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幼年”是這本散文集的第一篇，篇幅較長。我讀這篇散文，獲取了以下四個方面的信息：
一、家世及覺醒
作者出生在一個古老的封建大家庭。家中有將近二十個的長輩，有三十個以上的兄弟姊妹，有四五十個男女仆人。他是小少爺，出門有人帶，在家有人疼，生活無憂慮，堪為人上人。可他母親的死，在他的心中投下第一個陰影，他開始似懂非懂的了解恐怖和悲痛的意義了。他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愛思想的孩子，慢慢地意識到：這樣的大家庭既是溫室，又是囚籠。而他這只倔強的小鳥要沖出這囚籠去！大家庭里的主人們是快活的、幸福的，而仆人們卻滿是辛酸和痛苦：抽大煙的仆人周貴因偷了他祖父的字畫被趕出去做了乞丐，而后凍餓而死在街頭。一個老仆人因不堪重負(fù)病死在門房里，他看見這仆人瘦得像一梱柴一樣的身子躺在大門外的石板上，上面只蓋著一張破席。一個老轎夫因別人硬說他偷東西，他受不了這誣枉，便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用了一根褲帶吊死在大門內(nèi)……這些血淋淋的真實情景，在作者心中投下第二個陰影。還有許多可愛的年輕的生命在虛偽的禮教的囚籠里掙扎，受苦，憔悴，呻吟以至于死亡。看到這些之后，作者說：“我不要做一個少爺，我要做一個站在他們一邊，幫助他們的人。”
二、思想的啟蒙
據(jù)講，“巴金”這個筆名，是作者從“巴枯寧”和“克魯泡特金”（此二人均為俄國無政府主義精神領(lǐng)袖，他們的思想在當(dāng)時的歷史背景下是進(jìn)步的。）這兩個人名中各取一個字組合而成的，可見作者受這二人的影響之深。他在這篇散文中就說到克魯泡特金的《告少年》這本小冊子，他說：“我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書！這里面全是我想說而沒法說得清楚的話。它們是多么明顯，多么合理，多么雄辯。那種帶煸動性的筆調(diào)簡直要把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的心燒成灰了?！弊髡叻磸?fù)地翻閱這本小冊子，并拿起筆來給《新青年》的編輯寫信。后來，他又弄到一本《夜未央》的劇本，從中受到極大的鼓舞和澈勵。作者說，它讓我從另一個國家的青年為人民爭自由謀幸福的斗爭里找到了自己夢境中的英雄，找到了自己終生的事業(yè)。不久，作者又讀到一份本地出版的《半月》，他覺得：“那上面的意見和那組織，正是自己朝夕所夢想的?！庇谑墙o《半月》的編輯寫信，希望能介紹自己加入“適社”。
三、革命的起步
終于有一天，在一位編輯的家里，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作者把自己的胸懷、痛苦、渴望完全吐露給他們。他們以友情、信任、勇氣來回答作者。從此，這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緊緊地團(tuán)結(jié)在一起，他們辦刊物，寫通訊，散傳單，印書報……還成立了一個團(tuán)體——均社。他們每月召開兩三次會議，會議之后就是工作。他們先后創(chuàng)辦了幾種刊物，編印了許多小冊子，并按抄來的地址到郵局去寄發(fā)。他們還到街巷里散發(fā)傳單張貼文告。每次做完這些事情，他們就像過節(jié)一樣高興。作者正是這群人中的積極分子。他們的刊物和小冊子，宣傳的是民主、自由、反封建；他們的傳單和文告，抨擊的是軍閥和官僚。作者說：“從那時起，我就把我的幼年深深的埋葬了?！?/p>
四、本文的由來
當(dāng)我看到文題，讀文章開頭幾段時，我感到詫異。讀到后來才明白了，這篇文章是用來回答香港一位讀者的，這位讀者在給作者的信中說到，希望能夠更深切地了解作者，并提出“是什么東西把你養(yǎng)育大的？”問題來。為了回答這樣的問題，為了滿足這位讀者“能夠深切了解作者”的愿望，于是寫了這篇文章。作者在雨水浸濕了的書籍和信件里，無意中看到了香港讀者的那封來信，文章從這里下筆，娓娓道來，便有了這篇——“我的幼年”。
(二)
寫“觀日出”的美篇佳什很多，有寫在大山大岳觀日出的，有寫在平原曠野觀日出的，有寫在草原戈壁觀日出的……季羨林先生還有一篇“火車上觀日出”。巴金先生筆下的“海上的日出”又是怎樣的一番美景呢？讓我們一起來欣賞：
日出之前，天空還是一片淺藍(lán)，“轉(zhuǎn)眼間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紅霞，慢慢地在擴(kuò)大它的范圍，加強它的亮光?！薄斑^了一會兒，在那個地方出現(xiàn)了太陽的小半邊臉，紅是真紅，卻沒有亮光。這個太陽好像負(fù)著重荷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終于沖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顏色紅得非?？蓯?。一霎那間，這個深紅的圓東西，忽然發(fā)出了奪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發(fā)痛，它旁邊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讀這段文字，我們仿佛置身海邊或海船上，親眼目睹了一場日出。太陽從海面上露出半邊臉的時候，很紅很紅但無光亮，不剌眼。當(dāng)它沖破云霞漸漸升高，也就漸漸變得光芒萬丈了。于此，我想起一則童話來：說月亮是姐姐，太陽是妹妹，姐姐膽大就走夜晚，妹妹膽小就走白天。妹妹臉皮薄，害羞，姐姐就給她披上一萬根金針，誰想偷覷她，就讓她用金針刺誰的眼。這不，我們跟著巴金先生到海船上來觀日出，太陽妹妹正用她的金針，刺我們的眼呢！
我們再來看太陽升起之后的變化：
“有時太陽走進(jìn)了云堆中，它的光線卻從云里射下來，直射到海面上，海面就呈現(xiàn)一片燦爛的亮光。”“有時天邊有黑云，而且云片很厚，太陽出來，人眼還看不見，然而太陽在黑云里放射的光芒，透過黑云的重圍，替黑云鑲了一道發(fā)光的金邊。后來太陽才慢慢沖出重圍，出現(xiàn)在天空，甚至把黑云也染成了紫色或紅色?！?/p>
這時發(fā)亮的不僅是太陽、云和海水，所有陽光普照的地方都成了發(fā)亮的了，你看，那些觀日出的人不也滿身陽光了嗎？
海上的日出，是一種特定環(huán)境下的壯麗奇觀。藍(lán)天白云、大海碧濤，讓觀日出的人們，眼界和心胸都格外寬闊。太陽的光輝灑在寬闊的海面，金光萬道、蔚為壯觀。作者的這篇“海上的日出”，把我們帶進(jìn)這個特定的環(huán)境，讓我們領(lǐng)略了海上日出的壯麗奇觀。
(三)
“愿化泥土”是一篇抒情散文，抒的是懷鄉(xiāng)之情，是懷舊之情。
看這些細(xì)節(jié)的描寫吧：
當(dāng)作者聽到《那就是我》的歌聲時，他的心就隨著那歌聲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家鄉(xiāng)。
當(dāng)他在一位法藉華人朋友的家中做客后，便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長期住在國外是不幸的。盡管那位朋友在那里安了家，生活得不錯。
一九七九年四月，作者重訪巴黎，住在凱旋門附近的一家四星旅館的四樓，當(dāng)他透過窗帷看窗下安靜的小巷時，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巴黎的街景，而是北京的長安街和上海的淮海路，是成都的街口有雙眼井的那條小街。
魯迅先生在他的作品中曾說過——精神的絲縷總牽著已逝的歲月。作者又何尚不是這樣呢？近年來他常常懷念六七十年前的往事，成都老公館的馬房和門房，仆人老周和袁成，這些時時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書讀到118頁時我頓生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哪粒石子投進(jìn)我記憶的池水擊起漣漪呢？噢，想起來了，這老周不是作者在“我的幼年”中說到過的嗎？是他，成都老公館的轎夫老周，被老太爺趕出去凍餓而死在街頭的那個老周。四十七年前作者在“我的幼年”中寫到過他們，四十七年后在這篇“愿化泥土”（寫于一九八三年）中又憶起他們，可見這些窮苦人，這些下層勞動者，在作者的心目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或者說占有多么崇高的位置啊！他們的勤勞樸實善良，作者（當(dāng)年的小少爺）看在眼里，記在心中。久而久之，自己便認(rèn)識到勞動者的偉大和封建大家庭的罪惡，自己的思想就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作者坦言：“我的正義、公道、平等的觀念是在門房和馬房里培養(yǎng)起來的。我從許多被生活虧待了的人那里學(xué)到熱愛生活、懂得生命的意義。” 這樣，才有了后來的沖破封建家庭束縛、投身革命的舉動。
幾十年的磨礪與洗禮，作者成長為革命文藝隊伍的領(lǐng)軍人物，他的心與人民大眾貼得更緊。文章結(jié)尾作者寫道：“我家鄉(xiāng)的泥土，我祖國的土地，我永遠(yuǎn)和你們在一起接受陽光雨露，與花樹、禾苗一同生長?！薄拔椅┮坏男脑甘牵夯髂嗤?，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p>
(四)
“愛爾克的燈光”是一篇回憶性散文。文章以“燈光”為題，也以“燈光”為線索貫串全文：舊居的燈光——愛爾克的燈光——作者心靈的燈光。
先寫“舊居的燈光”：一九四一年，在外顛沛流離了十八年的作者回到故鄉(xiāng)，他想見親人，他想看老宅，他希望看到當(dāng)年同自己一道在這大院里生活過的所有的人們。當(dāng)他來到老宅門口時，作者這樣描繪他的心情：“我被一種奇異的感情抓住了，我仿佛要在這里看出過去的十九個年頭，不，我仿佛要在這里尋找十八年以前的遙遠(yuǎn)的舊夢。” 可是，作者失望了，守門的衛(wèi)兵不讓進(jìn)，他只好悻悻地離去。當(dāng)作者回望老宅時，大門內(nèi)亮起了燈光，作者說：“燈光并不曾照亮什么，反而增加了我心上的黑暗?！?/p>
接寫“愛爾克的燈光”：這是歐洲一個古老的傳說——
弟弟要航海遠(yuǎn)行，姐姐愛爾克在哈立希島上點亮一盞燈為他照路，每夜每夜燈亮在她的窗前，她一直到死都在等待那個出遠(yuǎn)門的弟弟回來，最后她帶著失望進(jìn)入墳?zāi)埂?/span>
這次回鄉(xiāng)，作者最想見到的，是當(dāng)年給予他最大愛撫的姐姐，可姐姐已經(jīng)亡故，無法再見。當(dāng)年離別的情景卻浮現(xiàn)在作者眼前：那是十八年前一個春日的早晨，作者要離開家鄉(xiāng)，他曾對前來送別的姐姐說過，日后一定會來看她，跟她講些外面的事情。那時姐姐還是個出閣一月的新嫁娘。誰曾想，如今回來，姐已離世，怎不令人痛斷肝腸！這情景與上述的古老傳說正相契合，愛爾克沒等回航海的弟弟，作者的姐姐也沒等到他回來就已亡故。都一樣是生活的悲劇和希望的破滅，所以作者想到了“愛爾克的燈光”。
最后寫“作者心靈的燈光”：
當(dāng)作者乘車離開的時候，忽然在田野里一片綠的蠶豆和黃的菜花中間亮起了一盞燈，作者知道：這不是“給我心增加黑暗的”那盞“故居的燈”，也不是哈立希島上那盞令人痛苦和絕望的燈，而是自己的“心靈之燈”，它將“指示我應(yīng)該走的路”，“照耀我走入新生活，實現(xiàn)遠(yuǎn)大理想”。
本文從“燈光”起筆，到“燈光”作結(jié)，前后照應(yīng)，一氣呵成，真是結(jié)構(gòu)嚴(yán)謹(jǐn)，天衣無縫。
讓我記憶深刻的，還有作者對照壁上“長宜子孫”四字的那番感慨。作者說：“財富并不‘長宜子孫’，倘使不給他們一個生活技能，不向他們指示一條生活道路，‘家’這個小圈子只能摧毀年輕心靈的發(fā)育成長，倘使不同時讓他們睜起眼睛去看廣大世界，財富只能毀滅崇高的理想和善良的氣質(zhì)，要是它只消耗在個人的利益上面。”這是作者的感慨，也是對封建家族遺訓(xùn)的一個批判。這番感慨和批判具有相當(dāng)普遍的意義。一個家庭，若上輩人只顧財富積累而不教給后人以生存的本領(lǐng)。那么，即便有廣廈千間，良田萬頃；即便有金山銀山，也會坐吃山空。比較可取的方法是：傳后人以做人的美德，傳后人以生存的本領(lǐng)，讓他們到廣闊的天地里去大顯身手。
2019、12、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