀若唇，芳草似出此唇中，安得不惜也？
其二十一 我瞻室 集宋
今朝忽有酒如川（黃庭堅），昨日春風變舊年（王珪）。明日覺來渾不記（楊時），此身如在結繩前（陸游）。
來！予美。滿注此杯，去日之恨與來日之憂其銷於今日乎！明日耶？明日之吾，恐已在七千年前之昨日矣。
其二十二 我瞻室 集宋
我有謫仙三百杯（文同），葡萄生摘薦新醅（王安禮）。只今醉倒君休笑（畢仲遊），後死猶來瘞骨灰（胡寅）。
彼皆千古風流之人物，而為吾人所慕者也。年華醞釀，若葡萄之成酒。彼方飲一杯兩盞，遽相隨長眠不復醒矣。
其二十三 我瞻室 集宋
當年宮殿賦昭陽（辛棄疾），卻作遊人歌舞場（方信孺）。今日難謀明日計（楊公遠），纍纍邱隴水茫茫（衛(wèi)涇）。
彼遺此室，吾人集芬芳為夏服，為歡其中。然吾輩亦終將枕泥土而長眠，且不知吾身又將為誰枕也。
其二十四 我瞻室 集宋
一生享用四時春（史彌寧），莫待東風吹作塵（吳芾）。當日繁華今不見（劉宰），愁來無酒話無人（陳藻）。
吁！及吾未入土中，所餘者直須揮盡。不然，置身重重泥土下，無酒無歡，無復聞歌，至於終古。
其二十五 我瞻室 集宋
幾年客路歎奔波（史彌寧），數(shù)聽雞人樓上歌（梅堯臣）。身後有名豈如酒（陸游），茫茫仙意果如何（洪炎）？
有人也，綢繆於今日；有人也，矚目於明朝。叫拜樓之報呼者自暗塔呼曰：“愚人！斯處也，彼處也，胥無汝償?！?/span>
其二十六 我瞻室 集宋
身後身前事莫猜（王寂），神通用盡卻成獃（釋了惠）。一朝人事凄涼改（歐陽修），零落殘碑半蝕苔（方岳）。
聖哲之言今世他世也，盡虛廓談。一旦塵土掩其口，其言自敗，曾愚妄術士輩之不若也！
其二十七 我瞻室 集宋
問學淵源已造深（葛勝仲），不將生死動其心（葉茵）。微忱稱報慚無路（艾可叔），直自巢由錯到今（陸游）。
吾之志於學也，遍訪聖賢名儒，實論玄談所聞不少。然吾之返也，所從出者，即入時之門爾。
其二十八 我瞻室 集宋
愚智紛紛總一丘（陳宓），知君所得在無求（韓維）。殘紅併逐狂風去（張公庠），萬事不禁江水流（陸遊）。
與彼等共下智之種，復躬身培植，而所獲者不過此：吾來如水，吾去如風。
其二十九 我瞻室 集宋
從來宇宙一乾坤（王柟），此意微茫僅復存（韓淲）。莫問路頭何處去（劉克莊），皇天終不答根源（宋庠）。
不辨其因，不知其所從來，入此宇內(nèi)，如水之潺潺；亦不知其所自去，如風之泠泠，沿廣漠而吹焉。
其三十 我瞻室 集宋
問君何用惜居諸（林季仲）？來去須觀本一如（李綱）。止酒無聊還自笑（陸游），百金聊作杖頭沽（周紫芝）。
來何所耶，去何所耶，今毋須問！吁，問一何慢！既禁之酒，將使之忘。
其三十一 我瞻室 集宋
風馬雲(yún)車碧落翔（任希夷），鎮(zhèn)星合得配中央（陳楠）。周天一轂三十輻（王庭珪），應共白雲(yún)朝帝鄉(xiāng)（柳交）。
吾自地之心，升至天之第七門，而踞土星之座矣。天行之惑盡解，而運命之惑徒在焉。
其三十二 我瞻室 集宋
直室深扃老氏關（宋祁），疎簾半捲鎮(zhèn)長閒（鄭鑑）。悟來不必多言語（邵雍），擺落塵埃步入山（王阮）。
有戶也，莫能得其鍵；有簾也，莫使見其內(nèi)。亦有偶語吾汝者，倏而不復聞矣。
其三十三 我瞻室 集宋
百頃滄波望似空（蘇泂），山河大地一無窮（彭汝礪）。悠悠天道推終始（王工部），五曜循環(huán)十二宮（王質(zhì)）。
地不言，海亦不言，惟湧紫波，若悼其決絕之主人。天亦耳，但運其晝夜不止，如揮衣袖，十二辰隱現(xiàn)於其間。
其三十四 我瞻室 集宋
夜深卻見太陰虧（汪夢斗），閃閃青燈照薄帷（張耒）。欲問大鈞吾豈敢（李正民）？象名爲物本無知（陽枋）。
汝之在我，垂簾不使見。茫茫中吾舉手欲乞一炬，而有語自空中來，曰：“我之在汝，瞽哉！”
其三十五 我瞻室 集宋
至今笙鶴不歸來（方岳），牢落生涯泥一杯（歐陽修）。金斗倒垂交勸飲（孔平仲），人生?？鄽q華催（李昭玘）。
吾乃持彼陶土之劣杯，試近吾唇，待將吾生奧旨一問杯中物。而杯自呢喃：“生則飲耳！一朝行，不復返矣?！?/span>
其三十六 我瞻室 集宋
濡唇亦足荷深恩（馮時行），負爾商歌酒一樽（賀鑄）。閱盡輩流身獨?。懹危?，死生契闊不堪論（李光）。
彼杯，方應吾言者也，必曾有生，必曾痛飲。吾今所接彼之唇，授受之吻亦必多矣，其漠然哉！
其三十七 我瞻室 集宋
賤非泥土貴非金（釋惟一），可惜良工苦片心（林用中）。生死已從前世定（宇文虛中），一門兄弟辱恩深（孔平仲）。
為吾之憶曾駐路旁觀冶陶也，彼陶匠甚急陶土，陶土以上世中斬之語喃喃相乞：“敢告吾兄，為吾緩，為吾緩?！?/span>
其三十八 我瞻室 集宋
女媧摶土費工夫（潘牥），休說衆(zhòng)生垢有無（王十朋）。四海流傳如見問（方岳），莫將名實自相誣（辛棄疾）。
皆言彼大匠以泥土摶人之形而有人，自上世以來若是也，而吾人復代代為之傳。
其三十九 我瞻室 集宋
曾玄有酒酹淒涼（馬廷鸞），是處爲家莫斷腸（劉光祖）。天下共寃渠不恨（陳淵），一時煩濁變清涼（吳芾）。
吾人酹酒於地，酒自涓滴下滲耳。及其涓滴徑入下泉久閟人目中，適能滅彼愁苦之火。
其四十 我瞻室 集宋
泛艷金莖湛露濃（孫覿），長生空問茯苓松（張元幹）。鬰金香是蘭陵酒（王安石），只嗅清香醉殺儂（張道洽）。
每於晨際，見鬱金香自塵間昂首，啜九天之瓊漿。汝當盡心效此，直待彼天覆汝若空杯。
其四十一 我瞻室 集宋
何須龜筴強稽疑（李之儀）？身後生前是兩岐（文天祥）。今日尊前休惜醉（吳芾），一雙青髻綰青絲（項安世）。
毋復惑於天人之際矣，明朝之糾葛請付風中。且置若指於行觴者之髮際，獨不見彼身修如翠柏耶？
其四十二 我瞻室 集宋
經(jīng)年不識酒沾唇（劉敞），終作邙山一窖塵（陸游）。生死兩無纖芥恨（何基），區(qū)區(qū)翻覆亦何人（王安石）？
雖汝飲之酒、汝吻之唇終隨大化，汝何悲乎？計今日之汝誠去日之汝，來日汝安能喪？
其四十三 我瞻室 集宋
一去空山竟杳然（姜特立），孟婆久送過河船（王奕）。相逢未暇聊持酒（韋驤），多病清羸挽不前（張擴）。
其終也，汝至於川畔，為持黑酒之天使所見。彼若持盞邀汝魂魄，毋須栗也。
其四十四 我瞻室 集宋
倏然尸解去何之（虞儔），鵬鷃逍遙各自知（王安石）。下視塵寰真一撮（郭祥正），誰人不是塚纍纍（虞儔）？
吾魂如能棄其軀也，則擺落牽掛，淩虛而行。視向者之輾轉(zhuǎn)塵下屍骸間，寧無愧耶？
其四十五 我瞻室 集宋
此去橫經(jīng)涉遠途（連文鳳），遊魂多不返穹廬（劉克莊）。我今漂泊還相似（蘇轍），息念忘懷心晏如（李昉）。
蘇丹之大行途中，於此穹廬暫息。彼黑天之從，候蘇丹行，卷而藏之，以為後來者備。
其四十六 我瞻室 集宋
名書鬼錄已經(jīng)年（王十朋），但聽松風自得仙（陸游）。春醑如澠介眉壽（史浩），乾坤生意本無邊（方岳）。
永存者豈欲銷去吾汝乎？若此等事可毋憂也。不見神筵之行酒者乎？傾酒無盡。吾等止杯中之沫耳，傾之已千萬數(shù)也。
其四十七 我瞻室 集宋
江湖吊影一身單（趙鼎），汝死那知世界寬（王安石）？海水如今平似掌（李龏），略無蹤跡到波瀾（賈收）。
雖吾汝已逝斯帷後，天地猶綿綿長存也。彼安問我輩之去來？但若滄海受一投石耳。
其四十八 我瞻室 集宋
北望燕雲(yún)不盡頭（汪元量），胡沙漠漠去無休（葛天民）。峰前三尺寒泉水（蔡元厲），到處何妨爲少留（朱熹）？
大漠中得此續(xù)命之泉，容片刻之駐，為匆遽之飲。起視彼蜃影中之商隊，直抵所從來之無何有鄉(xiāng)矣。吁，速行哉！
其四十九 我瞻室 集宋
生死應同晝與昏（楊萬里），是非一致亦何言（孔平仲）。百年身逐無涯智（彭汝礪），世味濃枯不見痕（魏了翁）。
汝果欲問其玄奧，而不惜拋擲韶華，徑去哉！是非但在毫釐之間耳。然，汝生果何所恃耶？
其五十 我瞻室 集宋
是非一致亦何言（孔平仲），循取佳名睹聖門（何棄仲）。牆面豈能知奧義（王安石），皇天終不答根源（宋庠）。
是非但在毫釐之間耳。汝果有見，聖名之一字足使蹤跡寶藏，或亦使直抵吾聖前矣。
其五十一 我瞻室 集宋
汞內(nèi)消停自合和（趙炅），百年流轉(zhuǎn)寄風波（彭汝礪）。魚遊碧沼涵靈德（歐陽修），月上松梢映綠蘿（王庭珪）。
彼狀同隱秘，遍行造物之脈中，動如水銀，疾避勞苦於身外。所賦形者，起於魚，止乎月，在在流轉(zhuǎn)毀壞，而彼自在。
其五十二 我瞻室 集宋
誰知真宰執(zhí)天端（呂陶），只當空廬雜劇看（文天祥）。銀燭高張那得爾（周孚），一聲聲落曲屏閒（武衍）。
使人一瞬猶疑，即退屏後，惟餘沉黑環(huán)氍毹。為遣此終古，彼自譜傳奇、自差角色而自觀劇也。
其五十三 石任之 集宋
地老天荒成脈脈（張表臣），惜吾無力叫帝閽（喻良能）。何須更問魚非我（李綱），莊叟還迷夢蝶魂（楊億）。
俯則大地固閉，仰則天門不啟，盡徒然也。今汝猶是汝，尚得瞻視。明汝已非汝，將欲何為耶？
其五十四 石任之 集宋
學道參禪久不成（李光）。談天閎辯豈能名（蘇頌）。持杯欲作消愁計（陸遊），誰向生前悟此生（郭祥正）。
莫虛擲汝之韶華，莫為無益之求索，蓋彼是之辯殊無謂也。葡萄之累累盡足歡也，豈不佳勝彼無實抑苦實者？
其五十五 石任之 集宋
愛酒山公醉似泥（歐陽修），平生懷抱只君知（郭祥正）。賢哉大勝劉伶婦（曾幾），和靖當年不娶妻（姜夔）。
吾友，若知吾再醮日，合歡宮中宴何盛也！彼智老而無嗣，吾已休之矣。今則以葡萄之女為配哉！
其五十六 我瞻室 集宋
夸談名理浩無窮（張載），規(guī)矩乾坤心匠中（王義山）。今我到來都不問（畢仲游），便須索酒對東風（衛(wèi)博）。
吾固以尺墨繩是非，以名理定位置。然於人之所能計者，酒而外吾未嘗有所耽也。
其五十七 我瞻室 集宋
我於推步亦留心（顧逢），穆穆無兇合在今（龍昌期）。去日背人來日逼（劉弇），惜春惟付酒杯深（韓淲）。
人皆稱吾曆算之易簡，其法之善；不知吾但於曆書中盡銷未有之來日、已逝之去日耳。
其五十八 我瞻室 集宋
柳邊一點酒旗星（汪莘），何日相攜雙玉瓶（本之）？君若此時辭痛飲（吳芾），人間無路仰天庭（黃庭堅）。
前時，客舍臨暮，門戶未掩，有神遙降，當戶而立，遍體金光，肩負一罍，取令吾嘗，則葡萄美酒也。
其五十九 我瞻室 集宋
利名中伏禍機深（劉克莊），有酒何人可共斟（盧祖皋）？畢世謾求鉛汞伏（張伯端），分明滴滴是黃金（趙崇森）。
葡萄能以不容置疑之道，杜彼七十二宗之口。其若仙耶？一彈指傾，人生之鉛轉(zhuǎn)成金矣。
其六十 我瞻室 集宋
愁城高聳酒難攻（吳潛），破賊須從此立功（李綱）。安得君王倚天劍（楊冠卿），掃除陰翳出長空（王遂）。
赫赫之馬穆德若真主之臨，異教黑奴當其風輪之劍，盡懷憂懼，紛紛退散矣。
其六十一 石任之 集宋
不是詩仙是酒仙（陳造），是中必寫酒德篇（戴復古）。深藏不敢褻天賜（方回），禍福死生皆付天（李綱）。
釀此酒漿者既為上帝之稼，孰云藤蔓為網(wǎng)羅哉？賜之福，何不享為？降之災，誰之過歟？
其六十二 石任之 集宋
因果歷然殊可怕（釋法忠），不如止酒得安眠（陸遊）。青春有酒勸不飲（蘇泂），安得忘懷未死前（胡寅）。
此亦生之慰也，吾所以斷絕者，或懼身後之追索，或冀泉下之佳飲。
其六十三 石任之 集宋
嗟乎吾道不如酒（蘇舜欽），身後烝嘗亦此間（蘇轍）。昔往今來亦何速（李師中），須臾白骨凋朱顔（沈遼）。
吁，徒然懷地獄之懼與天堂之望，而不知吾生如馳也，蓋惟此為信。惟此為信，餘皆是誑。不見花開一度，終付飄零。
其六十四 石任之 集宋
幽冥茫昧莫致詰（劉克莊），遠想陰雲(yún)鎖碧山（韋驤）。一臥遽先朝露盡（孫覿），舊交零落幾人還（沈與求）。
豈不怪哉？先我輩入冥關者無數(shù)，而歸言其行途者不聞有一，應知彼途吾輩亦終將往赴焉。
其六十五 我瞻室 集宋
士甘焚死不公侯（黃庭堅），更爲吟哦萬古愁（孔武仲）。人物熙熙醒醉裏（范成大），乘時談笑上瀛洲（韓淲）。
言天啟之聖賢，皆被焚之巫覡，徒為小說語耳。蓋彼方從夢醒，朦朧告其侶，言已復入夢間矣。
其六十六 石任之 集宋
敢問如何是法門（蘇軾），誰能爲我招清魂（周紫芝）。至誠有答真如響（韓琦），不省浮生大患身（釋智圓）。
吾遣魂魄先往冥地，欲求身後事之片語也?；昶琼晻r返告：“吾身即天堂與地獄也?！?/span>
其六十七 石任之 集宋
堅脆殊形俱是幻（劉才邵），涅槃地獄本無差（釋原妙）。火宅縦橫皆暗弊（釋德洪），去來元是坦空華（蔡襄）。
天堂者，欲念之虛足也。地獄者，火焚之心魂投諸暗地之幻影也。方從彼出，旋復將逝。
其六十八 石任之 集宋
下視紛紛蟻磨旋（韓駒），浮生傀儡暗抽牽（釋懷深）。飛蛾視火殘生滅（種師道），俯仰由人亦可憐（袁燮）。
一燈居間，幢幢幻影環(huán)之。我輩即此幻影也。彼燈之光自陽精來，持燈者夜半挑之。
其六十九 我瞻室 集宋
烏飛兔走兩悠悠（柴元彪），不起爭心效弈秋（孫應時）。過眼浮雲(yún)翻覆易（范成大），一盤棋子倩誰收（華岳）？
彼弄此渺渺棋子，置之一枰間，而枰上縱橫者日夜也。推移取捨既了，漫擲諸笥中耳。
其七十 石任之 集宋
風力不知多幾許（王同祖），百花藩溷隨飄飄（嶽珂）。從今造物尤難料（蘇軾），誰覺榮枯在一朝（虞儔）。
安問毬之諾與否耶？忽然來去，亦但憑擊者耳。墮汝於地，亦自由彼。彼知一切也。彼知之！彼知之！
其七十一 石任之 集宋
至理本無多智巧（袁說友），安排手筆寫山河（姚勉）。請君收淚向前去（汪元量），往古來今不可磨（曾豐）。
指微動，字已成，旋去之。雖汝極虔竭智莫能使彼指復銷其字行，而盡汝平生之淚亦莫能泯其字跡也。
其七十二 石任之 集宋
圓天方地安形?。ü檎教幧搅挚偸羌遥ㄖ祆洌?。只告天公乞安樂（華岳），明明此事不由他（釋崇嶽）。
彼覆盌，人盡呼之為天也。其下覆若樊籠，我輩生死其中。毋舉手呼其助也，彼之無能一如吾汝。
其七十三 我瞻室 集宋
媧皇得道自神仙（蘇軾），潛握人間造化權（史瑜）。天地有窮歸幻化（馬廷鸞），絕憐塵土過年年（黎廷瑞）。
太初之陶泥摶成末世之人形，末世之獲也即在此太初之種。既書於開闢之朝，必誦於末世之晨。
其七十四 我瞻室 集宋
萬事紛紛醉即休（楊時），身名曾不問沈浮（趙挺之）。匆匆去日多於髮（陸游），今日那知明日愁（方一夔）？
今日之囂然，明日之默然、泰然、歉然，皆昨日之預也。飲哉，知汝緣何來何所來乎？飲哉，知汝緣何去何所去乎？
其七十五 石任之 集宋
始從天地胚渾判（歐陽修），南斗闌干北斗明（陸遊）。邂逅升沈皆是命（司馬光），行藏何苦訪君平（周紫芝）。
吾語汝：方從歸宿行時，彼即擲旄頭與歲星，過天馬之火鬃，墜定命之塵與魂中。
其七十六 石任之 集宋
葡萄錦覆桐孫古（陸遊），應被山僧笑我癡（畢仲遊）。醉去忘形猶蛻骨（鄭思肖），仙山對敞直廬扉（宋祁）。
葡萄之藤蔓已結，吾生倘附其上，任彼苦行士譏誚耳。吾以此賤質(zhì)為鍵，得啟其戶，而彼自在戶外囂囂。
其七十七 伯昏子 集宋
一爐真火養(yǎng)金丹（陸遊），身在林泉死亦安（吳芾）。玉殿威神來帝福（王圭），何如茅屋雪中看（方岳）。
吾知之，彼真火也，或燃愛欲，或致責怒。但使吾能於酒肆中一瞥見，即勝逡巡於廟堂中也。
其七十八 伯昏子 集宋
無欲無情定脫空（艾性夫），物華都在發(fā)生中（許及之）。百壺未許都門餞（王安禮），賞罰刑威合至公（楊皇后）。
自不仁之虛無所出之血肉，寧是能感之者乎？尚能怨此錮哀樂之節(jié)耶？不中者其必受永世之罰也！
其七十九 伯昏子 集宋
借汝庭柯取次眠（舒嶽祥），紛紛朝菌但堪憐（陸遊）。傷心一念償前債（蘇軾），付與梅仙十萬錢（馬大同）。
彼付者泥滓也，而索者精金也。為彼所造者其無奈耶！吾人固未嘗貸也，何償為？此貿(mào)易之最堪悲者哉！
其八十 伯昏子 集宋
蹀躞花邊馬不嘶（方岳），陶陶遠罪日何知（陳淳）。須知造化機關敏（孔武仲），自古名高易毀隨（劉克莊）。
吾獨行彷徨，途中非盡汝所布陷人之惑耶？汝豈使我入彀中，復以墮落罪我耶？
其八十一 伯昏子 集宋
女媧摶土費工夫（潘牥），安得疑蛇意盡祛（歐陽脩）。罪籍半除猶望赦（晁說之），斧斤不赦萬松疏（朱翌）。
汝造人但以泥土耳，亦尚置蛇天樂園中。汝以諸罪黥人之面，汝既予赦，又得赦也！
其八十二 下九首為《甕歌行》 伯昏子 集宋
江邊飢雁晚知春（張耒），冉冉流年不貸人（陸遊）。為向荒寒訪雲(yún)屋（曹勳），更看坯甈累陶鈞（周必大）。
日將盡，天漸冥，齋月之饑渴倏然去矣。陶坊重來，我孑然立於諸陶坯間。
其八十三 伯昏子 集宋
露立千官雜佩環(huán)（文天祥），青雲(yún)歧路祗低顏（文同）。優(yōu)旃不用誇諧辯（宋祁），聊驗天心語默間（張載）。
彼陶坯諸等樣色，小大不一，匝地沿牆，或自饒舌無休，或不語若有聞。
其八十四 伯昏子 集宋
和泥合水幾經(jīng)春（釋紹曇），半世東西南北人（俞德鄰）。自分身為齏粉碎（文天祥），歸來空穀混泥塵（薛季宣）。
其一曰：“殊非徒為也！擇諸眾土泥間，既塑吾形，旋又毀之，或復蹴為無形之土泥?！?/span>
其八十五 伯昏子 集宋
百年聊與醉為徒（方岳），直欲跳身藏玉壺（強至）。須亮主人攀惜甚（孔平仲），何如爭勝擊珊瑚（程顥）。
其次曰：“雖狡童不毀其杯盞，蓋嘗欣然以之飲也。即盛怒下，彼豈必輕毀我輩哉！”
其八十六 伯昏子 集宋
徒得形模怪且奇（馬之純），早蒙造化祇堪嗤（強至）。如斯才貌如斯苦（徐積），歎息天工暫醉時（晁說之）。
稍安，有窳者曰：“眾皆笑我扭曲之狀，安知彼時陶匠之手偶戰(zhàn)耶？”
其八十七 伯昏子 集宋
麟殿談經(jīng)奉至尊（楊億），知音合遣九霄聞（許及之）。從來造物陶甄手（陸遊），一死一生今遂分（文彥博）。
方其時，有多言者，或一蘇菲派之小缶也，慍怒曰：“陶器與陶工何為哉？君試告我：孰為陶工？孰為陶器？”
其八十八 伯昏子 集宋
改過雖新已誤人（王柏），砂盆打破化為塵（釋懷深）。天之生汝豈為累（鄭獬），願廣皇仁到海濱（柳永）。
又有言者曰：“諸君俱言彼將擲窳器於地獄，為其失手者也。諸君且勿喧！彼誠善者，所為盡善也。”
其八十九 伯昏子 集宋
約我文君賣酒壚（華岳），此身已是一枯株（王安石）。急須把酒澆天口（項安世），喚起叢林病骨蘇（王邁）。
又有呢喃者：“毋問孰陶也，孰市也，置我既久，干欲裂矣。倘以舊漿注我，我其漸復。”
其九十 伯昏子 集宋
匜盥杯盂色色全（文彥博），明河初月靜涓涓（郭祥正）。夜缸酒熟誰堪喚（方岳），兄弟追隨各少年（王安石）。
諸器各各言時，眾所殷殷之新月已見。彼器遂相傾敧，若互致言：“吾兄，吾弟，酒罎已壓酒人肩上矣，隱然有聲?！?/span>
其九十一 伯昏子 集宋
強半光陰醉裡銷（歐陽脩），南烹苦酒濯瓊瑤（周必大）。即茲綠葉隨塵化（孔武仲），盡日無人訪寂寥（黃敏求）。
吁，為吾生之欲盡，先備葡萄，酒既成以洗我身，葉猶菁以殮我體，葬諸時有人至之園側(cè)。
其九十二 伯昏子 集宋
獨餘靈骨葬崔嵬（曾極），綠漲葡萄萬斛醅（孫覿）。行客往來回首地（方信孺），幸憑神力庇凡材（呂陶）。
吾軀已成灰矣，猶向中天布葡萄之藤蔓如網(wǎng)羅。而過往之正信士，不覺為之所縛也。
其九十三 伯昏子 集宋
畫餅聲名總是虛（王十朋），嘯歌自得意何如（顧禧）。野巫豎石為神像（樂雷發(fā)），毀譽徒勞豈識渠（陸遊）。
誠為吾之中聖也，世間聲望盡敗。吾有榮乎？杯雖淺而足沒。吾用名乎？歌一曲其可易。
其九十四 伯昏子 集宋
世味年來薄似紗（陸遊），一觴何處酹魂車（蔡襄）。情多自悔登臨數(shù)（王安石），露壓風欺只自花（宋祁）。
吾亦的的常為誓悔過也，然恐在未醒中耳。一旦春來，玫瑰盈手，吾尚何懺？舊言紛如矣。
其九十五 伯昏子 集宋
從渠每日醉江頭（李流謙），節(jié)行全虧亦可羞（馬之純）。酒價未償重貰?。ㄌ镥a），南金荊玉卒難酬（劉兼）。
酒誠誤我者，盡奪吾之榮名矣。然我猶不解，彼賣酒者所得何物，其價能及彼所賣者之半耶？
其九十六 伯昏子 集宋
夢裡青春可得追（蘇軾），園林零落到薔薇（陸遊）。新詩唱罷應愁絕（郭?。?，化作啼鵑帶血歸（文天祥）。
青春之時日將與玫瑰偕逝，青春之詩卷亦將同掩。彼夜鶯，嘗囀枝頭者也，自去自來，孰知何處耶？
其九十七 伯昏子 集宋
病蘇方悟影非蛇（王十朋），惟有清泉漾白沙（鄭獬）。天意似憐行客倦（劉安上），要催群卉助光華（王之道）。
漠上泉蹤依稀，一瞥之間，疲人必已躍而從之，若踏偃之草復又挺立。
其九十八 伯昏子 集宋
已將生死付乾坤（陸遊），帝遣巫陽招我魂（蘇軾）。白髮相尋點鬼簿（方回），朱奴立受再生恩（徐鈞）。
祈天使展翼之來也，猶有餘時，得取此猶開之運命書卷。使彼至嚴之書吏重筆之，或則盡削之。
其九十九 伯昏子 集宋
應思攜手此中行（釋德洪），獨運璿璣握玉衡（曾豐）。萬物天機何得喪（王安石），一錘打破與重烹（釋師範）。
所歡乎！彼真能與吾汝同心耶？盡握萬物之格度。我輩乃不必先毀之，而後從心以鑄之也。
其一百 伯昏子 集宋
月色凝輝照膽寒（趙佶），百年圓缺又重看（馬廷鸞）。梅花開盡無人到（吳惟信），萬籟沉沉清夜闌（白玉蟾）。
尋人之明月正自遙升，彼又將盈虧幾度？尋覓幾時？園猶是也，遍尋一人，終已徒然！
其一百零一 伯昏子 集宋
紅抺佳人醉裡腮（王之道），且留客共月徘徊（方嶽）。芳樽倒盡人歸去（邵雍），那得香魂入夢來（劉克莊）。
賓客藉草而坐，散如星羅，汝行觴者來往穿行，如月徘徊其間。亦嘗有一席曾坐我者，汝可欣然來，為我覆彼空杯。
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