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1916—2002）
袁世海演過的曹操戲很多。他剛出科時，搭尚小云先生的“重慶班”，為了置辦行頭，借了不少債。正趕上洪爺（李洪春）搞全部《三國》的連臺本戲，從“三結(jié)義”演到“走麥城”，約他參加。他演曹操，也演張飛等，凡是架子花的戲都是他的，所以說曹操一輩子的事，他差不多都演過，對這個人物他可以說是吃透了。他總結(jié)出曹操是架子花中最難演、最有代表性的一個角色，演好了曹操，架子花的其他角色就好駕馭了。過去說：“銅錘怕黑，架子怕白?！边@個“白”指的就是曹操。因為曹操是軍事家，是帥，威武雄壯，要有武花臉的架子；他又是政治家，是相，老謀深算，又要有銅錘的氣勢。武中還要透出智慧和才能，文中又要顯出威懾三軍的氣魄。他雖然奸詐多疑，但不失為是個英雄。袁世海正是緊緊把握住人物的這個特點(diǎn)來進(jìn)行創(chuàng)造的。
《青梅煮酒論英雄》
袁世海 飾 曹操、李盛藻 飾 劉備
解放后，袁世海演過許多曹操戲，可能以《群英會·借東風(fēng)·華容道》為最多。這個戲的曹操，前輩人已經(jīng)有了許多創(chuàng)造，形象很鮮明了，他自己也演了幾十年，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但他每次演出，仍然是兢兢業(yè)業(yè)，熟戲生演，從沒有停止過進(jìn)一步再創(chuàng)造。他在藝術(shù)上就是愛刨根問底。郝老在《群英會》頭次出場時把曹操的的服飾改為相貂、平金紅蟒（以前演都是相巾、開氅，拿著書上場），他覺得好，就按著這個路子演。在他二十一歲那年，他跟李盛藻去哈爾濱演出《群英會》，當(dāng)?shù)氐牧?xí)慣是主要的架子花臉演黃蓋，可他要演曹操，當(dāng)?shù)氐娜藢λf：“我們這兒都是頭牌花臉扮黃蓋，底包演曹操，你們是從北京來的，黃蓋當(dāng)然由你們扮?！苯忉屃税胩?，告訴他們袁世海的曹操是郝派，不一般，好容易他們才同意了。結(jié)果曹操一出來，相貂、紅蟒，果然與眾不同。一出來就把全場鎮(zhèn)住了，轟動了哈爾濱。他雖然一直是這么演，效果也很好，但總不明白郝老為什么要這么改？好在哪里？他拜了郝老以后，就請教郝老。郝老說：相巾、開氅一般是在后堂用的便服，沒有氣勢。過去演這出戲前面還有一場戲，曹操坐帳練水軍，是戴相貂、穿蟒，現(xiàn)在沒有這場戲了，曹操第一次出場，要造成很大的聲勢。這時周瑜、諸葛亮都已經(jīng)出過場了，孫、劉聯(lián)合來對付曹操，曹操必須要頂?shù)眠^他們。相貂、平金紅蟒，一出來觀眾的眼睛就為之一亮，而相巾、開氅就顯著軟了。改個扮相也有這些道理，這使他進(jìn)一步學(xué)到了郝老的創(chuàng)作方法。
《群英會》 袁世海 飾 曹操
“回書”殺蔡瑁、張允，一般的演法是：曹操念完“推出斬了！”剛推下去，他馬上就悟出是中了計，“招回來！”卻已斬了。接著唱兩句后馬上就念：“水軍頭領(lǐng)換了毛玠、于禁掌管，蔡中、蔡和進(jìn)帳。”這中間缺少過程，人物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不足。袁世海在這里的演法是：把蔡瑁、張允推下去以后，馀怒未息，拿起蔣干盜來的書信，仔細(xì)再看，看看還有什么問題?？粗粗?，搖一搖頭，覺著不對，再一思忖，悟出是借刀殺人之計，這才趕快叫“招回來”，已經(jīng)晚了，人頭落了地?！昂伲 彼@份兒悔呀：“我中了小周郎借刀之計，殺蔡瑁和張允追悔不及?！痹趺崔k呢？他在慢慢收的鑼經(jīng)當(dāng)中，作出了決定，更換水軍頭領(lǐng)，派蔡中、蔡和過江去做間諜，你給我拳，我踢你一腳。這個過程把曹操的內(nèi)心依據(jù)表現(xiàn)得十分細(xì)致，也為后邊曹操的失敗打下了伏筆，曹操并不是無能，可他就是比周瑜差一點(diǎn)兒，比諸葛亮更差一點(diǎn)。
京劇藝術(shù)電影《群英會》劇照
袁世海 飾 曹操、蕭長華 飾 蔣干
這場戲下場的時候，他也有新的處理。過去有的演法是唱完了“你本是書呆子一盆面醬，盜書信不思量做事荒唐。殺蔡瑁和張允失我臂膀，你就是他二人送命無常！”一撣袖，下場；另有一種是唱完以后，左手抓袖，右手抓袖，雙手后背，一跺腳，走兩步晃兩下肩膀，走下去。他認(rèn)為前一種太簡單，后一種晃肩是一種得意的情緒，不合曹操此時的心情。他是這樣表演的：安排完蔡中、蔡和去詐降，心中十分不痛快的坐著，蔣干一句：“啊，丞相，這場大功勞多虧我蔣干吧？”曹操一怔，身子略一抬，轉(zhuǎn)過臉來，斜眼瞟著蔣干，一點(diǎn)一點(diǎn)轉(zhuǎn)成正眼盯住，盯得蔣干莫名其妙，心里打鼓，站起身來后撤，曹操也站起身來緊逼。一步、兩步、三步，逼到臺中，眼看著將有一場大爆發(fā)，但是他卻側(cè)耳過來：“?。俊焙孟駴]有聽清，等蔣干再說“多虧我吧？”，他才猛一撣水袖：“呸！”接唱前三句后，搖著頭，背著手往下場門走去。走了幾步，略一停住，返回身來唱完第四句，撣袖，左手抓袖，右手舉起，平頭，把水袖在上面一繞，抓住，雙背手，左手托住右手，上下擺動，略低頭，一邊走一邊搖著，慢慢下場，把曹操此時的悔、恨、怨、懣刻畫得入木三分。
《華容道》 袁世海 飾 曹操
袁世海不僅在表演上一絲不茍，對待劇本也是字斟句酌，對情節(jié)、唱詞、念白他都仔細(xì)推敲。他認(rèn)為《群英會》曹操上場的唱詞“每日里飲瓊漿醺醺大醉”和“造下了銅雀臺缺少二美”有損曹操的形象，同時不合人物此時的心情。用他的話說：“曹操要是這樣一個酒色之徒，諸葛亮、周瑜還用費(fèi)那么大勁來對付呀！”他研究改成現(xiàn)在的“統(tǒng)雄兵下江南交鋒對壘，得荊襄和九郡耀武揚(yáng)威……”再加上出場時的表演，兩眼一瞇，左手端帶，右手曲肘前后較大幅度的擺動，一步一晃肩，曹操此時統(tǒng)帥的威風(fēng)、勝利在握的得意、睥睨一切的傲態(tài)，都出來了。對藝術(shù)他就是有股子不弄明白、不弄好不罷休的勁頭。
?。ㄕ?《北京藝術(shù)》1982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