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zhàn)國人們的主要精神生活就是打仗和看打仗。該喪失的都已喪失。世間一片蒼茫。那時沒有動物園，滿大街跑的松鼠、鴕鳥、長頸鹿。主要街道永遠是塵土飛揚，舞馬長槍。人民每天生活在空虛和塵土中。 項羽從小在楚國長大。父親在焚書坑儒那年湊熱鬧上去看人家燒書埋人，因為看不清，在地上撿了個不知誰掉的眼鏡戴上看。結(jié)果被官兵當(dāng)成知識分子拉過去活埋了。母親下崗在家，基本不待業(yè)，十七歲時項羽隨叔父來到咸陽。叔父租了鋪面開了個起名社維持生計。剛開張的幾天來的人還是挺多的，因為戰(zhàn)爭需要，政府鼓勵生育，還專門從印度引進一種生多胞胎的秘方。所以人口出生率很高，起名社業(yè)務(wù)需求量很大。但項羽的叔父年輕時一直從事殺豬工作，沒怎么念過書。起的名字盡是張下水，劉口條之流。這樣接了幾個生意后就基本再沒生意了。誰也不想每天中午站在門口喊：下水，吃飯。 因為沒錢，項羽基本上生活在社會底層。他認識了幾個和他一樣沒錢、一樣底層的小兄弟。因為項羽會點功夫，小兄弟們叫他大哥。因為項羽經(jīng)常使用他的功夫，官府叫他小混混，大多數(shù)時間項羽和他的小兄弟們都無所事事。整日蕩在馬路上。人不能無聊，人一無聊就容易變態(tài)。人一變態(tài)，能干的事就多了。他們站在馬路兩邊，在路中間鋪條麻繩，等高速奔跑的鴕鳥過來時，就把麻繩拉直，把鴕鳥拌倒。態(tài)就是這么變的。干了幾次，戰(zhàn)國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派人來了。說他們要再這么干就讓他們?nèi)バ揲L城。于是他們就不欺侮鴕鳥，開始欺侮人了。打架成了他們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 項羽天生神力，年輕時候和他打過架的，到老了脫下衣服一看，渾身都是傷。打架一般都是即興的。一次項羽在街口看人表演胸口碎大石。一人拿著錘子站著，一人胸口放著塊大石頭躺著。掄錘子那個人上邊穿著一個褲子改的馬甲，下邊穿著一個長袍改的短褲。坦兄露肚。形容十分委瑣。只見他掄錘子前，先在雙手手心啐了兩下。項羽皺了一下眉。他將錘子掄到空中準(zhǔn)備往下砸時嘴角微揚，露出了一顆向日葵顏色的牙。項羽又皺了一下眉。然后一個箭步竄上去，照著那個掄捶的攔腰一腳。掄錘的失去方向，一錘砸在躺著的那個人腿上。瞬間粉碎性骨折。項羽在那個掄錘的身上猛捶了一通后揚長而去。只丟下一句：老子平生最討厭不講衛(wèi)生的人了。 女人沒鼻子也不能沒腦子，男人沒腦子也不能沒理想。項羽從小就有個大理想，將來要做江湖總扛把子。咸陽城未改建前，從里到外有五條環(huán)城大道。三環(huán)以外就基本都算郊區(qū)了。因為容易迷路，老百姓出門還是靠出門線，一頭系門上，一頭系腰上，回家時順著線往回走。當(dāng)時咸陽城里所有的流氓和盲流青年都懷著一個統(tǒng)一的人生理想：在三環(huán)內(nèi)買套房，再買一根邯鄲產(chǎn)的鑲金絲出門線。 每當(dāng)幾個傻*青年擠成一圈討論他們的傻*理想時，項羽就會從天而降，然后嚴厲地教育他們。項羽小時候在燕國讀過幾年書，所以會說燕國話。他經(jīng)常指著他們的粉刺說：你們丫生出來就是來買房買線的嗎？一輩子就他媽這么兩件事了。好不容易打敗六百萬個競爭者投成人形，結(jié)果住了房纏了根線就以為有范兒了。二不二。人就活一次，就他媽這么幾十年，得干點影響中國歷史進程的事兒。每當(dāng)項羽講到這兒，周圍一般都是凝固狀態(tài)。人民需要一個領(lǐng)掌的。街對面一個算命的老頭若有所悟，率先開始鼓掌。接著就是人群中放鞭炮一樣的掌聲。 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項羽過著這樣的生活。白天一整天都在忙著打架。不是在去打架的路上就是在打完架回來的路上。夜里鬼影神蹤地偷偷到處貼大力丸廣告。小混混是事業(yè)，不是產(chǎn)業(yè)。小混混也得穿衣，也得吃飯，打架用的器材也得花錢買。所以對他們來說，錢對生活比生活對錢要重要的多。起初他們打算去搶劫，雖說會被一些盜墓的諷刺沒有技術(shù)含量，但來錢快。后來他們聽了一句話：十個劫道的不如一個賣藥的。就決定轉(zhuǎn)為賣大力丸了。項羽念過幾年書，基本算文學(xué)青年，廣告詞是他寫的。內(nèi)容是：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床受不了。政府認為廣告詞有傷風(fēng)化，就給禁了。最終，項羽的大力丸也沒賣出去幾個。 任何年輕人都受不了無所事事，即使是小混混。除了項羽，其他人基本都是伴著熊熊烈火長大的，沒念過書，書都讓嬴政燒了。當(dāng)時社會上有一句話：世界上有兩件事最容易。一是當(dāng)藝術(shù)家，二還是當(dāng)藝術(shù)家。于是，他們決定搞藝術(shù)，雖然大家一致認為項羽長得像唱歌特的。項羽是琵琶手，大小三弦手是大毛和二毛，編鐘手是四毛。他們的樂隊叫做哪吒樂隊。項羽起的名字。項羽還寫了很多歌：《商紂死后我們該恨誰》、《盤古保佑吃飽了飯的人民》、《大禹這個人有腦子》。曲調(diào)亢奮，歌詞激進。他們的歌深受廣大文藝青年歡迎，傻和不傻的人都愛聽。他們還經(jīng)常去各地演出。齊國的臨淄是當(dāng)時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城市。但他們從來不去。比起來，他們還是更喜歡咸陽。咸陽在臨淄是這樣的城市：在咸陽，只有非主流才能入流。在臨淄，只有主流才能入流。 一次他們?nèi)パ鄧乃E城演出，玩的很盡興。人在兩個地方感覺最好：第一是在馬桶上，第二就是在舞臺上。唱朋克的一般都是跳蚤。項羽在臺上左竄右跳，撕心裂肺地唱：踩死我們見過的每一只蟑螂我們是男人的心病女人的心思。臺下滿城雙手盡揮動。突然，在一個時間點，萬花叢中，項羽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深深打動了項羽，以至他看不見除姑娘外的其他人。項羽也深深打動了那個姑娘。項羽看著那個姑娘，那個姑娘也看著項羽。那一刻，世界的節(jié)奏一下慢了。那個姑娘叫小五，演出結(jié)束后成了項羽的女朋友。 小五很漂亮，眉是青山映聚，眼是綠水折痕。小五還巨聰明。能徒手開平方，還精通《甘石星經(jīng)》。項羽給小五寫過很多流風(fēng)回雪的情詩。但項羽天生語感詭異，一次項羽又給小五寫了一首。小五拿到信，看了打頭一句：我是你感冒時備在枕邊的衛(wèi)生紙。然后就順手給了一只過路的松鼠。他們彼此很相愛。 后來樂隊解散了，因為一次編鐘手四毛站在路邊看人打架，讓飛出來的板磚把鼻子給打了。更倒霉的是，他患有一江春水向東流癥。這是一種挺沒意思的病。一旦開始流鼻血就再也止不住了。從小到大他一直保護得挺好，這次失守了。于是他流啊流啊，流啊流啊，就流死了。沒有編鐘手，樂隊就只能解散了。他們又開始打架了。 秦國法律規(guī)定，除官兵外，老百姓白天不準(zhǔn)使用鐵器，違者凌遲。官方解釋是怕鐵器反光影響地面受熱破壞生態(tài)平衡。其實就是為了防止老百姓暴亂。其他六國沒有這項法令，所以終日陷于鎮(zhèn)壓人民武裝起義。無暇顧及其他，嚴重影響了國家生產(chǎn)發(fā)展。這直接導(dǎo)致秦國實力遠遠凌駕于六國之上。當(dāng)時秦國已經(jīng)到了和其他六國打麻將誰也不敢胡他打出的牌的地步。據(jù)說在一次戰(zhàn)國經(jīng)濟年會上，談到體制問題時，韓國大王一臉嚴肅地反駁秦國大王說：共產(chǎn)主義都是好孩子?；貋砗?，韓國就讓秦國滅了。 打架業(yè)務(wù)不太忙的時候，項羽也偶爾收收保護費。項羽是文藝青年，文藝青年要干什么，一般不直接說。嫌那樣不夠委婉。在文藝青年的意識里，只要稍微跟文藝沾點邊兒的都叫老師。項羽有一次收完說快板的劉老師的錢又去收算命的王老師的。他在路上想，見了王老師要先問最近紫薇星運勢怎么樣，再問下雨房漏不漏，最后提收錢的事。項羽剛到王老師的攤位，還沒等他開口，王老師就劈頭一句：我沒錢。這樣一來就使得現(xiàn)場氣氛很尷尬。他說他沒錢但他可以告訴項羽幸福的真諦來抵保護費。項羽處在一個被動的地位，只能被迫說好。王老師說：幸福就是，有事干，有希望，有所愛。 項羽是幸福的，因為他有所愛，戀愛對他來說是大街聽見有人喊——頭一回。自從戀愛以后，項羽對生活的態(tài)度更加積極了。走路走得把鞋丟了也沒事兒。跟人打架讓人用板磚把頭拍得連兔子和駱駝也分不清了還沒事兒。收保護費一連收了二十多家一分錢沒收到還是太陽當(dāng)空照，花兒對我笑。永遠沒有不高興的時候。刷牙的頻率也從四天一次變成了一天四次。在項羽心目中小五的地位僅次于女媧。小五也很喜歡項羽。他們經(jīng)常會說一些小孩聽了會中毒的對白。兩人面對面坐著，項羽笑著，小五也笑著。眼神相接，含情脈脈：我想吃了你。我也是。我要用勺子一點一點把你吃了。咬的時候輕點。 項羽在他十九歲的那年把他這輩子該見的蟑螂都見了。他又收了許多小弟，還搶了許多的地盤?；旧系搅撕炔钑r有人按摩，按摩時有人送茶的段位。用句行話就是蝌蚪混成青蛙了。當(dāng)了老大更不能松懈。為了保持良好的競技水平，項羽每天晚上都跑步鍛煉身體。他繞著二環(huán)跑圈。每跑到巴比倫大使館門前，那兒的守門狗就會叫兩聲。每圈經(jīng)過那兒，狗就叫兩聲。這一晚上，要知道項羽跑了多少圈，把狗叫聲加起來除以二就是了。項羽勉強算知識分子，在他眼中知識分兩種：一種是對他有用的，一種是對他裝*有用的。比起來，項羽喜歡對他裝*有用的。閑時他就會讓小五教他些《甘石心經(jīng)》，然后給小弟講，以示牛*。主業(yè)永遠是主業(yè)，小混混的主業(yè)就是打群架。 打群架在項羽看來是一門藝術(shù)。打好了的話，場面可以相當(dāng)壯觀，漂亮而實際還沒什么人受傷。玩的全是技巧。一般的小群架總是打得很像舞臺劇。亂亂沖沖中非常有序，除了個別業(yè)務(wù)水平不高的人外，基本沒有自己人把自己人拍了的。打到高潮的時候，板磚與拳腳齊飛，雙瞳同晚霞一色。塵土、喊叫漫山遍野。 地下社會在發(fā)展，地上社會已進入落聽階段。秦國已經(jīng)到了不用打麻將，其他國家就直接把錢送來的地步。秦國要兼并楚國，楚國不從。秦國放出話來：你要是敢放肆，老子把你打回石器時代。 世界上永遠不會停止出現(xiàn)的東西就是意外。小五和項羽提出分手。世界永遠不會停止存在的東西就是迷。項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小五也不知道。戀愛本身就是盲目的，分手也是。項羽像每個失戀的人一樣垂頭喪氣，表現(xiàn)出無法接受的樣子。他仰天怒吼：我是老大嗎？身邊的二十幾個小弟馬上隨聲附和。是是是，曲項向天歌。愛情不管那些，管你是黃帝炎帝還是周武王。該失戀就得失戀。剛失戀那幾天，項羽每天晚上都爬到咸陽最高的城樓抱著一把琵琶裝唱民謠的。他用拉肚子般的聲音唱：我愛過一個姑娘，但姑娘不愛我。我恨過一個姑娘，姑娘也恨我。項羽像每個失戀的人一樣，在表示接受不了后繼續(xù)表示接受了。他去找算命的王老師了，項羽不恨小五，小五也不恨項羽。王老師說：這就是耐情。最后王老師冒著泄露天機的罪名告訴項羽一句話。說這句話是若干年后一個巨牛*的人說的：何況塵世囂囂，我們不管干什么，都是困難重重。臨走前，項羽決定免收王老師三個月保護費。 過了足夠讓一個男人成長起來的時間后，項羽從失戀緩過來了。因為贏政重建咸陽城，把所有房子都推倒了。導(dǎo)致項羽和其他的老大找不到自己原來的地盤了。長久以來一直各占一方的咸陽黑社會不得不重新劃分勢力范圍。這是一件相當(dāng)麻煩的事情，所以項羽十分痛恨贏政。以后每當(dāng)有小弟沖動壓不住火的時候，項羽就會對他們說；我們是搞文藝的，不是搞房地產(chǎn)的，要矜持。以諷贏政。 西城區(qū)的老大來找項羽談判，想在重分地盤時把項羽的東城區(qū)也分他一半。人在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語感。剛走出失戀陰影的項羽當(dāng)時的語感就是：你媽個頭。 一個長得像馬頭琴的人：今天我們是來和你談判的。 項羽：談你媽個頭。 一個長得像大白兔奶糖的人：不要罵人嘛，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談嘛。 項羽：慢你媽個頭。 一個長得像肥皂的人；再敢罵一句，老子把你折斷。 項羽：折你媽個頭。 于是，板磚、凳子、茶壺漫天飛舞。最后，雙方?jīng)Q定在城外進行大決戰(zhàn)，勝者為王。 項羽召集了所有的小弟和小弟的小弟。項羽讓他們找來自己的哥哥，再讓他們的哥哥找來他們的朋友和他們朋友的哥哥，再讓他們的哥哥的朋友找來他們朋友的哥哥。打群架比的就是人口基數(shù)。最后他們一共找來了六百多人。決戰(zhàn)那天對方也來了六百多人。城外的小空地站了一千多人有點擠。為了節(jié)省空間，靠后排的人由前一排的人背著。雙方對陣。項羽和對方老大站在中間，四目相對，保持沉默。天上一朵烏云飄過，還是沉默。天上一只烏鴉飛過。過了足夠讓一個堅強的男人尿在褲子里的時間，對方陣營里的一個人指著項羽這邊陣營的一個長得像河馬的人說；這不是甘德嗎？你也來了。你媽的類風(fēng)濕好點了嗎？馬上項羽這邊的一個人朝著對方陣營的一個人喊：石申，你姐生了嗎？男娃還是女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雙方不斷有人在對方的人群中找到認識的人。經(jīng)過漫長的四個多時辰找朋友游戲，在場的除了兩個老大外所有人都在對方人群中找到了熟人。其中還包括一對失散六十多年的雙胞胎兄弟相認。 架是打不成了。經(jīng)過協(xié)商兩個老大決定進行石頭剪刀布一局定勝負。第一局，項羽出剪刀，對方也出剪刀。第二局，項羽出布，對方也出布。第三局，項羽出石頭，對方也出石頭。第一百三十六局，項羽出剪刀，對方依然默契，也是剪刀。大部分人覺得這是兩個老大設(shè)的局，故意拿他們解心煩，開始退場。第四百二十一局，項羽和對方都沒出，兩人料想這局也肯定還是平局。商量后決定跳過這局直接開始第四百二十二局。場上剩下的人已經(jīng)不夠同時開四桌麻將了。第九百七十五局，項羽出的什么不知道，對方出的什么也不知道，場上還有幾個人更不知道，已經(jīng)是半夜了，陰天。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見。兩個老大摸索著找到對方深深地擁抱了一次。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摸著黑各自離去。 項羽憔悴地望著天，心中出現(xiàn)王老師告訴他的那句話：何況塵世囂囂，我們不管干什么，都是困難重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