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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錄(全文)1

日知錄(全文)
顧炎武
日知錄簡介
《日知錄》是明末清初著名學(xué)者顧炎武的代表作品,對后世影響巨大。顧炎武(1613—1682年),字寧人,號亭林,江蘇昆山人,參加過抗清斗爭,后游歷北方,誓不與清廷合作,致力于著述,與黃宗羲、王夫之在二十世紀初被并稱為明末清初“三大家”?!度罩洝肥穷櫻孜?#8220;稽古有得,隨時札記,久而類次成書”的著作。顧氏對此書的價值很是自信,說“比乃刻《日知錄》二本,雖未敢必其垂后,而近代二百年來未有此書,則確乎可信也”(《亭林佚文輯補•與人札》)。
顧炎武曾把寫這部書比作“采銅于山”。他說,當(dāng)今的人寫書,就像當(dāng)今的人鑄錢。古人采銅于山,今人則買舊錢作廢銅鑄錢。鑄出的錢,既粗惡,又把古人的傳世之寶毀壞,豈不兩失?顧炎武注重收集第一手資料,在治學(xué)上嚴謹扎實,堪稱楷模。這在《日知錄》中表現(xiàn)得尤其突出。他這種研究學(xué)問的態(tài)度和方法是對明朝空疏學(xué)風(fēng)的反動,對有清一代學(xué)風(fēng)的轉(zhuǎn)變與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梁啟超說:“論清學(xué)開山之祖,舍亭林沒有第二人。”現(xiàn)在,人們?nèi)匀怀3S妙櫻孜?#8220;采銅于山”的比喻,說明歷史研究要重視第一手資料,可見其影響之深遠。
《日知錄》書名取之于《論語•子張篇》。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xué)也已矣”。顧氏于初刻本卷首對此有說明,以示其篤學(xué)之志。在顧炎武生前,《日知錄》只有八卷本行世,是康熙九年在江蘇淮安付刻的,稱為符山堂本。顧炎武去世后,潘耒從其家取出書稿,稍事整理,刪改了觸犯時忌的字眼,于康熙三十四年在福建建陽刊刻,三十二卷,是為遂初堂本。
《日知錄》內(nèi)容宏富,貫通古今。三十二卷本《日知錄》有條目1019條(不包括黃侃《校記》增加的2條),長短不拘,最長者《蘇淞二府田賦之重》有5000多字;最短者《召殺》僅有9字。這與作者立志學(xué)術(shù)創(chuàng)新有密切的聯(lián)系。潘耒把《日知錄》的內(nèi)容大體劃為八類,即經(jīng)義、史學(xué)、官方、吏治、財賦、典禮、輿地、藝文?!端膸烊珪偰俊穭t分作十五類,即經(jīng)義、政事、世風(fēng)、禮制、科舉、藝文、名義、古事真妄、史法、注書、雜事、兵及外國事、天象術(shù)數(shù)、地理、雜考證。這兩種劃分都有其價值。前者重視了《日知錄》的經(jīng)世意義,抓住了其主要的方面,并說這書只有宋元時期的名儒能做出來,明朝三百年來沒有這樣的書,將來治國者采用其說,會大有益于“世道人心”,如果僅嘆服其考據(jù)的精辟,文辭的博辨,那不是作者著書的本意。后者則偏重其學(xué)術(shù)意義,劃分雖更為細致卻不免得其體而遺其神,評價也與前者相左,盛稱顧氏考據(jù)之學(xué)而貶低其經(jīng)世思想,認為“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關(guān)于寫作此書的目的,顧炎武本人說得很明白,他說:“別著《日知錄》,上篇經(jīng)術(shù),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于治古之隆。”撰寫《日知錄》,“意在撥亂滌污,法古用夏,啟多聞于來學(xué),待一治于后王”。這說明,《日知錄》是寄托作者經(jīng)世思想的一部書,內(nèi)容大體分為三類:經(jīng)術(shù)、治道、博聞,而核心則是“治道”。
《日知錄》中的經(jīng)世思想是豐富的。顧氏提出社會風(fēng)氣的好壞決定社會興衰的觀點,說:“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guān),必在人心風(fēng)俗”。他認為“風(fēng)俗衰”是亂之源,并列舉大量事例,說明奢靡浮華的社會風(fēng)氣,是導(dǎo)致國家衰亡的重要原因。他說評價君主的功績首先要看社會風(fēng)氣:“論世而不考其風(fēng)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他不但從政治上提出了整頓“人心風(fēng)俗”的具體措施,如重流品、崇厚抑浮、貴廉、提倡耿介和儉約等,還從經(jīng)濟上分析了“人心風(fēng)俗”敗壞的原因,認為要使風(fēng)俗變好,必須有讓百姓安居樂業(yè)的物質(zhì)條件:“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產(chǎn),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風(fēng)俗可善乎!”除正面倡導(dǎo)培養(yǎng)人心風(fēng)俗、加強禮治,他還強調(diào)法制,主張嚴懲敗壞世風(fēng)的貪官奸臣,說:“法不立,誅不必,而欲為吏者之勿貪,不可得也。”
顧炎武看到了“勢”在事物發(fā)展過程中的作用,主張進行社會變革,提出要順勢而行,“物來而順應(yīng)”的變革思想。對于君主的地位,君主與臣下的關(guān)系,顧炎武也作了新的解釋。在《周室班爵祿》條中,他說,天子、公、侯、伯、子、男,并不是天生的尊貴,他們管理國家事物,與老百姓一樣,也是靠勞動吃飯。“祿”是他們?yōu)槔习傩展ぷ鳎≈诎傩盏膱蟪?。所以,君主不?yīng)該肆虐于上以自尊,不應(yīng)該厚取于民以自奉。他列舉出大量的歷史上“稱臣下為父母”、“人臣稱人君”、“人臣稱萬歲”的例子,以淡化至高無上的君權(quán),為建立新型的君臣關(guān)系提供歷史根據(jù),表現(xiàn)出初步的民主思想。
自然,同一切歷史人物一樣,顧炎武也有他的歷史局限性。他的思想中有比較濃厚的封建正統(tǒng)意識和狹隘的民族觀念;他提出的“寓封建于郡縣之中”的改革方案也帶有不少宗法色彩。這些在《日知錄》都有所反映。汲取精華、剔除糟粕,是我們對待傳統(tǒng)文化的正確態(tài)度。對待《日知錄》,也應(yīng)如此。

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fù)改定?;蚬湃讼任叶姓?,則遂削之。積三十余年,乃成一編,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錄》,以正后之君子。東吳顧炎武。
卷一
●三易 夫子言包羲氏始畫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辭始名為《易》。而《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也》,二曰《歸藏》,三《易》之名以名之也。猶之墨子書言“周之《春來》,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周、燕、宋、齊之史,非必皆“春秋”也,而云“春秋”者,因魯史之名以名之也。《左傳•僖十五年》:戰(zhàn)于韓,卜徙父筮之曰吉,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馀,獲其雄狐。”《成•十六年》:戰(zhàn)于鄢陵。公之,史曰吉,其卦遇《復(fù)》,曰:“南國戚,射其元王中厥目。”此皆不用《周易》,而別有引據(jù)之辭,即所謂《三易》之法也。
●重卦不始文王 大卜裳《三易》之法,其經(jīng)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考之《左傳•襄公九年》:穆姜遷于東宮,筮之,遇《艮》之《隨》,姜曰:“是于《周易》”,曰“《隨》,元亨利貞,無咎。”獨言“是于《周易》”,則知夏、商皆有此卦。而重八卦為六十四者,不始于文王矣。
●朱子周易本義 《周易》自伏羲畫卦,文王作彖辭,周公作爻辭,謂之經(jīng)。經(jīng)分上下二篇??鬃幼魇?,謂之傳。傳分十篇:《彖傳》上下二篇,《系辭傳》上下二篇,《文言》、《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各一篇。自漢以來,為費直、鄭玄、王弼所亂,取孔子之言逐條附于卦爻之下。程正步傳因之。及朱元晦《本義》,始依古文故于《周易•上經(jīng)》條下云:“中間頗為諸儒所亂,近世晃氏始正其失,而未能盡合古文。呂氏又更定著為經(jīng)二卷,傳十卷,乃復(fù)孔氏之舊云。”洪武初,頒《五經(jīng)》天下儒學(xué),而《易》兼用程、失二氏,亦各自為書。永樂中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之程傳之后。而朱子所定之古文仍復(fù)淆亂。“彖即文王所系之辭,傳者孔子所以釋經(jīng)之辭也,后凡言傳放此。”此乃《彖•上傳》條下義,今乃削“彖上傳”三字,而附于“大哉乾元”之下。“象者,卦之上下兩象及兩象之六爻,周公所系之辭也。”乃《象•上傳》條下義,今乃削‘象上傳’三字,而附于“天行健”之下。此篇申彖傳、象傳之意以盡《乾》、《坤》二卦之蘊,而馀卦之說因可以例推云。”乃《文言》條下義,今乃削“文言”二字,而附于“元者善之長也”之下。其“彖曰”、“象曰”、“文言曰”字皆朱子本所無,復(fù)依程依添入。后來士子厭程傳之多,棄去不讀,專用《本義》。而《大全》之本乃朝廷所頒,不敢輒改,遂即監(jiān)版?zhèn)髁x之本刊去程傳,而以程之次序為朱之次序。相傳且二百年矣。惜乎,朱子定正之書竟不得見于世,豈非此經(jīng)之不幸也夫?朱子記嵩山晁氏《卦爻彖象說》謂:“古經(jīng)始變于費氏,而卒大亂于王弼。”此據(jù)孔氏正義曰:“夫子所作象辭,元在六爻經(jīng)辭之后,以自卑退,不敢干亂先圣正經(jīng)之辭。”王嗣之意,以為象者本釋經(jīng)文,宜相附近,其義易了,故分爻之象辭各附其當(dāng)爻下,如杜元凱注《左傳》,分經(jīng)之年與傳相附。故謂連合經(jīng)傳始于輔嗣,不知其實本于康成也?!段褐尽罚焊哔F鄉(xiāng)公幸太學(xué),問博士淳于后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其釋經(jīng)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jīng)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后對曰:“鄭玄合彖、象于經(jīng)者,欲使學(xué)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合之于學(xué)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xué)者乎?”后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圣人以不合為謙。”帝曰:“圣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后人曰:“古義宏深,圣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是則康成之書已先合之,不自輔嗣始矣。乃《漢書•儒林傳》云:“費直治《易》,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文言解說上下經(jīng)。”則以傳附經(jīng)又不自康成始。朱子記晁氏說,謂:“初亂古制時,猶若今之《乾卦》。”蓋自《坤》以下皆依此,后人又散之各爻之下,而獨存《乾》一卦以見舊本相傳之樣式耳。愚嘗以其說推之,今《乾卦》“彖曰”為一條,“象曰”為一條,疑此費直所附之元本也?!独へ浴芬孕∠笊⒂诟髫持拢錇?#8220;象曰”者八,馀卦則為“象曰”者七,此鄭玄所連,高貴鄉(xiāng)公所見之本也。程傳雖用輔嗣本,亦言其非古《易》?!断獭罚?#8220;九三,咸其股,亦不處也。”傳曰:“云‘亦’者,蓋象辭,本不與《易》相比,自作一處,故諸爻之象辭意有相續(xù)者。此言‘亦’者,承上爻辭也。”秦以焚書而《五經(jīng)》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經(jīng)》亡。今之為科舉之學(xué)者,大率皆帖括熟爛之言,不能通知大義者也。而《易》、《春秋》尤為繆戾。以彖、傳合大象,以大象合爻,以爻合小象,二必臣,五必君,陰卦必云小人,陽卦必云君子,于是此一經(jīng)者為拾瀋之書,而《易》亡矣。取胡氏傳一句、兩句為旨,而以經(jīng)事之相類者合以為題,傳為主,經(jīng)為客,有以彼經(jīng)證此經(jīng)之題,有用彼經(jīng)而隱此經(jīng)之題,于是此一經(jīng)者為射覆之書,而《春秋》亡矣。復(fù)程、朱之書以存《易》,備《三傳》、啖、趙諸家之說以存《春秋》,必有待于后之興文教者。
●卦爻外無別象 圣人設(shè)卦觀象而系之辭,若文王、周公是已。夫子作傳,傳中更無別象。其所言卦之本象,若天、地、雷、風(fēng)、水、火、山、澤之外,惟《頤》中有物,本之卦名;有飛鳥之象,本之卦辭,而夫子未嘗增設(shè)一象也。荀爽、虞翻之徒,穿鑿附會,象外生象:以同聲相應(yīng)為《震》、《巽》,同氣相求為《艮》、《兌》,水流濕火就燥為《坎》、《離》,云從龍則曰《乾》為龍,風(fēng)從虎則曰《坤》為虎。十翼之中,無語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豈知圣人立言取譬,固與后這文人同其體例,何嘗屑屑于象哉。王弼之注雖涉于玄虛,然已一掃《易》普炎榛蕪,而開之大路矣。不有程子,大義何由而明乎?《易》之互體卦變,《詩》之葉韻,《春秋》之例月日,經(jīng)說之繚繞破碎于俗儒者多矣?!段闹凶印吩唬?#8220;九師興而《易》道微,《三傳》作而《春秋》散。”
●卦變 卦變之說,不始于孔子,擊公系《損》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是六子之變皆出于《乾》、《坤》,無所謂自《復(fù)》、《后》、《臨》、《遁》而來者,當(dāng)從程傳。
●互體 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兩體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謂之互體。其說已見于《左氏•莊公二十二年》:陳侯筮,遇《觀》之《否》,曰:“風(fēng)為天,于土上山也。”注“自二至四有艮象,艮為山”是也。然夫子未嘗及之,后人以雜物撰德之語當(dāng)之,非也。其所論二與四、三與五同功而異位,特就兩爻相較言之,初何嘗有互體之說?!稌x書》:荀ダ嘗難鐘會《易》無互體,見稱于世;其文不傳。新安王炎晦叔嘗問張南軒曰:“伊川令學(xué)者先看王輔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軒曰:“三家不論互體故爾。”朱子《本義》不取互體之說,惟《大壯》六五云:“卦體似《兌》,有羊象焉。”不言“互”而言“似”;似者,合兩爻為一爻則似之也。然此又創(chuàng)先儒所未有,不如言互體矣?!洞髩选纷匀廖宄伞秲丁?,《兌》為羊,故爻辭并言羊。
●六爻言位 《易》傳中言位者有二義。列貴賤者存乎位,五為君位,二三四為臣位,故皆曰同功而異位。而初上為無位之爻,譬之于人,初為未仕之人,上則隱淪之士,皆不為臣也,故《乾》之上曰“貴而無位”,《需》之上曰“不當(dāng)位”。若以一卦之體言之,則皆謂之位,故曰“六位時成”,曰“《易》六位而成章”,是則卦爻之位非取象于人之位矣。此意已見于王弼《略例》,但必強彼合此,而謂初上無陰陽定位,則不可通矣?!队洝吩唬?#8220;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dāng)也。”
●九二君德 為人臣者必先具有人君之德,而后可以堯舜其君。故伊尹之言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武王之誓亦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
●師出以律 以湯、武之仁義為心,以桓、文之節(jié)制為用,斯之謂律。律即卦辭之所謂貞也,《論語》言子之所慎者。戰(zhàn)長勺以詐而敗齊,泓以不禽二毛而敗于楚,《春秋》皆不予之。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雖三王之兵,未有易此者也。
●既雨既處 陰陽之義莫著于夫婦,故爻辭以此言之?!缎⌒蟆分畷r求如任、姒之賢,二南之化不可得矣。陰畜陽,婦制夫,其畜而不和,猶可言也。三之反目,隋文帝之于獨孤后也。既和而惟其所為,不可言也。上之既雨,猶高宗之于武后也。
●武人為于大君 武人為于大君,非武人為大君也。如《書》“予欲宣力四方,汝為”之“為”。六三,才弱志剛,雖欲有為而不克濟,以之履虎,有人之兇也。惟武人之效力于其君,其濟則君之靈了民,不濟則以死繼之,是當(dāng)勉為之而不可避耳,故有斷ㄕ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過涉之兇,其何咎哉。
●自邑告命 人主所居謂之邑,《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書》曰:“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曰:“惟臣附于大邑周。”曰:“作新大邑于東國洛。”曰:“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白虎通》曰:“夏曰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師”是也?!短分狭?,政教陵夷之后,一人僅亦守府,而號令不出于國門,于是焉而用師則不可,君子處此,當(dāng)守正以俟時而巳?;竿醪恢艘?,故一用師,而祝聃之矢遂中王肩;唐昭宗不知此也,故一用師而歧之兵直犯闕下。然則保泰者,可不豫為之計哉?!兑住分砸卣?,皆內(nèi)治之事?!二佟吩?#8220;告自邑”,如康王之命畢公“彰善癉惡,樹之風(fēng)聲”者也。《晉》之上九曰“維用伐邑”,如王國之大夫,“大車檻檻,毳衣如”,國人畏之,而不敢奔者也。其為自治則同,皆圣人之所取也。
●成有渝無咎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歿于宮?!秱鳌吩唬?#8220;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圣人慮人之有過不能改之于初,且將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無咎”,雖其漸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猶可以不至于敗亡。以視夫迷復(fù)之兇,不可同年而論矣。故曰:“惟狂克念作圣。”
●童觀 其在政教則不能是訓(xùn)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所司者籩豆之事;其在學(xué)術(shù)則不能知類通達,以幾大學(xué)之道,而所習(xí)者占畢之文。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后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后主人。小人則無咎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故君子為之則吝也。
●不遠復(fù) 《復(fù)》之初九,動之初也。自此以前,喜怒哀樂之未發(fā)也,至一陽之生而動矣,故曰:“《復(fù)》,其見天地之心乎?”顏子體此,故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此慎獨之學(xué)也?;刂疄槿艘?,擇乎中庸;夫亦擇之于斯而已,是以不遷怒,不貳過。其在凡人,則《復(fù)》之初九,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茍其知之,則擴而充之矣。故曰:“《復(fù)》,小而辨于物。”
●不耕獲不楊氏曰:初九動之始,六二動之繼,是故初耕之,二獲之,初之,二畬之。天下無不耕而獲,不而畬者。其曰不耕不,則耕且,前人之所已為也。昔者周公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既歷三紀,世變風(fēng)移。而康王作《畢命》之書曰:“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是故有周之治,垂拱仰成而無所事矣。擊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而孔子之圣,但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是故《六經(jīng)》之業(yè),集君圣之大成,而無所創(chuàng)矣。雖然,使有始之作之者,而無終之述之者,是耕而弗獲,而弗畬也,其功為弗竟矣。六二之柔順中正,是能獲能畬者也,故利有攸往也。未富者因前人之為而不自多也,猶“不富以其鄰”之意。
●天在山中 張湛注《列子》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故曰“天在山中”。
●罔孚裕無咎 君子信而后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而況初之居下位,未命于朝者乎!“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dāng)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此所謂裕無咎也。若受君之命而任其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zé)者不得其言則去矣。
●有孚于小人 君子之于小人也,有知人則哲之明,有去邪勿疑之?dāng)啵瑘匀缃鹗?,信如四時。使忄僉壬之類皆知上志之不可移,豈有不革面而從君者乎?所謂“有孚于小人”者如此。
●損其疾使遄有喜 損不善而從善者,莫尚乎剛,莫貴乎速。初九曰“已事遄往”,六四曰“使遄有喜”。四之所以能遄者,賴初之剛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斷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子路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其遄也至矣。文王之勤日昃,大禹之惜寸陰,皆是道也。君子進德修業(yè),欲及時也。故為政者玩歲而歲日,則治不成;為學(xué)者日邁而月征,則身將老矣。召公之戒成王曰:“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疾之為言,遄之謂也。故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
●上九弗損益之 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正民之德,豈必自損以益人哉。“不違農(nóng)時,谷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不入ㄜ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所謂“弗損益之”者也。“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詩》曰:“奏格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于鐵鉞,所謂“弗損益之”者也。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其道在是矣。
●利用為依遷國 在無事之國而遷,晉從韓獻子之言,而遷于新田是也;在有事之國而遷,楚從子西之言,而遷于鄀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后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之亂。盛治之極,而亂萌焉,此一陰遇五陽之卦也??鬃又T四科十哲,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于是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盛矣,則《老》、《莊》之書即出于其時。后漢立辟雍,養(yǎng)三老,臨白虎,論《五經(jīng)》,太學(xué)諸生至三萬人,而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為之稱首,馬、鄭、服、何之注,經(jīng)術(shù)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興于其世。是知邪說之作與世升降,圣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于金,柔道牽也。”嗚呼,豈獨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
●包無魚 國猶水也,民猶魚也。幽王之詩曰:“魚在于沼,亦匪克樂。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秦始皇八年,河魚大上?!段逍兄尽芬詾轸~陰,類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從君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于是魚亂于下,鳥亂于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 劉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離本而實,女子外屬之象。”一陰在下,如瓜之始生,勢必延蔓而及于上五,以陽剛居尊,如樹杞然,使之無所緣而上,故曰“以杞包瓜”。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顰笑有時,恩澤有節(jié),器使有分,而國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禍乎!
●已日 《革》:“已日乃孚。六二,已日乃革之。”朱子《發(fā)讀》為“戊己”之己。天地之化,過中則變,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故《易》之所貴者中。十干則戊己為中,至于己則過中,而將變之時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當(dāng)過中而將變之時,然后革而人信之矣。古人有以已為變改之義者,《儀禮•少牢饋食禮》“日用丁巳”注:“內(nèi)事用柔,日必丁巳者,取其令名,自丁甯,自變改,皆為謹敬。”而《漢書•律歷志》亦謂“理紀于己,斂更于庚”是也。王弼謂:“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以已為“已事遄往”之已,恐未然。
●改命吉 《革》之九四猶《乾》之九四,諸侯而進乎天子,湯武革命之爻也,故曰“改命,吉。”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慚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四海之內(nèi)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fù)仇也。故曰:“信志也。”
●艮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獲其身”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見其人”也。
●艮其限 學(xué)者之患莫甚乎執(zhí)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捍格而不通,則忿忄生而五情瞀亂,與眾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蓋無幾也??鬃訍汗叶险?,非獨處事也,為學(xué)亦然。告子不動心之學(xué),至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孟子以為其弊必將如蹶趨者之反動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說也。君子之學(xué)不然,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yīng),故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而無熏心之厲矣。
慈溪黃氏《日鈔》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惟隨事謹省則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齊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xí)乎?’不待言心而自貫通于動靜之間者也。孟子不幸當(dāng)人欲橫流之時,始單出而為求為之說,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則心有所主,非虛空以治之也。至于齋心服形之老、莊,一變而為坐脫立忘之禪學(xué),乃始瞑目靜坐,日夜仇視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亂,則曰:‘易伏猛獸,難降寸心。’嗚呼!人之有心,猶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為,其不能無擾者,勢也,而患心之難降歟?”又曰:“夫心之說有二,古人之所謂存心者,存此心于當(dāng)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謂存心者,攝此心于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無一息不運,人得之以為心,亦不容一息不運,心豈空寂無用之物哉!世乃有游手浮食之徒,株坐攝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于其言,亦將遺落世事,以獨求其所謂心。迨其心跡冰炭,物我參商,所謂老子之弊流為申、韓者。一人之身已兼?zhèn)渲?,而欲尤人之不我?yīng),得乎?”此皆足以發(fā)明“厲熏心”之義,乃周公已先系之于《易》矣。
●鴻漸于陸 “上九,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安定胡氏改“陸”為“逵”,朱子從之,謂合韻,非也?!对姟?#8220;儀”字凡十見,皆音牛何反,不得與“逵”為葉,而云路亦非可翔之地,仍當(dāng)作“陸”為是。漸至于陵而止矣,不可以更進,故反而之陸。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而未嘗不踐其土、食其毛也。其行高于人君,而其身則與一國之士偕焉而已。此所以居九五之上,而與九三同為陸象也。朱子發(fā)曰:“上所往進也,所反亦進也。漸至九五極矣,是以上反而之三。”楊廷秀曰:“九三,下卦之極;上九,上卦之極,故皆曰陸。自木自陵,而復(fù)至于陸,以退為進也。”巽為進退,其說并得之。
●君子以永終知弊 讀《新臺》、《桑中》、《鶉奔》之詩,而知衛(wèi)有狄滅之禍;讀《宛丘》、《東門》、《月出》之獻計獻策,而察陳有征舒之亂。書“齊侯送姜氏于歡”,而卜桓公之所以薨;書“夫人姜氏入”,書“大夫宗婦覿,用幣”,而兆子般、閔公之所以弒?;枰鲋x,男女之節(jié),君子可不慮其所終哉!
●鳥焚其巢 人主之德莫大乎下人。楚莊王之圍鄭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贊之,猶以“滿招損,謙受益”為戒。班師者謙也,用師者滿也。上九處卦之上,離之極,所謂有鳥高飛,亦傳于天者矣。居心以矜,而不聞諫爭之論,災(zāi)必逮夫身者也。魯昭公之伐季孫意如也,請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許;請囚于費,弗許;請以五乘亡,弗許。于是叔孫氏之甲興,而陽州次、乾侯唁矣。“鴝鵒鴝鵒,往歌來哭。”其此爻之占乎?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無禮則勞也。初六之“進退”,慎而無禮則葸也。
●翰音登于天羽 翰之音雖登于天,而非實際。其如莊周《齊物》之言,騶衍怪迂之辨,其高過于《大學(xué)》而無實者乎?以視車服傳于弟子,弦歌遍于魯中,若鶴鳴而子和者,孰誕孰信?夫人而識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亂,豈非談空空、核玄玄者有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
●山上有雷小過 山之高峻,云雨時在其中間,而不能至其巔也。故《詩》曰:“殷其雷,在南山之側(cè)。”或高或下,在山之側(cè),而不必至其巔,所以為小過也。然則《大壯》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妣 《爾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謂之妣,經(jīng)文多以妣對祖而并言之,若《詩》之云“似續(xù)妣祖”、“烝畀祖妣”,《易》之云“過其祖,遇其妣”是也。《左傳•昭公十年》:“邑姜,晉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蓋二十世矣。過其祖,遇其妣”,據(jù)文義,妣當(dāng)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臣則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論此義。周人以姜螈為此,《周語》謂之皇妣太姜,是以妣先乎祖?!吨芏Y•大司樂》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詩曰:“似續(xù)妣祖。”箋曰:“妣,先妣姜螈也。祖,先祖也。”或乃謂變文以協(xié)韻,是不然矣?;蛟弧兑住坟澈蔚眉按耍糠虻垡摇稓w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爻辭屢言之矣?!兑住繁尽吨芤住?,故多以周之事言之?!缎⌒蟆坟赞o:“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本義》:“我者,文王自我也。”
●東鄰 馭得其道,則天下皆為之臣;馭失其道,則強而擅命者謂之鄰。臣哉、鄰哉?鄰哉、臣哉?《漢書•郊祀志》引此,師古注:“東鄰謂商紂也,西鄰謂周文王也。”
●游魂為變 精氣為物,自無而之有也;游魂為變,自有而之無也。夫子之答宰我曰:“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于上,為昭明,蒿凄愴。”所謂游魂為變者,情狀具于是矣。延陵季子之葬其子也,曰:“骨肉歸復(fù)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張子《正蒙》有云:“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則圣人盡道其間兼體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其精矣乎!”鬼者,歸也,張子曰:“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此之謂歸。”陳無巳以游魂為變?yōu)檩喕刂f,辨之曰:“長生而不化,則人多,世何以容?長死而不化,則鬼亦多矣。夫燈熄而然,非前燈也。云霓而雨,非前雨也。死復(fù)有生,豈前生邪?”邵氏《簡端錄》曰:“聚而有體謂之物,散而無形謂之變。唯物也,故散必于其所聚;唯變也,故聚不必于其所散。是故聚以氣聚,散以氣散。昧于散者,其說也佛;荒于聚者,其說也仙。”盈天地之間者,氣也。氣之盛者為神,神者,天地之氣而人之心也。故曰:“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狀者如此。“維岳降神,生甫及申。”非有所托而生也。“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非有所乘而去也。此鬼神之實,而誠之不可扌也。
●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日往月來,月往日來,一日之晝夜也。寒往暑來,暑往寒來,一歲之晝夜也。小往大來,大往小來,一世之晝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則“終日乾乾,與時偕行”,而有以盡乎《易》之用矣。
●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維天之命,于穆不已”,繼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與無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fēng)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fēng)霆,風(fēng)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天地紛紜,萬物化醇。”善之為言猶醇也。曰:何以謂之善也?曰:誠者,天之道也。豈非善乎?
●形而下者謂之器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非器則道無所寓。說在乎孔子之學(xué)琴于師襄也,已習(xí)其數(shù),然后可以得其志;已習(xí)其志,然后可以得其為人。是雖孔子之天縱,未嘗不求之象數(shù)也。故其自言曰:“下學(xué)而上達。”
●垂衣裳而天下治 “垂衣裳而天下治”,變質(zhì)而之文也,自黃帝、堯、舜始也,故于此有通變宜民之論。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人之為學(xué),亦有病于憧憧往來者,故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
●困,德之辨也 “內(nèi)文明而外柔順”,其文王之困而亨者乎?“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其孔子之困而亨者乎?故在陳之厄,弦歌之志,顏淵知之,而子路、子貢之徒未足以達此也。故曰:“《困》,德之辨也。”
●凡易之情 愛惡相攻,遠近相取,情偽相感,人心之至變也。于何知之?以其辭知之。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瘦哉!是以圣人設(shè)卦,以盡情偽。夫誠于中必形于外,君子之所以知人也;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先王之所以鑄鼎也。故曰:“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周身之防,御物之智,其全于是矣。
●易,逆數(shù)也 數(shù)往者順,造化人事之跡有常而可驗,順以考之于前也;知來者逆,變化云為動日新而無窮,逆以推之于后也。圣人神以知來,知以藏往,作為《易》書,以前民用。所設(shè)者,未然之占;所期者,未至之事,是以謂之逆數(shù)。雖然,若不本于八卦已成之跡,亦安所觀其會而系之爻象乎?是以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劉汝佳曰:“天地間一理也,圣人因其理而畫為卦以象之,因其象而著為變以占之。象者,體也,象其已然者也。占者,用也,占其未然者也。已然者為往,往則有順之之義焉;未然者為來,來則有逆之之義焉。如象天而畫為《乾》,象地而畫為《坤》,象雷、風(fēng)而畫為《震》、《巽》,象水、火而畫為《坎》、《離》,象山、澤而畫為《艮》、《兌》,此皆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fā)揮于剛?cè)岫痴咭?,不謂之?dāng)?shù)往者順乎?如筮得《乾》,而知“乾,元亨利貞”;筮得《坤》,而知“坤,元亨,利牝馬之貞”;筮得《震》,而知“震亨,震來,笑言啞啞”;筮得《巽》,而知“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筮得《坎》,而知“習(xí)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筮得《離》,而知“離利貞亨,畜牝牛吉”;筮得《艮》,而知“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筮得《兌》,而知“兌亨,利貞”,此皆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者也,不謂之知來者逆乎?夫其順數(shù)已往,正所以逆推將來也??鬃釉唬?#8220;殷因于復(fù)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數(shù)往者順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知來者逆也。故曰:“易,逆數(shù)也。”若如邵子之說,則是義、文之《易》已判而為二,而又以《震》、《離》、《兌》、《乾》為數(shù)已生之卦,《巽》、《坎》、《艮》、《坤》為推未生之卦,殆不免強孔子之書以就己之說矣。
●說卦 雜卦互文“雷以動之,風(fēng)以散之,雨以潤之,日以亙之?!遏蕖芬灾怪?,《兌》以說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舉象,下四舉卦,各以其切于用者言之也。終萬物、始萬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獨舉卦名者,以動撓燥潤,功是風(fēng)雷水火,至于終始萬物,于山義則不然。故舍象而言卦,各取便而論也,得之矣。”古人之文,有廣譬而求之者,有舉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復(fù)言山水者,意有所不盡也。”《坤》也者,地也”,不言西南之卦;“《兌》,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舉六方之卦而見之也,意盡于言矣。虞仲翔以為《坤》道廣布,不主一方,及《兌》象不見西者,妄也。“《豐》多故也,親寡《旅》也。”先言親寡,后言旅,以協(xié)韻也。猶《楚辭》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為別有義,非也。
●兌為口舌 《兌》為口舌,其于人也,但可以為巫為妾而已。以言說人,豈非妾婦之道乎?凡人于交友之間,口惠而實不至,則其出而事君也,必至于靜言庸違。故舜之御臣也,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而孔子之于門人,亦聽其言而觀其行?!短茣费皂f貫之自布衣為相,與人交,終歲無款曲,未嘗偽辭以悅?cè)恕F滟t于今之人遠矣!
●序卦雜卦 《序卦》、《雜卦》皆旁通之說,先儒疑以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小來,承《泰》之小往大來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南,不利東北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義也。《益》之六二即《損》之六五也,其辭皆曰“十朋之龜”;《濟》之九三即《濟》之九四也,其辭皆曰“臂無膚”;《未濟》之九四即《即濟》之九三也,其辭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對之義也。必謂六十四卦皆然,則非《易》書之本意?;蛘叻蜃訃L言之,而門人廣之,如《春秋•哀十四年》西狩獲麟以后,續(xù)經(jīng)之作耳。
●晉晝也明夷誅也蘇氏曰:“‘晝?nèi)杖?#8217;,故曰晝;‘得其大首’,故曰誅?!稌x》當(dāng)文明之世,群后四朝而車服以庸,揖讓之事也;《明夷》逢昏亂之時,取彼兇殘而殺伐用張,征誅之事也。一言晝,一言誅,取其音協(xié)爾。”
●孔子論《易》 孔子論《易》,見于《論語》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則圣人之所以學(xué)《易》者,不過庸言、庸行之間,而不在乎圖書象數(shù)也。今之穿鑿圖象以自為能者,畔也?!队洝氛哂诜蜃訉W(xué)《易》之言而即繼之曰:“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詩、書、執(zhí)禮者,皆言《易》也。人茍循乎詩、書、執(zhí)禮之常,而不越焉,則自天佑之,吉無不利矣。故其作《系辭傳》,于“悔吝無咎”之旨,特諄諄焉;而《大象》所言,凡其體之于身、施之于政者,無非用《易》之事。然辭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觀之者淺,玩之者深矣。其所以與民同患者,必于辭焉著之,故曰“圣人之情見乎辭”。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極”二章皆言數(shù)之所起,亦贊《易》之所不可遺,而未嘗專以象數(shù)教人為學(xué)也。是故“出入以度,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圖,康節(jié)之書,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學(xué)興,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舉竄跡于其中以為《易》,而其《易》為方術(shù)之書,于圣人寡過反身之學(xué)去之遠矣。“《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見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無大過。
●七八九六 《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舉隅之義也。故發(fā)其例于《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變也。亦有用其不變者,《春秋傳》穆姜遇《艮》之八,《晉語》董因得《泰》之八是也?!遏蕖费灾唱氉儎t名之六,余爻皆變而二爻獨不變則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時也?!肚坟辰宰兌酹毑蛔?,曰“初七,潛龍勿用”可也;《坤》爻皆變而初獨不變,曰“初八,履霜,堅冰至”可也。占變者其常也,占不變者其反也,故圣人系之九、六。歐陽永叔曰:“《易》道占其變,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謂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趙汝梅《易輯聞》曰:“揲蓍策數(shù),凡得二十八,雖為《乾》亦稱七;凡得三十二,雖為《坤》亦稱八。”楊彥齡《筆錄》曰:“楊損之,蜀人,博學(xué)善稱說。余嘗疑《易》用九、六,而無七、八。損之云:‘卦畫七、八,爻稱九、六。’”《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舉九、六以該七、八也。朱子謂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
●卜筮 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詩》曰:“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洪范》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孔子之贊《易》也,亦曰:“人謀鬼謀。”夫庶人至賤也,而猶在蓍龜之前,故盡人之明而不能決,然后謀之鬼焉。故古人之于人事也信而有功,于鬼也嚴而不瀆。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當(dāng)為,雖兇而不可避也。故曰:“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歟!《卜居》,屈原自作,設(shè)為問答,以見此心,非鬼神吉兇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為,往至太卜之家,決之蓍龜,冀聞異策,以定嫌疑。”則與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興祖補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從,下句皆原所去。時之人去其所當(dāng)從,從其所當(dāng)去。其所謂吉,乃原所謂兇也。”可謂得屈子之心者矣。
《禮記•少儀》:“問卜筮曰:‘義與?志與?義則可問,志則否。’”子孝臣忠,義也;違害就利,志也。卜筮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懷仁義也。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后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zhí)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wèi)人以龜為有知也。南蒯將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強內(nèi)溫,忠也;和以率貞,信也。故曰黃堂兇吉。黃,中之色也;裳,下之飾也。元,善之長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飾;事不善,不得其極。且夫《易》不可以占險,猶有闕也。筮雖吉,未也。”南蒯果敗。是以嚴君平之卜筮也,與人子言“依于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于忠”。而高允亦有筮者,當(dāng)依附爻象,勸以忠孝之論,其知卜筮之旨矣。《申鑒》:“或問卜筮曰:‘德斯益,否斯損。’曰:‘何謂也?吉而濟兇而救之謂德,吉而恃兇而怠之謂損。’”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鄉(xiāng),告其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若是,則無可為也,無可行也。不當(dāng)問,問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圣人之道也。是以《少儀》之訓(xùn)曰:“毋測未至。”郭璞嘗過顏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文中子子謂:“北山黃公善醫(yī),先寢食而后針藥;汾陰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說卦。”《金史•方伎傳序》曰:“古之為術(shù)以吉兇導(dǎo)人而為善,后世術(shù)者或以休咎導(dǎo)人而為不善。”
卷二
●帝王名號 堯、舜、禹皆名也。古未有號,故帝王皆以名紀,臨文不諱也。考之《尚書》,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堯崩之后,舜與其臣言,則曰“帝禹崩之后”?!段遄又琛穭t曰“皇祖”,《胤征》則曰“先王”、無言堯、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自啟至發(fā)皆名也。夏后氏之季,而始有以十干為號者。桀之癸,商之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皆號以代其名,自天乙至辛皆號也。商之王著號不著名,而名之見于經(jīng)者二:天乙之名履,曰湯、曰紂,則亦號也。號則臣子所得而稱,故伊尹曰“惟尹躬暨湯”,《頌》曰武湯、曰成湯、曰湯孫也。曰文祖,曰藝祖,曰神宗,曰皇祖,曰烈祖,曰高祖,曰高后,曰中宗,曰高宗,而廟號起矣。曰元王,曰武王,而謚立矣。曰大舜,曰神禹,曰大禹,曰成湯,曰寧王,而稱號繁矣。自夏以前,純乎質(zhì),故帝王有名而無號。自商以下,浸乎文,故有名有號。而德之盛者,有謚以美之,于是周公因而制謚。自天子達于卿大夫,美惡皆有謚,而十干之號不立。然王季以上不追謚,猶用商人之禮焉,此文質(zhì)之中,而臣子之義也。嗚呼!此其所以為圣人也歟?
●九族 宗盟之列,先同姓而后異姓;喪服之紀,重本屬而輕外親。此必有所受之,不自周人始矣。“克明后德,以親九族。”孔傳以為自高祖至玄孫之親,蓋本之《喪服小記》“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之說,而百世不可易者也?!赌潦摹窋?shù)商之罪,但言“昏棄厥遺王父母弟”,而不及外親;《呂刑》申命有邦,歷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而不言甥舅,古人所謂先后之序從可知矣。故《爾雅》謂于內(nèi)宗曰“族”,于母妻則曰“黨”。而《昏禮》及《仲尼燕居》“三族”之文,康成并釋為父、子、孫。杜元凱乃謂:“外祖父、外祖母、從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非己之同族,皆外親有服而異族者。”然則史官之稱帝堯,舉其疏而遺其親,無乃顛倒之甚乎?且九族之為同姓,經(jīng)傳之中有明證矣?!洞呵?#8226;魯成公十五年》:“宋共公卒。”傳曰:“二華,戴族也;司城,莊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共公距戴公九世。而《唐六典•宗正卿》:“掌皇九族之屬籍,以別昭穆之序,紀親疏之別。”“九廟之子孫,其族五十有九。光皇帝一族,景皇帝之族六,元皇帝之族三,高祖之族二十有一,太宗之族十有三,高宗之族六,中宗之族四,睿宗之族五。”此在玄宗之時已有七族,若其歷世滋多,則有不止于九者。而五世親盡,故經(jīng)文之言族者自九而止也。又孔氏《正義》謂高祖、玄孫無相及之理,不知高祖之兄弟與玄孫之兄弟固可以相及,如后魏國子博士李琰之所謂“壽有長短,世有延促,不可得而齊同”者。如宋洪邁《容齋隨筆》言:“嗣濮王士歆,在隆興為從叔祖,在紹熙為曾叔祖,在慶元為高叔祖。”其明證矣,亦何必帝堯之世,高祖、玄孫之族,無一二人同在者乎?疑其不相及而以外戚當(dāng)之,其亦昧于齊家治國之理矣。《路史》曰:“親親,治之始也。”《禮•小記》曰:“親親者,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是所謂九族者也。夫人生則有父,壯則有子,父子與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別也。父者子之祖,因上推之,以及于己之祖;子者父之孫,因下推之,以及于己之孫。此《禮傳》之以三為五也。己之祖,自己子視之,則為曾祖王父;自己孫視之,則為高祖王父。己之孫,自己父視之,則為曾孫;自己祖視之,則為玄孫。故又上推以及己之曾、高,下推以及己之曾、玄,是所謂以五為九也。陳氏《禮書》曰:“己之所親,以一為三;祖孫所親,以五為七?!队洝凡谎哉撸愿缸右惑w,而言玄與曾同服,故不辨異之也。服父三年,服祖期,則曾祖宜大功、高祖宜小功,而皆齊衰三月者,不敢以大小功旁親之服加乎至尊。故重其衰麻,尊尊也;減其日月,恩殺也。此所謂上殺。服嫡子三年,庶子期,嫡孫期,庶孫大功,則曾孫宜五月,而與玄孫皆緦麻三月者,曾孫服曾祖三月,曾祖報之亦三月。曾祖,尊也,故加齊衰;曾孫,卑也,故服緦麻。此所謂下殺。服祖期,則世叔宜大功,以其與父一體,故加以期。從世叔則疏矣,加所不及,故服小功。族世叔又疏矣,故服緦麻:此發(fā)父而旁殺者也。祖之兄弟小功,曾祖兄弟緦麻,高祖兄弟無服:此發(fā)祖而旁殺者也。同父至親,期;同祖為從,大功;同曾祖為再從,小功;同高祖為三從,緦麻:此發(fā)兄弟而旁殺者也。父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猶子而進之也;從兄弟之子小功,再從兄弟之子緦麻:此發(fā)子而旁殺者也。祖為孫大功,兄弟之孫小功,從兄弟之孫緦麻:此發(fā)孫而旁殺者也。蓋服有加也,有報也,有降也。祖之齊衰,世叔從子之期,皆加也;曾孫之三月與兄弟之孫五月,皆報也。若夫降有四品,則非五服之正也。觀于九族之訓(xùn),如喪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服紀之?dāng)?shù),蓋前乎二帝而有之矣。后魏孝文太和中,詔延四廟之子,下逮玄孫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秩為列,悉序昭穆為次,用家人之禮。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舜典 古時《堯典》、《舜典》本合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稱“舜曰”者,以別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稱“帝曰”,問答之辭已明,則無嫌也。
●惠迪吉從逆兇 善惡報應(yīng)之說,圣人嘗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從逆兇,惟景響”,湯言“天道福善禍淫”,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言“惟吉兇不僭在人,惟天降災(zāi)祥在德”,孔子言“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豈真有上帝司其禍福,如道家所謂天神察其善惡,釋氏所謂地獄果報者哉!善與不善,一氣之相感,如水之流濕,火之就燥,不期然而然,無不感也,無不應(yīng)也。此孟子所謂“志臺則動氣”,而《詩》所云“天之牖民,如熏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攜”者也。其有不齊,則如夏之寒,冬之燠,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時之正氣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司之,屑屑焉如人間官長之為,則報應(yīng)之至近者,反推而之遠矣。
●懋遷有無化居 “懋遷有無化居。”化者,貨也。運而不積則謂之化,留而不散則謂之貨。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貨名?!吨衮场酚?#8220;不殖貨利”之言,三風(fēng)有殉于貨色之儆,而《盤庚》之誥則曰“不肩好貨”,于是“移化”之字為“化生”、“化成”之化,而厚斂之君、發(fā)財之豐多不化之物矣。舜作《南風(fēng)之歌》,所謂勸之以九歌者也。讀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慍者,必在乎阜吾民之財;而自阜其財,乃以來天下之慍。
●三江 北江,今之揚子江也。中江,今之吳淞江也。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見之;南江,今之錢塘江也?!队碡暋吩摾ū娏鳎瑹o獨遺浙江之理,而會稽他日合諸侯計功之地也,特以施功少,故不言于導(dǎo)水爾。“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澤底定”,又一事也。后之解《書》者必謂三江之皆由震澤,以二句相蒙為文,而其說始紛紜矣。
●錫土姓 今日之天下,人人無土,人人有姓。蓋自錫土之法廢,而唐、宋以下,帝王之裔儕于庶人,無世守之固;錫姓之法廢,而魏、齊以下,朔漠之姓雜于諸夏,失氏族之源。后之鄙儒,讀《禹貢》而不知其義者良多矣。
●厥弟五人 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國而為公侯者不見于經(jīng)。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為國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而少康封其庶子于會稽,以奉守禹祀,二十余世,至于越之句踐,卒霸諸侯,有禹之遺烈,夫亦監(jiān)于太康孤立之禍而然與?若乃孔子所謂“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者,亦從此而可知之矣。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 堯、舜、禹皆都河北,故曰冀方。至太康始失河北,而五子御其母以從之,于是僑國河南,傳至相,卒為浞所滅。古之天子失其故都,未有能國者也。周失豐、鎬,而平王以東;晉失洛陽,宋失開封,而元帝、高宗遷于江左,遂以不振。惟殷之五遷圮于河,而非敵人之窺伺,則勢不同爾。唐自玄宗以后,天子屢嘗出狩,乃未幾而復(fù)國者,以不棄長安也。故子儀回鑾之表,代宗垂泣;宗澤還京之奏,忠義歸心。嗚呼!幸而澆之縱欲,不為民心所附,少康乃得以一旅之眾而誅之。爾后之人主不幸失其都邑,而為興復(fù)之計者,其念之哉!夏之都本在安邑,太康畋于洛表,而羿距于,則冀方之地入于羿矣,惟河之東與南為夏所有。至后相失國,依于二斟。于是使?jié)灿脦?,殺斟灌,以伐斟鄩,而相遂滅。乃處澆于過,以制東方;處臺于戈,以控南國。其時靡奔有鬲。在河之南。而自河以內(nèi),無不安于亂賊者矣。合魏絳、伍員二人之言,可以觀當(dāng)日之形勢。而少康之所以布德兆謀者,亦難乎其為力矣。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之,遂以冀州為中國之號?!冻o•九歌》:“覽冀州兮有余。”《淮南子》:“女媧氏殺黑龍以濟冀州。”《路史》云:“中國總謂之冀州。”《谷梁傳》曰:“鄭,同姓之國也,在乎冀州。”
●胤征 羲和尸官,慢天也;葛伯不祀,亡祖也。至于動六師之誅,興鄰國之伐,古之圣人其敬天尊祖也至矣。故《王制》:天子巡守其削絀諸侯,必先于不敬、不孝。
●惟元祀十有二月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元祀者,太甲之元年;十有二月者,建子之月。蓋湯之崩必以前年之十二月也。殷練而,“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闕祖”,湯于廟也。先君廟,而后嗣子即位,故成之為王,則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訓(xùn)于王也。若自桐歸毫,以三祀之十二月者,則適當(dāng)其時,而非有所取爾。“即位”者,即先君之位也。未則事死如生,位猶先君之位也,故廟而后嗣子即位。殷練而,即位必在期年之后;周卒哭而,故逾年斯即位矣。有不待葬而即位,如魯之文公、成公者,其禮之末失乎!三年喪畢,而后踐天子位,舜也,禹也。練而,而即位,殷也。逾年正月即位,周也。世變愈下,而柩前即位,為后代之通禮矣。
●西伯戡黎 以關(guān)中并天下者,必先于得河?xùn)|。秦取三晉而后滅燕齊,苻氏取晉陽而后滅燕,宇文氏取晉陽而后滅齊。故西伯戡黎,而殷人恐矣。
●少師 古之官有職異而名同者,“太師”、“少師”是也。比干之為少師,《周官》所謂“三孤也”;《論語》之少師陽,則樂官之佐,而《周禮》謂之“小師”者也。故《史記》言紂之將亡,其太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奔周,而后儒之傳誤以為微子也。
●殷紂之所以亡 自古國家承平日久,法制廢馳,而上之令不能行于下,未有不亡者也。紂以不仁而亡,天下人人知之。吾謂不盡然。紂之為君,沈緬于酒,而逞一時之威,至于刳孕脛,蓋齊文宣之比耳。商之衰也久矣,一變而《盤庚》之書,則卿大夫不從君令;再變有《微子》之書,則小民不畏國法;至于“攘竊神之犧牲,用以容,將食無災(zāi)”,可謂民玩其上,而威刑不立者矣。即以中主守之,猶不能保,而況以紂之狂酗昏虐,又祖伊奔告而不省乎?文宣之惡未必減于紂,而齊以強;高緯之惡未必甚于文宣,而齊以亡者:文宣承神武之余,紀綱粗立,而又有楊輩為之佐,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也;至高緯而國法蕩然矣,故宇文得而取之。然則論紂之亡,武之興,而謂以至仁伐至不仁者,偏辭也,未得為窮源之論也。
●武王伐紂 武王伐商,殺紂而立其子武庚,宗廟不毀,社稷不遷,時殷未嘗亡也。所以異乎曩日者,不朝諸侯,不有天下而已。故《書序》言:“三監(jiān)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是則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紂之自燔;而亡其國也,在武庚之見殺。蓋武庚之存殷者,猶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則殷其不黜矣。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國。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封武庚,降在侯國,而猶得守先人之故土。武王無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孫,所以異乎后世之篡弒其君者,于此可見矣。乃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啟代殷,而必于宋焉,謂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遷其地也。是以知古圣王之征誅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國,誅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武王豈不知商之臣民,其不愿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風(fēng)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為搖動,而必以封其遺胤。蓋不以畔逆疑其子孫,而明告萬世以取天下者,無滅國之義也。故宋公朝周,則曰“臣”也;周人待之,則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則侯服于周也;自其國人言之,則以商之臣事商之君,無變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遠矣,而曰“孝惠取于商”,曰“天之棄商久矣”,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吾是以知宋之得為商也。蓋自武庚誅而宋復(fù)封,于是商人曉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無復(fù)有恐懟不平之意。與后世之人主一戰(zhàn)取人之國,而毀其宗廟,遷其重器者異矣?;蛟唬哼w殷頑民于雒邑何與?曰:以“頑民”為商俗靡之民者,先儒解誤也。蓋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殺而待人也仁。東征之役,其誅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謀主一人,管叔而已。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遷。而所謂頑民者,皆畔逆之徒也。無連坐并誅之法,而又不可以復(fù)置之殷都,是不得不遷而又原其心。不忍棄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頑民”。其與乎畔而遷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與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謂“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氏、樊氏、饑氏、終葵氏”是也,非盡一國而遷之也。或曰:何以知其為畔黨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敵百姓也,古圣王無與一國為仇者也。上古以來,無殺君之事。湯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紂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湯之所以桀者待紂;紂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當(dāng)時八百諸侯,雖并有除殘之志,然一聞其君之見殺,則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駭,而不能無歸過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無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后乃安于紂之亡,而不以為周師之過,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無余恨焉。非伯夷親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終仁也,其時異也?!抖嗍俊分畷?#8220;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亡國之民而號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稱“我小國”,以天下為公,而不沒其舊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悅而誠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
●泰誓 商之德澤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紂,乃曰:“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曰:“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殄殲?zāi)顺稹?#8221;可至于此?紂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仇之,豈非《泰誓》之文出于魏晉間人之偽撰者邪?“朕夢協(xié)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伐君大事,而托之乎夢,其誰信之?殆即《呂氏春秋》載夷齊之言,謂武王揚夢以說眾者也。《孟子》引《書》:“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今改之曰:“罔或無畏,寧執(zhí)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后儒雖曲為之說,而不可通矣。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凡百姓之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皆我一人之責(zé),今我當(dāng)順民心,以誅無道也。蔡氏謂民皆有責(zé)于我,似為紆曲。
●王朝步自周 《武成》:“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召誥》:“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畢命》:“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不敢乘車而步出國門,敬之至也。后之人君驕恣惰佚,于是有輦而行國中,坐而見群臣,非先王之制矣。《呂氏春秋》:“出則以輿,入則以輦,務(wù)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機。”宋呂大防言:“前代人主在宮禁之中亦乘輿輦,祖宗皆步自內(nèi)庭,出御前殿,此勤身之法也。”《太祖實錄》:“吳元年,上以諸子年長,宜習(xí)勤勞,使不驕惰,命內(nèi)侍制麻屨行滕。每出城稍遠,則馬行其二,步趨其一。”至崇禎帝,亦嘗就禱南郊。嗚呼!皇祖之訓(xùn)遠矣。
●大王王季 《中庸》言:“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大傳》言:“武王于牧之野,既事而退,遂率天下諸侯,執(zhí)豆籩,駿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二說不同。今按《武成》言:“丁未,祀于周廟。”而其告庶邦冢君,稱“大王、王季”?!督痣分畠宰T唬?#8220;若爾三王。”是武王之時已追王大王、王季,而《中庸》之言未為得也;《綿》之詩上稱“古公亶父”,下稱“文王”,是古公未上尊號之先,文已稱王,而《大傳》之言未為得也。仁山金氏曰:“武王舉兵之日,已稱王矣。故類于上帝,行天子之禮,而稱‘有道曾孫周王發(fā)’,必非史臣追書之辭。后之儒者,乃嫌圣人之事而文之,非也。然文王之王與大王、王季之王自不同時,而追王大王、王季必不在周公踐阼之后。”
●彝倫 “彝倫”者,天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謂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德、稽疑、庶徵、五福、六極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倫”而已。能盡其性,以至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而彝倫敘矣。
●龜從筮逆 古人求神之道不止一端,故卜、筮并用,而終龜為主。《周禮•筮人》言:“凡國之大事,先筮而后卜。”注:“當(dāng)用卜者先筮之,即事有漸也,于筮之兇則止不卜。”然而《洪范》有“龜從筮逆”者,則知古人固不拘乎此也。大卜掌三兆之法。其經(jīng)兆之體皆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故《傳》曰:“筮短龜長。”自漢以下,文帝代來,猶有大橫之兆;《藝文志》有《龜書》五十三卷,《夏龜》二十六卷,《南龜書》二十八卷,《巨龜》三十六卷,《雜龜》十六卷,而后則無聞。唐之李華遂有廢龜之論矣。
●周公居?xùn)| 主少,國疑,周公又出居于外,而上下安寧,無腹心之患者,二公之力也。武王之誓眾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于此見之矣。《荀子》:“二公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祿與周公齊。”
●微子之命 微子之于周,蓋受國而不受爵。受國以存先王之祀,不受爵以示不為臣之節(jié),故終身稱“微子”也。微子卒,立其弟衍,是為微仲。衍之繼其兄,繼宋非繼微也。而稱微仲者何?猶微子之心也。至于衍之子稽則遠矣,于是始稱“宋公”。嗚呼!吾于《洪范》之書言“十有三祀”,《微子之命》以其舊爵名篇,而知武王、周公之仁,不奪人之所矣守也。后之經(jīng)生不知此義,而抱器之臣、倒戈之士接跡于天下。
●酒誥 酒為天之降命,亦為天之降威。紂以酗酒而亡,文王以不腆于酒而興。興亡之幾,其原皆在于酒,則所以保天命而畏天威者,后人不可不謹矣。
●召誥 古者吉行,日五十里。故召公營洛,乙未,自周;戊申,朝至于洛,凡十有四日,師行日三十里。故武王伐紂,癸巳,自周;戊午,師渡孟津,凡二十有五日。《漢書》以為三十一日,誤。
●元子 《微子之命》以微子為殷王元子?!墩僬a》則又以紂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又曰:“有王雖小,元子哉!”人君謂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親。
●其稽我古人之德 傅說之告高宗曰:“學(xué)于古訓(xùn),乃有鋒。”武王之誥康叔:既祗乃文考,而又求之殷先哲王,又求之商成人,又別求之古先哲王。大保之戎成王,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而后進之以“稽謀自天”。及成王之作《周官》,亦曰:“學(xué)古入官”,曰“不學(xué)墻面”。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學(xué)古而欲稽天,豈非不耕而求獲首!
●節(jié)性 “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此性善之說所自出也。”節(jié)性,惟日其邁”,此性相近之說所自出也。”“豈弟君子,俾彌爾性,似先公酋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汝其敬識百辟享 人主坐明堂而臨九牧,不但察群心之向背,亦當(dāng)知四國之忠奸。故嘉禾同穎,美侯服之宣風(fēng);底貢厥獒,戎明王之慎德,所謂“敬識百辟享”也。昔者唐明皇之致理也,受張相千秋之鏡,聽元生《一之歌》,亦能以謇諤為珠璣,以仁賢為器幣。及乎王心一蕩,佞諛日崇,開廣運水潭,致江南之貨,廣陵銅器、京口綾衫。錦纜牙檣,爾亙數(shù)里;靚妝鮮服,和者百人。乃未幾而薊于享者也。《易》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若明皇者,豈非享多儀而民曰不享者哉!
●惟爾王家我適 朝覲者不之殷而之周,訟獄者不之殷而之周,于是周為天子,而殷為侯服矣。此之謂“惟爾王家我適”。
●王來自奄 《多方之誥》曰:“惟五月丁亥,王為自奄。”而《多士》:王曰:“昔朕來自奄。”是《多方》當(dāng)在《多士》之前,后人倒其篇第耳。奄之叛周,是武庚既誅而懼,遂與淮夷、徐戎并興,而周公東征,乃至于三年。既克,而成王踐奄,蓋行巡狩之事,《書序》“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于蒲姑”是也??住秱鳌芬詾檠僭倥颜?,拘于篇之先后而臺為之說。
●建官惟百 成王作《周官》之書,謂“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夏,商官倍者”者,時代不遠,其多寡何若此之懸絕哉。且天下之事,一職之微,至于委吏、乘田亦不可闕,而謂二帝之世遂能以百官該內(nèi)外之務(wù),吾不敢信也??贾畟髯?,亦第以為因時制宜,而莫詳其實。吾以為唐、虞之官不止于百,而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余九官之佐,殳┥、伯與、朱虎、熊羆之倫,暨侍御仆從,以至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以名達于天子者不過百人而已,其他則穆王之命所謂“慎簡乃僚”,而天子不親其黜陟者也。故曰:“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wù)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夏、商之世,法日詳,而人主之職日侵于下,其命于天子者多,故倍也。觀于《立政》之書,內(nèi)至于亞旅,外至于表臣、百司,而夷、微、盧、、三毫、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則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漢初,王侯國百官,皆如漢朝,惟丞相命于天子,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懲吳、楚之亂,殺其制度,罷御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詔凡王侯吏職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補。其州郡佐吏自別駕、長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補,歷代因而不革。洎北齊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賜其賣官,分占州郡,下及鄉(xiāng)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后,州郡辟士之權(quán)浸移于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由此起也。”故劉炫對牛弘,以為大小之官悉由吏部,此政之所以日繁。而沈既流之議,欲令六品以下及僚佐之屬許州府辟用。后之人見《周禮》一書設(shè)官之多,職事之密,以為周之所以致治者如此;而不知“宅乃事,宅乃牧、宅乃準”之外,文王罔敢知也。然則周之制雖詳,而意猶不異于唐、虞矣。求治之君,其可以天子而預(yù)銓曹之事哉。
●司空 司空,孔傳謂“主國空土以居民”,未必然。顏師古曰:“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為穴以居人也。”《易傳》云:“上古穴居而野處。”《詩》云:“古公亶父,陶復(fù)陶穴,未有家室。”今河?xùn)|之人尚多人穴居者。洪水之后,莫包于奠民居,故伯禹作司空,為九官之首。
●顧命 讀《顧命》之篇,見成王初喪之際,康王與其群臣皆吉妥,而無哀痛之辭。以召公、畢公之賢,反不及子產(chǎn)、叔向,誠為可疑,再四讀之,知其中有脫簡。而“狄設(shè)黼扆、綴衣”以下,即當(dāng)屬之《康王之誥》。自此以上,記成王顧命、登遐之事;自此以下,記明年正月上日,康王即位,朝諸侯之事也。古之人君于即位之禮重矣,入即位于廟,受命于先王,祭畢而朝群臣,群臣布幣而見,然后成之為君?!洞呵铩分隰敼次粍t書,不即位則不書,蓋有遭時之變,而不行此禮,如莊、閔、僖三公者矣??低醍?dāng)太平之時,為繼體之主,而史錄其儀文、訓(xùn)告,以為一代之大法,此《書》之所以傳也?!队洝吩?#8220;未沒喪,不稱君”,而今書曰“王麻冕黼裳”,是逾年之君也;又曰“周卒哭而”,而今曰“諸侯出廟門俟”,是已之后也。《傳》言“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而今“太保率西方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是七月之余也。因其中有脫簡,而后之說《書》者并以系之“越七日,癸酉”之下,所以生后儒之論。而不思初崩七日之間,諸侯何由而畢至乎?或曰:易吉可乎?曰:此周公所制之禮也,以宗廟為重,而不敢兇服以接乎神,釋三年之喪,以盡斯須之敬,此義之所在,而天子之守與士庶不同者也?!渡虝酚兄樱?#8220;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豈以喪服而入廟哉!傳之世,天下可以無君,故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傳子之世,天下不可無君,故“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自“狄設(shè)黼扆、綴衣”以下,皆陳之朝者也。設(shè)四席者,朝群臣,聽政事,養(yǎng)國老,燕親屬,皆新天子之所有事,而非事亡之說也。自“王麻冕,黼裳”以下,皆廟中之事也。自“王出,在應(yīng)門之內(nèi)”以下,則康王臨朝之事也。周之末世,固有不待葬而先見廟者矣?!蹲髠?#8226;昭二十二年》:“夏四月乙丑,王崩于榮锜氏。五月庚辰,見王。六月丁巳,葬景王。”其曰“見王”者,見王子猛于先王之廟也。不待期而見王猛,不待斯而葬景王,則以子朝之爭國也;然不言“即位”,但曰“見王”而已。孰謂成、康無事之時而行此變禮也?《書》之脫簡多矣。如《武成》之篇,蔡氏以為尚有闕文?!堵逭a》“戊辰,王在新邑”,則王之至洛可知,乃二公至洛并詳其月日,而王不書。金氏以為其間必有闕文,蓋伏生老而忘之耳。然則《顧命》之脫簡又何疑哉。賓牟賈言:“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余于《顧命》敢引之,以斷千載之 矣。
●矯虔 《說文》:“矯,從矢,揉箭也。”故有用力之義?!稘h書•孝武紀》注引韋昭曰:“稱詐為矯,強取為虔。”《周語》注:“以詐用法曰矯。”
●罔中于信,以覆詛盟 國亂無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見理,于是不得不訴之于神,而詛盟之事起矣。蘇公遇暴公之譖,則“出此三物,以詛爾斯”;屈原遭子蘭之讒,則“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聽直至于里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來于人間者,亦或著其靈爽,于是賞罰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鐵常不如其畏鬼責(zé)矣。乃世之君子猶有所取焉,以輔王政之窮。今日所傳地獄之說,感應(yīng)之書,皆苗民詛盟之余習(xí)也。“明明常,鰓寡無蓋”,則王政行于上,而人自不復(fù)有求于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謂絕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 ●文侯之命 《竹書紀年》: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盤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鄫。十年,王師伐申。十一年,申人、鄫人及犬戎入宗周,弒王及王子伯盤。申侯、魯侯、許男、聞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攜,周二王并立。平王元年,王東徙雒邑。晉侯會衛(wèi)侯、鄭伯、秦伯,以師從王入于成周。二十一年,晉文侯殺王子余臣于攜。然則《文侯之命》,報其立己之功,而望之以殺攜王之效也。鄭公子蘭之從晉文公而東也,請無與圍鄭,晉人許之。今平王既立于申,自申遷于雒邑,而復(fù)使周人為之戍申,則申侯之伐,幽王之弒,不可謂非出于平王之志者矣。當(dāng)日諸侯但知其冢嗣為當(dāng)立,而不察其與聞乎弒為可誅。虢公之立王子余臣,或有見乎此也。自文侯用師,替攜王以除其逼,而平王之位定矣。后之人徒以成敗論,而不察其故,遂謂平王能繼文武之緒,而惜其棄岐、豐七百里之地,豈為能得當(dāng)日之情者哉!孔子生于二百年以后,蓋有所不忍言,而錄《文侯之命》于《書》,錄《揚之水》之篇于《詩》,其旨微矣?!秱鳌费?#8220;平王東遷”,蓋周之臣子美其名爾,綜其實不然。凡言遷者,自彼而之此之辭,盤庚遷于殷是也。幽王亡宗廟社稷,以及典章文物蕩然皆盡,鎬京之地已為西戎所有。平王乃自申東保于雒,天子之國與諸侯無異,而又有攜王與之頡頏,并為人主者二十年,其得存周之祀幸矣,而望其中興哉!
●秦誓 有秦誓,故列《秦誓》;有秦詩,故錄《秦詩》。述而不作也。謂夫子逆知天下之將并于秦而存之者,小之乎,知圣人矣。秦穆公之盛,僅霸西戎,未嘗為中國盟主,無論齊桓、晉文,即亦不敢望楚之靈王、吳之夫差,合諸侯而制天下之柄。春秋以后,秦蓋中衰。吳淵潁曰:“秦之興,始于孝公之用商鞅,成于惠王之取巴蜀,蠶食六國,并吞二周。”戰(zhàn)國之秦也,非春秋之秦也,其去夫子之卒也久矣,夫子惡知周之必并于秦哉!若所云“后世男子,自稱秦始皇,入我房,顛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者,近于圖澄、寶志之流,非所以言孔子矣?!陡适摹?,天子之事也;《胤征》,諸侯之事也。并存之,見諸侯之事可以繼天子也?!顿M誓》、《秦誓》之存猶是也。
●古文尚書 漢時《尚書》,今文與古文為二,而古文又自有二?!稘h書•藝文志》曰:“《尚書》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為五十七篇。”師古曰:“孔安國《書序》云: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承詔作《傳》,引《序》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鄭玄《序贊》云后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又曰:“經(jīng)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歐陽經(jīng)三十二卷。”師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傳授者。”此今文與古文為二也。又曰:“《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jīng)》,凡數(shù)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于是懼,乃止不壞??装矅撸鬃雍笠?,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于學(xué)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余,脫字數(shù)十。”《儒林傳》曰:“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余篇,蓋《尚書》茲多于是矣。遭巫蠱,未立于學(xué)官。”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膠東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又傳《左氏》。常授徐敖,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涂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王莽時,諸學(xué)皆立。劉歆為國師,璜、惲等皆貴顯。”又曰:“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菜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shù)十。又采《左氏傳》、《書序》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shù)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徵以中書校之,非是。”此又孔氏古文與張霸之書為二也。《后漢書•儒林傳》曰:“孔僖,魯國魯人也。自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又曰:“扶風(fēng)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xùn),馬融作傳,鄭玄注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于世。”又曰:“建初中,詔高才生受《古文尚書》、《毛詩》、《谷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xué)官,然皆擢高第,為講郎,給事近署。”然則孔僖所受之安國者,竟無其傳,而杜林、賈逵、馬融、鄭玄則不見安國之傳,而為之作訓(xùn)、作傳、作注解,此則孔、鄭之學(xué)又當(dāng)為二,而無可考矣。《劉陶傳》曰:“陶明《尚書》、《春秋》,為之訓(xùn)詁,推三家《尚書》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余事,名曰《中文尚書》。”漢末之亂,無傳。若馬融注《古文尚書》十卷、鄭玄注《古文尚書》九卷則見于《舊唐書•藝文志》。開元之時,尚有其書,而未嘗亡也。按陸氏《釋文》言馬、鄭所注二十九篇,則亦不過伏生所傳之二十八,而《泰誓》別得之民間,合之為二十九,且非今之《泰誓》。其所謂得多十六篇者,不與其間也?!稌?#8226;經(jīng)籍志》曰:馬融、鄭玄所傳,惟二十九篇,又雜以今文,非孔子舊書,自余絕無所師說。晉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書》經(jīng)文,今無有傳者。及永嘉之亂,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并亡。至東晉,豫章內(nèi)史梅賾始得安國之傳,增多二十五篇,以合于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偽《泰誓》,又分《舜典》、《益稷》、《盤庚》中下、《康王之誥》各自為篇,則為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闕,取王肅本“慎徽以下”之傳續(xù)之。齊明帝建武四年,有姚方興者,于大航頭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獻之朝,議咸以為非。及江陵板蕩,其文北入中原,學(xué)者異之,劉炫遂以列諸本第。然則今之《尚書》,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雜取伏生、安國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賾,《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興,又合而一之?!睹献印吩唬?#8220;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于今日而益驗之矣。竊疑古時有《堯典》無《舜典》,有《夏書》無《虞書》,而《堯典》亦《夏書》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載,放勛乃殂落”,而謂之《堯典》,則《序》之別為《舜典》者非矣。《左氏傳•莊公八年》引“皋陶邁種德”,《僖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賦納以言”,《文公七年》引“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兩引“念茲在茲”,《二十六》引“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哀公六年》引“允出茲在茲”,《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國語》周內(nèi)史過引“眾非元后,何戴?后非眾,罔與守邦?”而皆謂之《夏書》,則后之目為《虞書》者贅矣。何則?記此書者必出于夏之史臣,雖傳之自唐,而潤色成文不無待于后人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以古為言,明非當(dāng)日之記也。世更三圣,事同一家。以夏之臣追記二帝之事,不謂之《夏書》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記二帝之事,則言堯可以見舜,不若后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紀,而后為全書也。帝曰:“來,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陳,一時之言也。“王出在應(yīng)門之內(nèi)”,承上文”諸侯出廟門俟”,一時之事也?!缎颉贩譃閮善撸?。
●書序 益都孫寶侗仲愚謂:“《書序》為后人偽作,逸《書》之名亦多不典。至如《左氏傳•定四年》祝佗告萇弘,其言魯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虛。’其言衛(wèi)也,曰:‘命以《康誥》,而封于殷虛。’其言晉也,曰:‘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是則《伯禽之命》、《康誥》、《唐誥》,《周書》之三篇,而孔子所必錄也。今獨《康誥》存,而二書亡。為《書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內(nèi),疏漏顯然。是則不但《書序》可疑,并百篇之名亦未可信矣。”其解“命以伯禽”為書名《伯禽之命》,尤為切當(dāng),今錄其說?!墩x》曰:“《尚書》遭秦而亡。漢初,不知篇數(shù)。武帝時,有大常蓼侯孔臧者,安國之從兄也。與安國書云:‘時人惟聞《尚書》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謂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傳記引《書》,并無《序》所亡。四十二篇之文,則此篇名亦未可盡信也。
●豐熙偽《尚書》 《五經(jīng)》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無錯誤。學(xué)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載之后,信古而闕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說經(jīng)者,莫病乎好異,以其說之異于人而不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經(jīng)之訓(xùn)詁,而求之諸子百家之書;猶未足也,則舍近代之文,而求之遠古;又不足,則舍中國之文,而求之四海之外。如豐熙之古書《世本》,尤可怪焉。曰:“箕子朝鮮本者。箕子封于朝鮮,傳《書》古文,自《帝典》至《微子》止。后附《洪范》一篇。”“徐市倭國本者。徐氏為秦博士,因李斯坑殺儒生,托言入海求仙,盡載古書至島上,立倭國,即今日本是也。二國所譯書,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慶錄得之,以藏于家。”按宋歐陽永叔《日本刀歌》:“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蓋昔時已有是說,而葉少蘊固已疑之。夫詩人寄興之辭,豈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職貢于唐,久矣。自唐及宋,歷代求書之詔不能得,而二千載之后慶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獻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至曰“箕子傳《書》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則不應(yīng)別無一篇逸書,而一一盡同于伏生、孔安國之所傳。其曰“后附《洪范》一篇”者,蓋徒見《左氏傳》三引《洪范》,皆謂之《商書》,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稱;“十有三”者,周史之記,不得為商人之書也?!队碡暋芬?#8220;道山道水”移于“九州”之前,此不知古人先經(jīng)后緯之義也?!段遄又琛?#8220;為人上者,奈何不敬”,以其不葉而改之曰“可不敬乎”,謂本之鴻都石經(jīng)。據(jù)《正義》言,蔡邕所書石經(jīng)《尚書》止今文三十四篇,無《五子之歌》,熙又何以不考而妄言之也!夫天子失官,學(xué)在四裔,使果有殘編斷簡,可以裨經(jīng)文而助圣道,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若乃無益于經(jīng),而徒為異以惑人,則其于學(xué)也,亦謂之異端已。愚因嘆夫昔之君子,遵守經(jīng)文,雖章句先后之間猶不敢輒改,故元行沖奉明皇之旨,用魏征所注《類禮》,撰為疏義,成書,上進,而為張說所駁,謂章句隔絕,有乖舊本,竟不得立于學(xué)官。夫《禮記》,二戴所錄,非夫子所刪,況其篇目之次,元無深義,而魏征所注則又本之孫炎。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詔旨,而不能奪經(jīng)生之所守,蓋唐人之于經(jīng)傳其嚴也如此。故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獨得,而史氏猶譏其不本所承,自用名學(xué),謂后生詭辯,為助所階。乃近代之人,其于讀經(jīng)鹵莽滅裂,不及昔人遠甚,又無先儒為之據(jù)依,而師心妄作,刊傳記未已也,進而議圣經(jīng)矣;更章句未已也,進而改文字矣。此陸游所致慨于宋人,而今且彌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鑿,以遵師為非義,意說為得理,輕侮道術(shù),浸以成俗,嗚呼!此學(xué)者所宜深戒。”若豐熙之徒,又不足論也。漢東萊張霸偽造《尚書》百二篇,以中書校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詔存其收。后樊并謀反,乃黜其書。而偽《逸書•嘉禾篇》有“周公奉鬯,立于阼階,廷登贊曰:假王蒞政”之語,莽遂診之,以稱居攝。是知惑世誣民,乃犯上作亂之漸,《大學(xué)》之教禁于未發(fā)者,其必先之矣。
卷三
●詩有入樂不入樂之分 《鼓鐘》之詩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頌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頌也,詩之入樂者也。邶以下十二國之附于二南之后,而謂之風(fēng);《鴟鸮》以下六篇之附于豳,而亦謂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于小雅,《民勞》以下十三篇之附于大雅,而謂之變雅:《詩》入樂者也。《樂記》:“子夏對魏文侯曰:‘云者,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wèi)音趨數(shù)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風(fēng),房中之樂也,鄉(xiāng)樂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至變雅則衰,周卿士之作,以言時政之得失。而邶、鄘以下,則太師所陳,以觀民風(fēng)者耳,非宗廟、燕享之所用也。”但據(jù)程大昌之辯,則二南自謂之南,而別立正風(fēng)之目者非。
●四詩 周南、召南,南也,非風(fēng)也。豳謂之豳詩,亦謂之雅,亦謂之頌,而非風(fēng)也。南、豳、雅、頌為四詩,而列國之風(fēng)附焉,此詩之本序也。
●孔子刪詩 孔子刪詩,所以存列國之風(fēng)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猶古之太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而季札聽之,以知其國之興衰。正以二者之并陳,故可以觀,可以聽。世非二帝,時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風(fēng)有貞而無淫,有治而無亂也。文王之化被于南國,而北鄙殺伐之聲,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詩尚存,而入夫子之刪,必將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風(fēng),存北音以系紂之風(fēng),而不容于沒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刪,志淫風(fēng)也。《叔于田》為譽段之辭,《揚之水》、《椒聊》為從沃之語,夫子不刪,著亂本了民。淫奔之詩錄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風(fēng)之甚也。一國皆淫,而中有不變者焉,則亟錄之,《將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雞鳴》相警以勤生也,《出其東門》不慕乎色也,《衡門》不愿外也。選其辭,比其音,去其煩且濫者,此夫子之所謂刪也。后之拘儒不達旨,乃謂淫奔之作,不當(dāng)錄于圣人之經(jīng)。是何異唐太子弘謂商臣弒君,不當(dāng)載于《春秋》之策乎?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選詩一掃千古之陋,歸之正旨。然病其以理為宗,不得詩人之趣。且如《古詩十九首》,雖非一人之作,而漢代之風(fēng)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刪者讀之,“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何以異乎《唐詩•山有樞》之篇;“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蓋亦邶詩“雄雉于飛”之義;“牽??椗?#8221;意仿《大東》,“菟絲女蘿”情同《車牽》。十九作中無甚優(yōu)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嚴為繩削,雖矯昭明之枉,恐失國風(fēng)之義。六代浮華,固當(dāng)芟落,使徐、庾不得為人,陳、隋不得為代,無乃太甚?豈非執(zhí)理之過乎!
●何彼秾矣 《山堂考索》載林氏曰:“二南之詩雖大概美詩,亦有刺詩,不徒西周之詩,而東周亦與焉,據(jù)《何彼秾矣》之詩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考《春秋•莊公元年》書王姬歸于齊,此乃桓王女,平王下嫁于齊襄公,非平王孫、齊侯子而何?說者必欲以為西周之詩,于時未有平王,乃以‘平’為平正之王,‘齊’為齊一之侯,與書言‘寧王’同義,此妄也。據(jù)詩人欲言其人之子孫,則必直言之,如稱衛(wèi)莊姜,則曰‘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美韓侯取妻,則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詩,刺詩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無肅雝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秾矣,唐棣之華。曷不肅雝,王姬之車’。詩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車胡不肅雝乎?是譏之也。”按此說桓王女、平王孫則是,其曰刺詩,于義未允。蓋詩自邶、鄘以訖于檜、曹,皆太師之所陳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詩則用之為燕樂,用之為鄉(xiāng)樂,用之為射樂,用之為房中樂,而《鼓鐘》之卒章所謂“以雅以南”,《春秋傳》所謂“象南”,《文王世子》所謂“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東周之后,其詩可以存二南之遺音,而圣人附之于篇者也。且自平王之東,周德日以衰矣。麥禾之取,繻葛之戰(zhàn),幾無以令于兄弟之國。且莊王之世,魯、衛(wèi)、晉、鄭日以多故,于是王姬下嫁,以樹援于強大之齊,尋盟府之墜言,繼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時猶能修周之舊典,而容色之盛、禮節(jié)之備有可取焉。圣人安得不錄之,以示興周道于東方之意乎?蓋東周以后之詩得附二南者,惟此一篇而已。后之儒者乃疑之,而為是紛紛之說,是烏知圣人之意哉?;蛟唬涸娭?,但稱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婦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則德可知矣。故《碩人》之詩美其君夫人者,至無所不極其形容。而《野麇》之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為妃主碑文,亦多有譽其姿色者。豈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為諱,而不道乎。夫婦人倫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于齊,甥舅之國,太公之后,先王以周禮治諸侯之本也。詩之得附于南者以此。舍是則東周以后事無可稱,而民間之謠刺皆屬之王風(fēng)矣。況二南之與民風(fēng)其來自別,宣王之世未嘗無雅,則平王以下豈遂無南?或者此詩之舊附于南,而夫子不刪,要亦不異乎向者之說也?!逗伪硕屢印芬郧f王之事而附于召南,其與《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于《書》一也。
●邶鄘衛(wèi) 邶、鄘、衛(wèi)本三監(jiān)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統(tǒng)于衛(wèi)矣。采詩者猶存其舊名,謂之邶、鄘、衛(wèi)。邶鄘衛(wèi)者,總名也。不當(dāng)分某篇為邶,某篇為鄘,某篇為衛(wèi)。分而為三者,漢儒之誤。以此詩之簡獨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舊也。考之《左氏傳•襄公二十九年》:季禮觀樂于魯,為之歌邶鄘衛(wèi),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wèi)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wèi)風(fēng)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宮文子之言引《衛(wèi)詩》曰:威儀棣棣。不曰邶鄘衛(wèi),專言之則曰衛(wèi),一也。猶之言殷商,言荊楚云爾。意者西周之時,故有邶鄘之詩,及幽王之亡而軼之,而大師之職猶不敢廢其名乎?然名雖舊而辭則今矣。邶、鄘之亡久矣,故大師但有其名。而三國同風(fēng),無非衛(wèi)人之作。檜之亡未久,而詩尚存,故別于鄭,而各自為風(fēng)。匪風(fēng)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邶、鄘、衛(wèi),三國也,非三監(jiān)也。殷之時,邦畿千里,周則分之為三國,今其相距不過百余里,如《地理志》所言,于百里之間而立此三監(jiān),又并武庚而為一監(jiān),皆非也。宋陳傅良以為自荊以南,蔡叔監(jiān)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國。管則管城?;羲^霍太山也。其地綿廣,不得為邶、鄘、衛(wèi)也。
●黎許二國 許無風(fēng),而《載馳》之詩錄于鄘。黎無風(fēng),而《式微》、《旄丘》之詩錄于邶。圣人闡幽之旨,興滅之心也。
●諸姑伯姊 《泉水》之詩,其曰“諸姬”,猶《碩人》之“庶姜”。古之來媵而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國。其年之長幼,序之昭穆,則不可知也,故有諸姑伯姊之稱,猶《禮》之言伯父、伯兄也。貴為小君,而能謙以下其眾妾,此所謂“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者矣。
●王事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于大國,朝聘會盟征伐之事,謂之王事。其國之事,謂之政事。
●朝隮于西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禮》十暉注,以隮為虹是也。謂不終朝而雨止則未然。諺曰:“東虹晴,西虹雨。”蓋虹霓雜亂之交,無論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氣。楚襄王登云夢之臺,望高唐之觀,所謂朝云者也。
●王 邶、鄘、衛(wèi)、王,列國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而大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其采于商之故都者,則系之邶、鄘、衛(wèi);其采于東都者,則系之王;其采于列國者,則各系之其國。至驪山之禍,先王之詩率已闕軼,而孔子所錄者皆平王以后之詩,此變風(fēng)之所由名也。詩雖變,而大師之本名則不敢變,此十二國之所以猶存其舊也。先儒謂王之名不當(dāng)儕于列國,而為之說曰:“列《黍離》于國風(fēng),齊王德于邦君。自幽王以上,大師所陳之詩亡矣。春秋時,君卿大夫之賦詩無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見也,是故詩無正風(fēng)。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詩也,至于幽王而止。其余十二國風(fēng),則東周之詩也。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西周之詩亡也,詩亡而列國之事跡不可得而見,于是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出焉,是之謂詩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頌,西周之詩也。魯頌,東周之詩也。成康之世,魯豈無詩?而今跡已亡矣。故曰詩亡,列國之詩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頌,則固未嘗亡也。
●日之夕矣 “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當(dāng)歸之時也。至是而不歸,如之何勿思也?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來,則其婦思之矣。朝出而晚歸,則其母望之矣。“夜居于外,則其友吊之矣。”于文“日夕為退”。是以樽俎無卜夜之賓,衢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見星而行者,惟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長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氣乖而晦明之節(jié)亂矣。
●大車 “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民免而無恥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有恥且格也。
●鄭 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師之次序。先邶、鄘、衛(wèi),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東都也。何以知其為周初之次序?邶、鄘也,晉而謂之唐也,皆西周之舊也。惟鄭乃宣王所封,中興之后始立其名于大師。而列于諸國之先者,鄭亦王畿之內(nèi)也,故次于王也。桓公之時,其詩不存,故首《緇衣》也。
●楚吳諸國無詩 吳、楚之無詩,以其僭王而刪之與?非也,太師之本無也。楚之先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而周無分器。岐陽之盟,楚為荊蠻,置茅弧,設(shè)望表,與鮮牟守燎而不與盟。是亦無詩之可采矣。況于吳自壽夢以前,未通中國者乎?滕、薛之無詩,微也。若乃虢、鄶皆為鄭滅,而虢獨無詩;陳、蔡皆列《春秋》之會盟,而蔡獨無詩,有司失其傳爾。
●豳 自周南至豳,統(tǒng)謂之國風(fēng)。此先儒之誤,程泰之辨之詳矣。豳詩不屬于國風(fēng),周世之國無豳。此非太師所采,周公追王業(yè)之始,作為《七月》之詩,兼雅頌之聲,而用之祈報之事?!吨芏Y•章》:“逆暑迎寒,則歙豳詩;祈年于田祖,則歙豳雅;祭蠟則歙豳頌。”雪山王氏曰:“此一詩而三用也。”《鴟鸮》以下或周公之作,或為周公而作,則綿附于豳焉。雖不以合樂,然與二南同為有周盛時之詩,非東周以后列國之風(fēng)也,故他無可附。
●言私其豵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也。“言私其豵,獻豣于公”,先私而后公也。自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為之禁;非惟弗禁,且從而恤之。建國親侯,胙土命氏,畫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為王政也。至于當(dāng)官之訓(xùn)則曰以公滅私,然而祿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無將母之嗟,室人之謫,又所以恤其私也。此義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無私,此后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訓(xùn)也。
●承筐是將 君子不親貨賄,“束帛戔戔,實諸筐篚”。非惟盡飾之道,亦所以遠財而養(yǎng)恥也。萬歷以后,士大夫交際多用白金,乃猶封諸書冊之間,進自閽人之手。今則親呈坐上,徑出懷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話無非此物,衣冠而為囊橐之寄,朝列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遺金而對管寧,倚被囊而酬溫嶠,曾無愧色,了不關(guān)情,固其宜也。然則先王制為筐篚之文者,豈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遠財之義者乎?以此坊民,民猶輕禮而重貨。
●罄無不宜 “罄無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孫,宜民人也。“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于公先王”,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也。
●民之質(zhì)矣,日用飲食 “民之質(zhì)矣,日用飲食。”夫使機智日生,而奸偽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險膚之族,則高后崇降弗祥;有張為幻之民,則嗣王罔或克壽。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龐,商樸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于神明矣。然則祈天永命之實,必在于觀民。而斫雕為樸,其道何由?則必以厚生為本。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質(zhì)矣,兼百官與庶人而言,猶曰“人之生也直”也。
●小人所腓 “小人所腓。”古制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廄養(yǎng)五人,樵汲五人。隨車而動,如足之腓也。步乘相資,短長相衛(wèi),行止相扶,此所以為節(jié)制之師也。繻葛之戰(zhàn),鄭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后伍,伍乘彌縫,卒不隨車,遇闕即補,斯已異矣。大鹵之師,魏舒請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為五陳以相離,兩于前,伍于后,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拒。專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險阻之地,而后可用也。步不當(dāng)騎,于是趙武靈王為變服騎射之令,而后世因之。所以取勝于敵者、益輕益速,而一敗涂地,亦無以自保,然后知車戰(zhàn)之為謀遠矣。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車戰(zhàn)之時,未有斬首至于累萬者。車戰(zhàn)廢而首功興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殺也。殺人之中又有禮焉,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不亦宜乎。宋沈括對神宗言:“車戰(zhàn)之利見于歷世。然古人所謂兵車者,輕車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間輜車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謂之太平車,但可施于無事之日爾。”
●變雅 《六月》、《采芑》、《車攻》、《吉日》,宣王中興之作,何以為變雅乎?《采芑》傳曰:“言周室之強,車服之美也。”言其強美斯劣矣。觀夫《鹿鳴》以下諸篇,其于君臣兄弟朋友之間,無不曲當(dāng)而未嘗有夸大之辭。大雅之稱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過曰“會朝清明”而止。然則宣王之詩不有侈于前人者乎?一傳而周遂亡。嗚呼,此太子晉所以謂“我先王厲、宣、幽、平而貪天禍”,固不待沔水之憂、祈父之刺而后見之也。
●大原 “薄伐嚴狁,至于大原。”毛、鄭皆不詳其地。其以為今太原陽曲縣者,始于朱子,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大原者多矣,若此是必先求涇陽所在,而后大原可得而明也?!稘h書•地理志》:安定郡有涇陽縣,開頭山在西,《禹貢》涇水所出?!逗鬂h書•靈帝紀》:“段破先零羌于涇陽。”注:“涇陽縣屬安定,在原州。”《郡縣志》:“原州平?jīng)隹h,本漢涇陽縣地,今縣西四十里涇陽故城是也。”然則大原當(dāng)即今之平?jīng)?,而后魏立為原州,亦是取古大原之名爾。計周人之御嚴狁,必在涇、原之間。若晉陽之太原,在大河之東,距周京千五百里,豈有寇從西來,兵乃東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國語》“宣王料民于大原”,亦以其地近邊而為御戎之備,必不料之于晉國也。又按《漢書》賈捐之言,“秦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大原,而天下潰畔”。亦是平?jīng)龆菚x陽也。若《書•禹貢》“既修大原,至于岳陽”,《春秋》“晉荀吳帥師敗狄于大原”,及子產(chǎn)對叔向:“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則是今之晉陽。而豈可以晉之大原為周之大原乎?吾讀《竹書紀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禍也,蓋始于穆王之征犬戎。六師西指,無不率服,于是遷戎于太原。以黷武之兵而為徙戎之事,至于俞泉,獲馬千匹。則是昔日所內(nèi)徙者,今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雖號中興。三十三年,王師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條戎、奔戎,王師敗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戰(zhàn)于千畝,王師敗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其與后漢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帥師伐六濟之戎,王師敗逋。于是關(guān)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間,而陜東之申侯至與之結(jié)盟而入寇,蓋宣王之世,其患如漢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晉之懷帝也。戎之所由來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弧之謠皆適會其時者也。然則宣王之功計亦不過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猶魯人之頌僖也,事劣而文侈矣。書不盡言,是以論其世也如毛公者,豈非獨見其情于意言之表者哉。
●莠言自口 莠言,穢言也。若鄭享趙孟,而伯有賦《鶉奔》之詩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狎侮之態(tài)不及于小人,謔浪之辭不加于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慢,宋玉登墻之見,淳于滅燭之歡,遂乃告之君王,傳之文字,忘其穢論,敘為美談。以至執(zhí)女手之言,發(fā)自臨喪之際;嚙妃唇之詠,宣于侍宴之余。于是搖頭而舞八風(fēng),連臂而歌萬歲,去人倫,無君子,而國命隨之矣。臧孫紇見衛(wèi)侯于郲,退而告其人曰:“衛(wèi)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糞土也。亡而不變,何以復(fù)國?”以糞土喻其言,猶詩之莠言也。
●皇父 王室方騷,人心危懼?;矢敢员鷩蟪?,而營邑于向,于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隨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車馬者隨之而去矣,蓋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將傾也。以鄭桓公之賢且寄孥于虢鄶,則其時之國勢可知。然不顧君臣之義而先去,以為民望,則皇父實為之首。昔晉之王衍,見中原已亂,乃說東海王越,以弟澄為荊州,族弟敦為青州,謂之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載而符合者乎?
●握粟出卜 古時用錢未廣,《詩》、《書》皆無貨泉之文,而問卜者亦用粟。漢初猶然?!妒酚?#8226;日者傳》:“卜而有不審,不見奪糈。”
●私人之子,百僚是試 孔氏曰:“私人,皂隸之屬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故貴有常尊,賤有等威,所以辯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賄成,而官之師旅不勝其富。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進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盡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縣,魏是以削。賤妨貴,小加大,古人死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譏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瑣而已。自古國家吏道雜而多端,未有不趨于危亂者。舉賢材,慎名器,豈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不醉反恥 “彼醉不臧,不醉反恥。”所謂一國皆狂,反以不狂者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對紂之失日,況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得乎?“卿士師師非度”,此商之所以亡;“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此楚之所以以六千里而為仇人役也。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遠茍同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上天之載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成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儀刑文王”而已;其儀刑文王也如之何?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而已。
●王欲玉女 《民勞》本召穆公諫王之辭,乃托為王意,以戒公卿百執(zhí)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諫。”猶之轉(zhuǎn)予于恤而呼祈父,從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謂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足以戒也。豈亦監(jiān)謗之時,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為是言乎?然而亂君之國,無治臣焉。至于“我即爾謀,聽我囂囂”,則又不獨王之愎諫矣。
●夸毗 “天之方懠,無為夸毗。”《釋訓(xùn)》曰:“夸毗,體柔也。”天下惟體柔之人,常足以遺民憂而召天禍。夏侯湛有云:“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白居易有云:“以拱默保位者為明智,以柔須安身者為賢能,以直言危行者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為凝滯。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鮮執(zhí)咎之臣。自國及家,浸而成俗。故父訓(xùn)其子曰:無介直以立仇敵。兄教其弟曰:無方正以賈悔尤。且慎默積于中則職事廢于外。強毅果斷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謂率職而居正者不達于時宜,當(dāng)官而行法者不通于事變。是以殿最之文雖書而不實,黜陟之典雖備而不行。”羅點有云:“無所可否,則曰得體;與世浮沈,則曰有量。眾皆默,己獨言,則曰沽名;眾皆濁,己獨清,則曰立異。”觀三子之言,其于末俗之敝可謂懇切而詳盡矣。至于佞諂日熾,剛克消亡,朝多沓沓之流,士保容容之福。茍由其道,無變其俗,必將使一國之人皆化為巧言令色孔壬而后已。然則喪亂之所從生,豈不階于夸毗之輩乎?是以屈原疾楚國之士,謂之“如脂如韋”,而孔子亦云“吾未見剛者”。
●流言以對 “強御多懟”,即上章所云強御之臣也。其心多所懟疾,而獨窺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聞外事,則假流言以中傷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間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舊將而有百升明月之謠;以裴度之元勛而有坦腹小兒之誦。所謂流言以對者也如此,則寇賊生乎內(nèi)而怨詛興乎下矣。宛之難,進胙者莫不謗令尹,所謂“侯作侯祝”者也??资鲜琛恫绍摺吩唬?#8220;讒言之起,由君數(shù)問小事于小人也。”可不慎哉!
●申伯 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于周,而吉甫作《崧高》之誦。其孫女為幽王后,無罪見黜,申侯乃與犬戎攻殺幽王乃未幾而為楚所病,戍申之詩作焉。當(dāng)宣王之世,周興而申以強;當(dāng)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莊王之世,而申為楚縣矣。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師之告華亥曰:“女喪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讀二詩者,豈徒論二王之得失哉!
●德如毛 “德如毛”,言易舉也。故曰:“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
●韓城 《水經(jīng)注》:“圣水徑方城縣故城北,又東南徑韓城東?!对姟罚?#8216;溥彼韓城,燕師所完。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王肅曰:‘今汲郡方城縣有韓侯城,世謂寒號。’”非也。按《史記•燕世家》:“易水東分為梁門。”今順天府固安縣有方城村,即漢之方城縣也?!端?jīng)注》亦云:“顯水徑良鄉(xiāng)縣這北界,歷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謂“奕奕梁山”者矣。舊說以韓國在同州韓城縣。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韓,其時召襄公封于北燕,實為司空,王命以燕眾城之。”竊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為司空,掌邦土,量地遠近,興事任力,亦當(dāng)發(fā)民于近甸而已,豈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為筑城者哉。召伯營申,亦曰“因是謝人”;齊桓城邢,不過宋、曹二國;而《召誥》“庶殷攻位”,蔡氏以為此遷洛之民,無役紂都之理。此皆經(jīng)中明證。況“其追其貊”乃東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國不到,亦似謂韓土在北陲之遠也。又考王符《潛夫論》曰:“昔周宣王時,有韓侯,其國近燕。故《詩》云:‘普彼韓城,燕師所完。’其后韓西亦姓韓,為衛(wèi)滿所伐,遷居海中。”漢時去古未遠,當(dāng)有傳授,今以《水經(jīng)注》為定。按毛傳梁山、韓城皆不言其地,鄭氏箋乃云:“梁山,今左馮翊夏陽西北。韓,姬姓之國也,后為晉所滅,故大夫韓氏以為邑名焉。”至“溥彼韓城,燕師所完”,則鄭已自知其說之不通,故訓(xùn)燕為安,而曰:“大矣,彼韓國之城。乃古平安時眾民之所筑完。”惟王肅以梁山為汲郡方城縣之山,而以燕為燕國。今于梁山則用鄭說,于燕則用王說,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為司空之說,可謂甚難而實非矣。雙“其追其貊”,鄭以經(jīng)傳說貊多是東夷,故職方掌四夷九貉,鄭志答趙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隸”注云:“征東北夷所獲。”而漢時所謂貊者,皆在東北。因于箋末添二語云:“其后追也貊也,為嚴狁所逼,稍稍東遷。”此又可見康成之不自安而遷就其說也。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營法也;“如川之流”,陣法也。古之善用師者,能為營而后能為陣。故曰“師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管子霸國之謀,且猶作內(nèi)政,以寄軍令,使之耳目素習(xí),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動搖,然后出而用之,若決水于千仞之溪矣。
●不吊不祥 威儀之不類,賢人之喪亡,婦寺之專橫,皆國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變,鳥獸草木之妖,其小者也。傳曰:“人無釁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對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學(xué)為俗之不祥。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不肖而不肯事賢,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勝殷,得二俘而問焉,曰:“若國有妖乎?”一俘對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一俘對曰:“此則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自余所逮見五六十年國俗民情舉如此矣,不教不學(xué)之徒滿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鄧析之流,是豈待三川竭而悲周,岷山崩而憂漢哉?!稌吩唬?#8220;習(xí)與性成。”《詩》云:“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識時之士所以引領(lǐng)于哲王,系心于德也。
● 魯僖公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wù)農(nóng)重谷,而有牧之盛。衛(wèi)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wù)材訓(xùn)農(nóng),通商惠工,敬教勸學(xué),授方任能,而有來牝三千之多。然則古之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見廄有肥馬、野有饑莩而能國者也。
●實始翦商 太王當(dāng)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從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余年,作詩之人特本其王跡所基,而侈言之爾。猶《泰誓》之言:“命我文考,肅將天威”也,猶《康誥》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張子曰:“一日之間,天命未絕,猶是君臣。”
●玄鳥 讀經(jīng)傳之文,終商之世,無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呴雉,惕于天之見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則知監(jiān)于夏王之矯誣上天而慄慄危懼,蓋湯之家法也。簡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矯誣之甚乎?毛氏傳曰:“玄鳥,鳥鳥也。春分玄鳥降。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于郊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可以破史遷之謬矣。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難不竦。”茍非大受之人,驟而當(dāng)天下之重任,鮮不恐懼而失其守者,此公孫丑所以有動心之問也。升而伐夏,創(chuàng)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謂天錫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臨女,無貳爾心”之謂乎?湯武身之也,學(xué)湯之勇者宜何如?”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近之矣。
●魯頌商頌 《詩》之次序,猶《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舊文,述而不作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廟。魯之頌,頌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頌之后者,魯人謂之頌也。世儒謂夫子尊魯,而進之為頌,是不然。魯人謂之頌,夫子安得不謂之頌乎?為下不倍也?!洞呵铩窌集匾嗤肆x。孟子曰:“其文則史。”不獨《春秋》也,雖《六經(jīng)》皆然。今人以為圣人作書,必有驚世絕俗之見,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讀書如王介甫,才入貢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紛更。此最學(xué)者之大病也。列國之風(fēng)何以無魯?大師陳之,固曰魯詩,不謂之頌矣??鬃?,魯人也,從魯而謂之頌,此如魯史之書“公”也,然《泮水》之文則固曰“魯侯”也。商何以在魯之后?曰草廬吳氏嘗言之矣:“大師所職者,當(dāng)代之詩也。商則先代之詩,故次之周、魯之后。”
●詩序 《詩》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詩》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滅之,幽王之詩也,而次于前;召伯營之,宣王之詩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說,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華》、《桑扈》、《鴛鴦》、《魚藻》、《采菽》十詩,皆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碩人》,莊姜初歸事也,而次于后;《綠衣》、《日月》、《終風(fēng)》,莊姜失位而作,《燕燕》,送歸妾作,《擊鼓》,國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渭陽》,秦康公為太子時作也,而閃于后;《黃鳥》,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經(jīng)有明文可據(jù),故鄭氏謂《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皆刺厲王之詩。漢興之初,師移其第耳。而《左氏傳》楚莊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其三曰‘敷時繹思,我徂維求定’,其六曰:‘綏萬邦,屢豐年’。”今詩但以“耆定爾功”一章為《武》,而其三為《賚》,其六為《桓》,章次復(fù)相隔越?!秲x禮》歌召南三篇,越《草蟲》而取《采蘋》,正義以為《采蘋》舊在《草蟲》之前。知今日之詩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謂雅頌各得其所者矣。
卷四
●魯之春秋 《春秋》不始于隱公。晉韓宣子聘魯,觀書于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蓋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洎于中世。當(dāng)周之盛,朝覲會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禮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自隱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于是孔子懼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無所改焉,所謂“述而不作”者也。自隱公以下,則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謂“作春秋”也。然則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從之者也,惜乎其書之不存也。
●春秋闕疑之書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史之闕文,圣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以圣人之明,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豈難考歷布算以補其闕,而夫子不敢也,況于史文之誤而無從取正者乎,況于列國之事得之傳聞不登于史策者乎?左氏之書,成之者非一人,錄之者非一世,可謂富矣,而夫子當(dāng)時未必見也。史之所不書,則雖圣人有所不知焉者。且春秋,魯國之史也,即使歷聘之余,必聞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國之寶書增入本國之記注乎?若乃改葬惠公之類不書者,舊史之所無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馬、司城之不名者,闕也;鄭伯髡頑、楚子麋、齊侯陽生之實弒而書卒者,傳聞不勝簡書,是以從舊史之文也。左氏出于獲麟之后,網(wǎng)羅浩博,實夫子之所未見。乃后之儒者似謂已有此書,夫子據(jù)而筆削之。即左氏之解經(jīng),于所不合者亦多曲為之說;而經(jīng)生之論遂以圣人所不知為諱。是以新說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學(xué)《春秋》之言皆郢書燕說,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云乎:“多聞闕疑,慎言其余。”豈特告子張乎,修《春秋》之法亦不過此?!洞呵铩芬螋斒范拚咭玻蹲笫蟼鳌凡闪袊范髡咭?。故所書晉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于中國,則以列國之史參之,而一從周正,自惠公以前,則間用夏正。其不出于一人明矣。其謂仲子為子氏,未薨;平王崩,為赴以庚戌;陳侯鮑卒,為再赴:似皆揣摩而為之說。
●三正 三正之名,見于《甘誓》。蘇氏以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丑為正者,其來尚矣?!段⒆又吩唬?#8220;統(tǒng)承先王,修其禮物。”是知杞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覲會同則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國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獨是晉為姬姓之國,而用夏正則不可解。杜預(yù)《春秋》后序曰:“晉太康中,汲縣人發(fā)其界內(nèi)舊冢,得古書,皆簡編科斗文字。記晉國,起自殤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莊伯。莊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魯隱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為歲首編年。”今考《春秋》僖公五年,晉侯殺其世子申生,經(jīng)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弒其君卓,經(jīng)書“正月”,而傳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晉殺其大夫ぶ(上不下十合字,同丕,姓)鄭父,經(jīng)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晉侯及秦伯戰(zhàn)于韓,獲晉侯,經(jīng)書“十有一月壬戌”,而傳則為九月壬戌。經(jīng)傳之文或從夏正,或從周正,所以錯互如此。與《史記》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東井,乃秋七月之誤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丑奔京師,而卜偃對獻公,以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絳縣老人言:“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以《長歷》推之,為魯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晉人用夏正之見于傳者也。《僖公二十四年》:“冬,晉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夫不告文公之入,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為今年之事。新君入國之日,反為舊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經(jīng)乃錯簡,當(dāng)在二十三年之冬。傳曰:“九月,晉惠公卒。”晉之九月,周之冬也。《隱公六年》:“冬,宋人取長葛。”傳作“秋”。劉原父曰:“《左氏》日月與經(jīng)不同者,丘明作書雜取當(dāng)時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參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經(jīng)所云‘冬’,傳謂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則建酉之月,周以為冬,宋以為秋矣。”《桓公七年》:“夏,谷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傳作“春”。劉原父曰:“傳所據(jù)者以夏正紀時也。”《文公十六年》:“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經(jīng)在九月,傳作七月?!峨[公三年》:“夏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為周正,則麥禾皆未熟?!端哪辍罚?#8220;秋,諸侯之師敗鄭徒兵,取其禾而還。”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云:“取者,蓋芟踐之。”終是可疑。按傳中雜取三正,多有錯誤。左氏雖發(fā)其例于隱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間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書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閏月 《左氏傳•文公元年》:“于是閏三月,非禮也。”《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歷過也,再失閏矣。”《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猶西流,司歷過也。’”并是魯歷。春秋時,各國之歷亦自有不同者,經(jīng)特據(jù)魯歷書之耳?!冻晒四辍罚?#8220;春王正月,晉殺其大夫胥童。”傳在上年閏月?!栋Ч辍罚?#8220;春王正月己卯,衛(wèi)世子蒯聵自戚入于衛(wèi),衛(wèi)侯輒來奔。”傳在上年閏月。皆魯失閏之證。杜以為從告,非也。《史記》:“周襄王二十六年閏三月,而《春秋》非之。”則以魯歷為周歷,非也。平王東遷以后,周朔之不頒久矣,故《漢書•律歷志》六歷有黃帝、顓頊、夏、殷、周及魯歷,其于左氏之言失閏,皆謂魯歷。蓋本劉歆之說。
●王正月 《廣川書跋》載《晉姜鼎銘》曰:“惟王十月乙亥。”而論之曰:“圣人作《春秋》,于歲首則書王說者,謂謹始以正端。今晉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當(dāng)時諸侯皆以尊王正為法,不獨魯也。”李夢陽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權(quán)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觀之,《春秋》‘王正月’,必魯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別于夏、殷,并無他義。劉原父以‘王’之一字為圣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亦于此見之。”趙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班明年正朔于諸侯,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于廟,所謂稟正朔也,故曰王正月。”《左氏傳》曰:“元年春,王周正月。”此古人解經(jīng)之善,后人辨之累數(shù)百千言而未明者,傳以一字盡之矣。未為天子,則雖建子而不敢謂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已為天子,則謂之“正”,而復(fù)加“王”以別于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
●春秋時月并書 《春秋》時月并書,于古未之見??贾渡袝?,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會于孟津。”《金滕》:“秋,大熟,未獲。”言時則不言月?!兑劣?xùn)》:“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武成》:“惟一月壬辰。”《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召誥》:“三月惟丙午朏。”《多士》:“惟三月。”《多方》:“惟五月丁亥。”《顧命》:“惟四月哉生魄。”《畢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言月則不言時。其他鐘鼎古文多如此?!洞呵铩藩毑⑴e時月者,以其為編年之史,有時有月有日,多是義例所存,不容于闕一也。建子之月而書春,此周人謂之春矣?!逗鬂h書•陳寵傳》曰:“天正建子,周以為春。”元熊朋來《五經(jīng)說》曰:“陽生于子即為春,陰生于午即為秋,此之謂天統(tǒng)。”
●謂一為元 楊龜山《答胡康侯書》曰:“蒙錄示《春秋》第一段義,所謂‘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洞呵铩飞蠲髌溆?,當(dāng)自貴者始,故治國先正其心。其說似太支離矣,恐改元初無此意。三代正朔,如忠質(zhì)文之尚,循環(huán)無端,不可增損也。斗綱之端,連貫營室,織女之紀,指牽牛之初,以紀日月,故曰星紀。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時為冬至,其辰為丑。三代各據(jù)一統(tǒng),明三統(tǒng)常合,而迭為首周環(huán),五行之道也。周據(jù)天統(tǒng),以時言也;商據(jù)地統(tǒng),以辰言也;夏據(jù)人統(tǒng),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時,惟夏為正。謂《春秋》以周正紀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圣人不為也。若謂以夏時冠月,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隕霜殺菽。’若以夏時言之,則十月隕霜,乃其時也,不足為異。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時冠月,當(dāng)曰‘秋十月’也。”《五代史•漢本紀》論曰:“人君即位稱元年,常事爾,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雖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記事先后遠近,莫不以歲月一、二數(shù)之,乃理之自然也,其謂一為“元”,蓋古人之語爾。及后世曲學(xué)之士,始謂孔子書‘元年’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為重事。”徐無黨注曰:“古謂歲之一月亦不云一而曰‘正月’,《國語》言六呂曰‘元閑大呂’,《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數(shù)多不云‘一’,不獨謂年為‘元’也。”呂伯恭《春秋講義》曰:“命日以‘元’,《虞典》也。命祀以‘元’,《商訓(xùn)》也。年紀日辰之首其謂之元,蓋已久矣,豈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說《春秋》者乃言《春秋》謂一為‘元’,殆欲深求經(jīng)旨,而反淺之也。”
●改月 三代改月之證,見于《白虎通》所引《尚書大傳》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為正,殷以季冬月為正,周以仲冬月為正。夏以十三月為正,色尚黑,以平旦為朔。殷以十二月為正,色尚白,以雞鳴為朔。周以十一月為正,色尚赤,以夜半為朔。不以二月后為正者,萬物不齊,莫適所統(tǒng),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氏引《伊訓(xùn)》、《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為商人不改月之證,與孔傳不合,亦未有明據(jù)。胡氏又引秦人以亥為正,不改時月為證,則不然?!稘h書•高帝紀》“春正月”注,師古曰:“凡此諸月號皆太初正歷之后記事者追改之,非當(dāng)時本稱也。”以十月為歲首,即謂十月為正月。今此真正月,當(dāng)時謂之四月耳。他皆類此?!妒鍖O通傳》:“諸侯群臣朝十月。”師古曰:“漢時尚以十月為正月,故行朝歲之禮,史家追書十月。”
●天王 《尚書》之文但稱“王”,《春秋》則曰“天王”,以當(dāng)時楚、吳、徐、越皆僭稱王,故加“天”以別之也。趙子曰:“稱天王,以表無二尊”是也。
●邾儀父 邾儀父之稱字者,附庸之君無爵可稱,若直書其名,又非所以待鄰國之君也,故字之。卑于子男,而進于蠻夷之國,與蕭叔朝公同一例也?!蹲笫稀吩?#8220;貴之”,《公羊》曰“褒之”,非矣。邾儀父稱字,附庸之君也。阝犁來來朝稱名,下矣。介葛盧來不言朝,又下矣。白狄來,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 《隱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段墓拍辍罚?#8220;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fēng)之襚。”曰僖公成風(fēng)者,僖公之母成風(fēng)也。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此說得之?!蹲笫稀芬詾榛腹?;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禮尊其母,又未薨而,皆遠于人情,不可信。所以然者,以魯有兩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而隱之夫人又是子氏。二傳所聞不同,故有紛紛之說。此亦《魯史》原文,蓋魯有兩仲子,不得不稱之曰惠公仲子也。考仲子之宮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辭也?!夺尷吩唬?#8220;婦人無外行,于禮當(dāng)系夫之謚,以明所屬。”如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是也。妾不得體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于孝公,成風(fēng)系僖公而不得系于莊公,抑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者矣。《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見于經(jīng)者:桓夫人文姜,莊夫人哀姜,僖夫人聲姜,宣夫人穆姜,成夫人齊姜,皆書薨書葬。文夫人出姜不書薨、葬。隱夫人子氏書薨不書葬。昭夫人孟子變薨言卒,不書葬,不稱夫人。其妾母之見于經(jīng)者,僖母成風(fēng),宣母敬贏,襄母定姒,昭母齊歸,皆書薨書葬,稱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變薨言卒,不稱夫人小君。其他若隱母聲子、桓母仲子、閔母叔姜,皆不見于經(jīng)。定母則經(jīng)傳皆闕。而所謂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豆攘簜鳌罚?#8220;夫人者,隱公之妻也。”卒而不書葬,夫人之義,從君者也?!洞呵铩分?,葬君則書,葬君之母則書,葬妻則不書,所以別禮之輕重也。隱見存而夫人薨,故葬不書。注謂“隱弒賊不討,故不書”者非。
●成風(fēng)敬嬴 成風(fēng)、敬嬴、定姒,齊歸之,書“夫人”,書“小君”,何也?邦人稱之,舊史書之,夫子焉得而貶之。在后世則秦芊氏、漢薄氏之稱太后也,直書而失自見矣。定姒書“葬”,而不書“夫人”、“小君”,哀未君也。孟子則并不書葬,不成喪也。
●君氏卒 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從《左氏》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為別,猶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則當(dāng)舉其名,不但言氏也?;蛞删现麆e無所見?!蹲髠?#8226;襄公二十六年》:“左師見夫人之步馬者,問之,對曰:‘君夫人氏也。’”蓋當(dāng)時有此稱。然則去其“夫人”,即為“君氏”矣。夫人子氏,隱之妻,嫡也,故書薨。君氏,隱之母,惠公之繼室,妾也,故書卒。不書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遠,嫡、妾之分尚嚴,故仲子別宮而獻六羽,所謂猶秉周禮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經(jīng)可見矣。
●滕子薛伯杞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貶之乎?貶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盡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猶今也。崔呈秀、魏廣微,天下之人無字之者,言及之則名之,名之者惡之也,惡之則名之焉盡之矣。若降其少師而為太子少師,降其尚書而為侍郎、郎中、員外,雖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則三國之降焉何?沙隨程氏以為是三國者,皆微困于諸侯之政而自貶焉。春秋之世,衛(wèi)稱公矣;及其末也,貶而侯,貶而君。夫滕、薛、杞猶是也,故魯史因而書之也。小國貧,則滕、薛、杞降而稱伯稱子;大國強,則齊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時為之也。左氏謂以先至而進之,亦托辭焉爾。
●闕文 桓公四年、七年闕秋冬二時,定公十四年闕冬一時,昭公十年十二月無“冬”,僖公二十八年冬無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無“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無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無“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陳侯鮑卒”,甲戌有日而無事,皆《春秋》之闕文,后人之脫漏也?!豆攘骸酚?#8220;桓無王”之說,竊以為夫子于繼隱之后而書公即位,則桓之志見矣,奚待去其王以為貶邪?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不書“天”,闕文也。若曰以其錫桓而貶之,則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書楚子,商人而書齊侯,五等之爵無所可貶,孰有貶及于天王邪?《僖公元年》:“夫人氏之喪至自齊”,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不言“氏”。此與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孫忌不言“何”同,皆闕文也。圣人之經(jīng),平易正大。邵國賢曰:“‘夏五’,《魯史》之闕文歟?《春秋》之闕文歟?如謂《魯史》之闕文者,筆則筆,削則削,何獨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誠伯高之心,是不誠于后世也,圣人豈為之哉。不然,則‘甲戌’、‘己丑’、‘叔喜生’、‘仲孫忌’又何為者?是故‘夏五’,《春秋》闕文也,非《魯史》之闕文也。”范介儒曰:“‘紀子伯’、‘郭公’、‘夏五’之類,傳經(jīng)者之脫文耳。謂為夫子之闕疑,吾不信已。”
●夫人孫于齊 《莊公元年》:“三月,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會齊侯于禚。”復(fù)稱姜氏,見魯人復(fù)以小君待之,忘父而與仇通也。先孫后會,其間復(fù)歸于魯,而《春秋》不書,為國諱也,此夫子削之矣。劉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孫于齊,不稱姜氏,絕不為親,禮也。’謂魯人絕文姜,不以為親,乃中禮爾。然則母可絕乎?宋襄之母獲罪于君,歸其父母之國。及襄公即位,欲一見而義不可得,作《河廣》之詩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為嘗試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廢命也??鬃诱撈湓姸?,以為宋姬不為不慈,襄公不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絕不為親,何傷于義哉!”《詩》序《猗嗟》刺魯莊公不能防閑其母趙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誠敬以事母,威刑以馭下之說。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魯,必其與公之喪俱至。其孫于齊,為國論所不容而去者也,于此而遂絕之,則臣子之義伸,而異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莊公年少,當(dāng)國之臣不能堅持大義,使之復(fù)還于魯。憑君母之尊,挾齊之強,而恣睢淫佚,遂至于不可制?!兑住吩唬?#8220;君子以作事謀始。”《左氏》“絕不為親”一言,深得圣人之意。而魯人既不能行,后儒復(fù)昧其義,所謂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遭變事而不知其權(quán),豈不信夫。
●公及齊人狩于禚 《莊公四年》:“二月,夫人姜氏享齊侯于祝丘。冬,公及齊人狩于禚。”夫人享齊侯,猶可書也;公與齊侯狩,不可書也。故變文而曰“齊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為微者,失之矣。
●楚吳書君書大夫 《春秋》之于吳、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與之也。楚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莊之十年,曰“荊”而已。二十三年,于其來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復(fù)稱“荊”而不與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稱“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二十一年,會于盂,始書“楚子”。然使宜申來獻捷者,楚子也,而不書“君”。圍宋者子玉,救衛(wèi)者子玉,戰(zhàn)城濮者子玉也,而不書“帥”。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吳之見于經(jīng)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吳”而已。襄之五年,會于戚,于其來聽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復(fù)稱“吳”,殊會而不與其“人”也。二十五年,門于巢卒,始書“吳子”。二十九年,使札來聘,始有“大夫”。然滅州來,敗雞父,滅巢,滅徐,伐越,入郢,敗李,伐陳,會且,會鄫,伐我,伐齊,救陳,戰(zhàn)艾陵,會橐皋,并稱“吳”,而不與其“人”。會黃池,書“晉侯及吳子”而殊其會。終《春秋》之文,無書“帥”者,使之終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書君、書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國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劉、石十六國之輩,略之而已,至魏、齊、周,則不得不成之為國,而列之于史。遼、金亦然。此夫子所以錄楚、吳也。然于備書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蓋可見矣。
●亡國書葬 紀已亡而書“葬紀叔姬”,存紀也。陳已亡而書“葬陳哀公”,存陳也。此圣人之情而見諸行事者也。
●許男新臣卒 許男新臣卒,《左傳》傳曰:“許穆公卒于師,葬之以侯,禮也。”而經(jīng)不言于師,此舊史之闕,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說,而以為內(nèi)桓師,劉原父以為去其師而歸卒于其國,鑿矣。
●禘于太廟用致夫人 “禘于太廟,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魯人有疑焉,故不祔于姑,至是因而致之,不稱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與弒二君,而猶以之配莊公,是亂于禮矣。明乎郊社之禮,烝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致夫人也,躋僖公也,皆魯?shù)乐?,而夫子所以傷之者也。胡氏以夫人為成風(fēng);成風(fēng)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順也。
以成風(fēng)稱小君,是亂嫡妾之分。雖然,猶愈于哀姜也。說在乎漢光武之黜呂后,而以薄氏配高廟也。
●及其大夫荀息 晉獻公之立奚齊,以王法言之,易樹子也;以臣子言之,則君父之命存焉。是故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
●邢人狄人伐衛(wèi) 《春秋》之文有從同者。《僖公十八年》:“邢人、狄人伐衛(wèi)。”《二十年》:“齊人、狄人盟于邢。”并舉二國,而狄亦稱“人”,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若惟狄而已,則不稱“人”,《十八年》“狄救齊”,《二十一年》“狄侵衛(wèi)”是也?!豆攘簜鳌分^:“狄稱‘人’,進之也。”何以不進之于救齊,而進之于伐衛(wèi)乎?則又為之說曰:“善累而后進之。”夫伐衛(wèi)何善之有?《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不稱“于越”而稱“越人”,亦同此例。
●王入于王城不書 襄王之復(fù),《左氏》書“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經(jīng)不書。其文則史也,史之所無,夫子不得而益也?!堵肥贰芬詾橄逋跷磭L復(fù)國,而王子虎為之居守,此鑿空之論。且惠王嘗適鄭,而處于櫟矣。其出不書,其入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出,未嘗入也。莊王、僖王、頃王崩皆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崩也,而可乎?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嘗告難于諸侯,故仲尼據(jù)策而書之。其入也,與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嘗告于諸侯,策所不載,仲尼雖得之傳聞,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則仲尼所見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諸侯,況天王乎?策之所具蓋昭如也,故狄泉也書,成周也書。事莫大于天王之入,而《春秋》不書,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
●星孛 《春秋》書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段墓哪辍罚?#8220;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墩压吣辍罚?#8220;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漢,不言及漢,重不在漢也。
●子卒 叔仲、惠伯人君而死,義張,而國史不書。夫子平日未嘗闡幽及之者,蓋所謂匹夫匹婦之諒,自經(jīng)于溝讀,而莫之知者也。
●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 孔寧儀、行父從靈公宣淫于國,殺忠諫之泄治,君弒不能死,從楚而入陳,《春秋》之罪人也,故書曰:“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杜預(yù)乃謂二子托楚以報君之仇,靈公成喪,賊討國復(fù),功足以補過。嗚呼:使無申叔時之言,陳為楚縣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復(fù)封,成公反國。二子無秋毫之力,而杜氏為之曲說,使后世詐諼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嗚呼:其亦愈于已為他人郡縣而猶言報仇者與?與楚子之存陳,不與楚子納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陳悕矣。”
●三國來媵 十二公之世,魯女嫁于諸侯多矣,獨宋伯姬書“三國來媵”,蓋宣公元妃所生。庶出之子不書生,故子同生特書。庶出之女不書致,不書媵,故伯姬歸于宋特書?!缎l(wèi)•碩人》之詩曰:“東宮之妹。”正義曰:“東宮,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與同母,見夫人所生之貴。”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獨子也,女亦然矣。
●殺或不稱大夫 凡書“殺其大夫”者,義系于君,而責(zé)其專殺也。盜殺鄭公子、公子發(fā)、公孫輒,文不可曰“盜殺大夫”,故不言大夫。其義不系于君,猶之盟會之卿,書名而已。胡氏以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閽弒吳子余祭。”言吳子,則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吳閽弒其君”也?!豆攘鹤印吩唬?#8220;不稱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非也。
●邾子來會公《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邾子來會公。”《春秋》未有書來會公者,來會非朝也,會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復(fù)來朝。
●葬用柔日 《春秋》葬皆用柔日?!缎四辍罚?#8220;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贏,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定公十五年》:“九月丁巳,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己丑,丁巳,所卜之日也,遲而至于明日者,事之變也,非用剛?cè)找?。漢人不知此義,而長陵以丙寅,茂陵以甲申,平陵以壬申,渭陵以丙戌,義陵以壬寅,皆用剛?cè)铡!赌绿熳觽鳌烦杉е嵋匀尚?。疑其收為后人偽作?br>●諸侯在喪稱子 凡繼立之君,逾年正月乃書即位,然后成之為君;未逾年則稱子,未逾年又未葬則稱名。先君初沒,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稱名,《莊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則子道畢,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段墓四辍纷幼?,《僖公二十五年》衛(wèi)子,《二十八年》陳子,《定公三年》邾子是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則已成之為君?!段墓辍罚?#8220;春王正月,公即位。”《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定公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桓公十三年》衛(wèi)侯、《宣公十一年》陳侯、《成公三年》宋公、衛(wèi)侯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此皆周公之制,《魯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公羊傳》曰:“君存稱世子,君薨稱子某,既葬稱子,逾年稱公。得之矣。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顿夜拍辍匪巫印ⅰ抖ü哪辍逢愖邮且?,所以從同也。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墩压辍?#8220;王子猛”是也,所以示別也。“鄭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鄭世子忽復(fù)歸于鄭”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進突也。里克“殺其君之子奚齊”者,未葬居喪之子也。里克“弒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豆攘簜鳌吩唬?#8220;其君之子云者,國人不子也。”非也。
●未逾年 書爵即位之禮,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國人稱之曰君。春秋之時,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缎辍罚?#8220;齊侯使國佐來聘。”《成公四年》:“鄭伯伐許。”稱爵者,從其國之告,亦以著其無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書薨,不稱夫人,葬不稱小君,蓋《春秋》自成風(fēng)以下,雖以妾母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稱之。以姒氏之不稱者,本無其事也。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為皇太后。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貳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禮亡矣。
●卿不書族 《春秋》之文,不書族者有二義。無駭卒;挾卒;柔會宋公、陳侯、蔡叔,盟于折;溺會齊師伐衛(wèi):未賜氏也。遂以夫人婦姜至自齊;歸父還自晉;至笙遂奔齊;僑如以夫人婦姜氏至自齊;豹及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晉;至自晉:一事再見,因上文而略其辭也。春秋隱、桓之時,卿大夫賜氏者尚少,故無駭卒,而羽父為之請族,如挾、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莊、閔以下,則不復(fù)見于經(jīng),其時無不賜氏者矣。劉原父曰:“諸侯大國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國三卿,一卿命于天子。大國之卿三命,次國之卿再命,小國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稱了。周衰禮廢,強弱相并,卿大夫之制雖不能盡如古,見于經(jīng)者亦皆當(dāng)時之實錄也。故隱、醒之間,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頗有存者,是以魯有無駭、柔、挾,鄭有宛、詹,秦、楚多稱人。至其晚節(jié),無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轉(zhuǎn)從小國之例稱人而已。說者不知其故,因謂曹、秦以下悉無大夫,患其時有見者害其臆說,因復(fù)構(gòu)架無端,以飾其偽,彼固不知王者諸侯之制度班爵云爾。”或曰:不稱公子何與?杜氏曰:“公子者,當(dāng)時之寵號。”之稱公子也,桓賜之也。其終隱之篇不稱公子者,未賜也。若專命之罪則直書而自見矣。齊公子商人弒其君舍,已賜氏也。衛(wèi)州吁弒其君完,未賜氏也。胡氏以為以國氏者國及乎上,稱公子者誅及其身,此求其說而不得,故立此論爾。
●大夫稱子 周制公侯伯子男為五等之爵,而大夫雖貴,不敢稱子?!洞呵铩纷再夜郧?,大夫以伯、仲、叔、季為稱。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孫氏之稱子也自蔑也,叔孫氏之稱子也自豹也,季孫氏之稱子也自行父也。晉之諸卿在文公以前無稱子者,魏氏之稱子也自也,欒氏之稱子也自枝也,趙氏之稱子也自衰也,郤氏之稱子也自缺也,知氏之稱子也自首也,范氏之稱子也自會也,韓氏之稱子也自厥也。晉、齊、魯、衛(wèi)之執(zhí)政稱子,他國惟鄭間一有之,余則否,不敢與大國并也。魯之三家稱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稱焉,不敢與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稱之,如趙孟知伯死,則謚之而后子之,猶國君之死而謚稱公也,于此可以見世之升降焉。讀《春秋》者,其可忽諸?春秋時,大夫雖僭稱子,而不敢稱于其君之前,猶之諸侯僭稱公,而不敢稱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衛(wèi)孔悝之《鼎銘》知之,曰“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興舊耆欲”。成叔,孔成子Θ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猶有先王之制存焉。至戰(zhàn)國,則子又不足言,而封之為君矣?!堵逭a》:“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多子,猶《春秋》傳之言群子也。唐孔氏以為大夫皆稱子,非也?!洞呵铩纷再?、文以后,而執(zhí)政之卿始稱子。其后則匹夫而為學(xué)者所宗亦得稱子,老子、孔子是也。又其后則門人亦得稱之,樂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故《論語》之稱子者,皆弟子之于師?!睹献印分Q子者,皆師之于弟子,亦世變之所從來矣。《論語》稱孔子為子,蓋夫子而省其文,門人之辭也。亦有稱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嘆曰”,“夫子不答”,“夫子莞爾而笑”,“夫子憮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辭也。
●有謚則不稱字 《春秋》傳,凡大夫之有謚者則不書字;外大夫若宋、若鄭、若陳、若蔡、若楚、若秦,失謚也,而后字之。內(nèi)大夫若羽父,若眾仲,若子家,無謚也,而后字之。公子亦然。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謚,康王、靈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無謚而后字之,子干、子是也。他國亦然,陳之五父,鄭之子、子儀是也。衛(wèi)州吁、齊無知,賊也,則名之。作傳者于稱名之法,可謂嚴且密矣。
●人君稱大夫字 古者人君,于其國之卿大夫皆曰伯父,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獨諸侯然也,《曲禮》言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曰陪臣革,然而天子接之猶稱其字?!缎辍罚簳x侯使士會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聞乎?”《成公三年》: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曰:“鞏伯實來。”《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zhèn)撫王室。”又曰:“叔氏,而忘諸乎?”周德雖衰,辭不失舊,此其稱字,必先王之制也。周公作立政之書,若侯國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并列于王官之后,蓋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遺小國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從,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貳于虢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而左氏之記周事曰:“王貳于虢”,“王叛王孫蘇”,以天王之尊,而曰貳、曰叛,若敵者之辭,其不知《春秋》之義甚矣。
●星隕如雨 “星隕如雨”,言多也?!懂?dāng)書•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過中星,隕如雨,長一二丈,繹繹未至地滅,至雞鳴止。谷永對言:‘《春秋》記異,星隕最大,自魯莊以來至今再見。’”此為得之。而后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織”,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縱橫查余”,皆其類也。不言“石隕”,不至地也。傳曰:“與雨偕也。”然則無雨而隕,將不為異乎?
●筑 “筑,非都也。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邑曰筑,都曰城。”《舊唐書•禮儀志》太常博士顧德章議引此,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魯凡城二十四邑,惟一邑書筑,其二十三邑曰城,豈皆有宗廟先君之主乎?又《定公十五年》:“城漆。”漆是邾邑,正義亦知其不可通,而曲為之說。
●城小谷 “城小谷,為管仲也。”據(jù)經(jīng)文,小谷不系于齊,疑《左氏》之誤。范寧解《谷梁傳》曰:“小谷魯邑。”《春秋發(fā)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谷城。”按《史記》,漢高帝以魯公禮葬項王谷城,當(dāng)即此地。杜氏以此小谷為齊邑濟北谷城,縣城中有管仲井。劉昭《郡國志》注、酈道元《水經(jīng)注》皆同。按《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肚f公二十三年》:“公及齊侯遇于谷。”《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師伐齊,取谷。”《文公十七年》:“公及齊侯盟于谷。”《成公五年》:“叔孫僑如會晉荀首于谷。”四書“谷”,而一書“小谷”,別于谷也。又《昭公十一年》傳曰:“齊桓公城谷置管仲焉,至于今賴之。”則知《春秋》四書之谷及管仲所封在濟北谷城,而此之小谷自為魯邑爾。況其時齊桓公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見于天下,豈遽勤諸侯,以城其私邑哉。
●齊人殺哀姜 哀姜通慶父,弒閔公,為國論所不容,而孫于邾。齊人取而殺之,義也。而傳謂之“已甚”,非也。
●微子啟 “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于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fù)其所。’楚子從之。”何孟春曰:“按《書》,殷紂無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應(yīng)當(dāng)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后,無復(fù)還之理。而牧野之戰(zhàn),亦必不從人而伐其宗國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規(guī)楚子乎?”
徐孚遠曰:“《史記》言微子持祭器造于軍門,武王乃釋微子,復(fù)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復(fù)微子之位,則是微子與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后武庚之鄭,微子何以初無異同之跡?然則武王克商,微子未嘗來歸也。
●襄仲如齊納幣 經(jīng)書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齊納幣,則但書“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于十一月,而猶在二十五月之內(nèi),惡得謂之禮乎?
●子叔姬卒 據(jù)《傳》,杞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魯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魯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于魯而再出之,必?zé)o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誤重書之爾。且文公十二年,經(jīng)書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何以知其為杞婦乎?趙子曰:“書卒義與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為時君之女,故曰‘子’,以別其非先君之女也。”
●齊昭公 《齊公十四年》:“齊侯潘卒。”傳以為昭公。按僖公二十七年,經(jīng)書“齊侯昭卒。”今此昭公即孝公之弟,不當(dāng)以先君之名為謚。疑《左氏》之誤。然僖公十七年傳曰:“葛嬴生昭公。”前后文同,先儒無致疑者。
●趙盾弒其君 《太史書》曰:“趙盾弒其君。”此董狐之直筆也。“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此董狐之巽辭也。傳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為越境乃免,謬矣。穿之弒,盾主之也,討穿猶不得免也。君臣之義無逃于天地之間,而可逃之境外乎?
●臨于周廟 《襄公十二年》:“吳子壽夢卒,臨于周廟。”杜氏以為文王廟也。《昭公十八年》:“鄭使祝史徙主于周廟。”勞動致富氏以為厲王廟也。傳曰:“鄭祖厲王。”而《哀公二年》,蒯聵之禱亦云;“敢昭祖也。始封之君謂之祖。雖然,伯禽為文王之孫,鄭桓為厲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國也,將何祭哉?天下有無祖考之人乎?而況于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廟以祀文王、厲王,而謂之周廟歟?漢時有郡國廟,其亦仿古而為之歟?《竹書紀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魯大于周公廟。”按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豐。周公未薨,何以有廟?蓋周廟也。是則始封之君有廟,亦可因此而知之說。
●欒懷子 晉人殺欒盈,安得有謚?傳言“懷子好施,士多歸之”。豈其家臣為之謚,而遂傳于史策邪?
●子大叔之廟 《昭公十二年》:“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游氏之廟,將毀焉。子大叔使其除徒執(zhí)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chǎn)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即如是,子產(chǎn)乃使辟之。”《十八年》:“簡兵大搜,將為搜除。子太叔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斯三日,使除徒陳于道南廟北,曰:‘子產(chǎn)過女,而命速除,乃毀于而鄉(xiāng)。’子產(chǎn)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chǎn)及沖,使從者止之,曰:‘毀于北方。’”此亦一事,而記者或以為葬,或以為搜,傳兩存之,而失刪其一耳。
●城成周 《昭公三十二年》傳:“冬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wèi)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对姟吩唬壕刺熘?,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qū)。況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定公元年》傳“春王正月辛巳,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wèi)彪傒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義也。大事干義,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兩收,而失刪其一。周之正月,晉之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shù),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斯,計徒庸,慮財用,書侯糧,以令役于諸侯。”又曰:“庚寅,栽,宋仲幾不受功。”庚寅即己丑之明日,而傳分為兩年,豈有遲之兩月而始栽,宋仲幾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過三旬而畢矣。
●五伯 五伯之稱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蹲髠?#8226;成公二年》,齊國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杜元凱云:“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孟子》:“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趙臺卿注:“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二說不同。據(jù)國佐對晉人言,其時楚莊之卒甫二年,不當(dāng)遂列為五,亦不當(dāng)繼此無伯而定于五也。其通指三代無疑?!秶Z》:“祝融能昭顯天地之光明,其后八姓,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莊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李軌注:“彭祖名鏗,堯臣,封于彭城,歷虞、夏至商,年七百歲。”是所謂五伯者,亦商時也。是知國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若《孟子》所稱五伯,而以桓公為盛,則止就東周以后言之。如嚴安所謂“周之衰三百余歲,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趙氏以宋襄并列,亦未為允。宋襄求霸不成,傷于泓以卒,未嘗霸也?!妒酚洝费栽酵蹙溘`“遂報強吳,觀兵中國,稱號五伯”。子長在臺卿之前,所聞異辭。然則言三代之五伯,當(dāng)如杜氏之說;言春秋之五伯,當(dāng)列句踐而去宋襄?!盾髯印芬曰?、文及楚莊、闔閭、句踐為五伯,斯得之矣。
●占法之多 以日占事者,《史記•天官書》:“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濟。庚辛,華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時占事者,《越絕書》公孫圣:“今日壬午,時加南方”,《史記•賈誼傳》“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為占,《史記•龜策傳》:“今昔壬子,宿在牽牛”,《漢書》翼奉言:“白鶴館以月宿,亢災(zāi)”,《后漢書》蘇竟言:“白虹見時,月入于畢”是也?!吨芏Y•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則古人之法可知矣。漢以下則其說愈多,其占愈鑿,加以日時、風(fēng)角、云氣遲疾變動,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于此者或迕于彼,豈非所謂大道以多歧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對晉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合;而太史公亦謂皋、唐甘、石書傳,凌雜米鹽,在人自得之于象占之外耳。干寶解《易》,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曰:“一卦六爻則皆雜有八卦之氣,若初九為震爻,九二為坎爻也?;蛉粢姵叫缪贼?,己亥言兌也?;蛞约兹擅?,乙癸名坤也?;蛉粢晕缥幻x,以子位名坎。或若得來為惡物,王相為興,休廢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義,君物交集,五星四氣,六親九族,福德刑殺,眾形萬類,皆來發(fā)于爻,故總謂之物也。”說《易》如此,小數(shù)詳而大道隱矣。以此卜筮亦必不驗,天文亦然。褚先生補《史記•日者列傳》:“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兇。歷家曰小兇。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
●以日同為占 裨灶以逢公卒于戊子日,而謂今七月戊子,晉君將死。萇宏以昆吾乙卯日亡,而謂毛得殺毛伯而代之是乙卯日,以卜其亡。此以日之同于古人者為占,又是一法。
●天道遠 春秋時,鄭裨灶、魯梓慎最明于天文?!墩压四辍罚合奈逶?,宋、衛(wèi)、陳、鄭災(zāi),裨灶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子產(chǎn)不從,亦不復(fù)火?!抖哪辍罚合奈逶乱椅此?,日食,梓慎曰:“將水。”叔孫昭子曰:“旱也。”秋八月,大雩。是雖二子之精,亦有時而失之也。故張衡《思玄賦》曰:“慎灶顯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訊。”
●一事兩占 《襄公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宋、鄭其饑乎?歲在星紀,而淫于玄枵,以有時災(zāi),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饑。玄枵虛中也,枵耗名也,土虛而民耗,不饑何為?”裨灶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棄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十一月癸巳,天王崩。十二月,楚康王卒。宋、鄭皆饑。一事兩占,皆驗。
●春秋言天之學(xué) 天文五行之說,愈疏則多中,愈密則愈多不中。春秋時言天者,不過本之分星,合之五行,驗之日食、星孛之類而已。五緯之中但言歲星,而余四星占不之及,何其簡也。而其所詳者,往往在于君卿大夫言語動作威儀之間及人事之治亂敬怠,故其說也易知,而其驗也不爽。揚子《法言》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
●左氏不必盡信 昔人所言興亡禍福之故不必盡驗。《左氏》但記其信而有征者爾,而亦不盡信也。三良殉死,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fù)東征;至于孝公,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其后始皇遂并天下。季札聞齊風(fēng),以為國未可量,乃不久而篡于陳氏;聞鄭風(fēng),以為其先亡乎,而鄭至三家分晉之后始滅于韓。渾罕言:“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而滕滅于宋王偃,在諸姬為最后?!顿胰荒辍罚旱覈l(wèi),衛(wèi)遷于帝丘。卜曰:“三百年。”而衛(wèi)至秦二世元年始廢,歷四百二十一年。是《左氏》所記之言亦不盡信也。
●列國官名 春秋時列國官名,若晉之中行,宋之門尹,鄭之馬師,秦之不更庶長,皆他國所無。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馬、太宰、少宰、御士、左史、右領(lǐng)、左尹、右尹、連尹、針尹、寢尹、工尹、卜尹、芋尹、藍尹、沈尹、清尹、莠尹、囂尹、陵尹、郊尹、樂尹、宮廄尹、監(jiān)馬尹、楊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異于他國。
●地名 《左傳•成公元年》“戰(zhàn)于鞍,入自丘輿”,注云“齊邑”;《三年》“鄭師御晉,敗諸丘輿”,注云“鄭地”;《哀公十四年》“坑氏葬諸丘輿”,注云“坑氏,魯人也。泰山南城縣西北有輿城”,又是魯?shù)兀菏侨疠洖槿龂匾??!段墓吣辍?#8220;穆伯如莒,蒞盟,及鄢陵”,注云“莒邑”;《成公十六年》“戰(zhàn)于鄢陵”,注云“鄭地,今屬潁川郡”:是二鄢陵,為二國地也?!断骞哪辍?#8220;伐秦,至于或林,為二國地也。《襄公十七年》“衛(wèi)孫蒯田于曹隧,飲馬于重丘”,注云“曹邑”;《二十五年》“同盟于重丘”,注云“齊地”:是二重丘,為二國地也?!抖ü辍?#8220;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無注,當(dāng)是魯?shù)?;《哀公十三年?#8220;彌庸見姑蔑之旗”,注云“越地,今東陽大末縣”:是二姑蔑,為二國地也。地名盂者有五:《僖公二十一年》“宋公、楚子、陳侯、蔡侯、鄭伯、許男、曹伯會于盂”,宋之盂也;《定公八年》“單子伐簡城,劉子伐盂,以定王室”,周之盂也;《十四年》“衛(wèi)太子蒯聵獻盂于齊”,衛(wèi)之盂也;而晉則有二盂,《昭公二十八年》“盂丙為盂大夫”,今太原盂縣;《哀公四年》“齊國夏伐晉,取邢、任、欒、鄗、逆、陰人、盂、壺口”此盂當(dāng)在邢、洛之間。州國有二:《桓公五年》“州公如曹”,注“州國在城陽淳于縣”;《十一年》“鄖人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注“州國在南郡華容縣東南”。
●昌歜 《僖公三十年》:“王使周公閱來聘,饗在昌歜、白、黑、形鹽。”注曰:“昌歜,昌蒲菹。”而《釋文》歜音在感反,正義曰:“齊有邴歜,魯有公父歜,其音為觸?!墩f文》:“歜,盛氣怒也。從欠,蜀聲。’此昌歜之音,相傳為在感反,不知與彼為同為異。”今考顧氏《玉篇》有“歜”字:“歜:徂敢切,昌蒲俎也。”然則傳之昌歜正合此字,而唐人已誤作“蜀”。是知南北之學(xué)陸、孔諸儒猶有不能遍通。《哀公二十五年》:“若見之君將之。”今本作“[A11M]”,《廣韻》注曰:“《說文》從口。”蓋經(jīng)典之誤文不自天寶、開成始矣。
● 《襄公二十四年》:“日有食之。”正義曰:“此與二十一年頻月日食,理必不然。但其字則變古為篆,改篆為隸,書則縑以代簡,紙以代縑,多歷世代,轉(zhuǎn)寫謬誤,失其本真,后儒因循莫能改易。”此通人之至論??肌段簳方窖裕?#8220;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考經(jīng)》。又北平侯張倉獻《春秋左氏傳》,書體與孔氏相類,世謂之古文。”自古文以至于今,其傳寫不知幾千百矣,安得無誤?后之學(xué)者,于其所不能通,必穿鑿而曲為之說,其為經(jīng)典之害也甚矣!
● 古之教人必先小學(xué),小學(xué)之書,聲音、文字是也。《顏氏家訓(xùn)》曰:“夫文字者,墳籍根本。世之學(xué)徒多不曉字,讀《五經(jīng)》者,是徐邈而非許慎;習(xí)賦誦者,信褚詮而忽呂忱;明《史記》者,專皮、鄒而廢篆籀;學(xué)《漢書》者,悅應(yīng)、蘇而略《蒼》、《雅》。不知書音是其枝葉,小學(xué)乃其宗系。”吾有取乎其言。
●文字不同 《五經(jīng)》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經(jīng)之中而自不同者。如“桑葚”見于衛(wèi)詩,而魯則為“ホ”;“鬯弓”著于鄭風(fēng),而秦則為“”《左氏》一書,其錄楚也“氏”或為“氏”,“箴尹”或為“針尹”,況于鐘鼎之文乎!《記》曰“書同文”,亦言其大略耳。
●所見異辭 孔子生于昭、定、哀之世,文、宣、成、襄則所聞也,隱、桓、莊、閔、僖則所傳聞也。國史所載策書之文,或有不備,孔子得據(jù)其所見以補之,至于所聞則遠矣,所傳聞則又均勻矣。雖得之于聞,必將參互以求其信,信則書之,疑則闕之,此其所以為異辭也。公子益師之卒,《魯史》不書其日,遠而無所考矣。以此釋經(jīng),豈不甚易而實是乎?何休見《桓公二年》會稷之傳,以恩之淺深,有“諱”與“目言”之異,而以書日不書日,詳略之分,為同此例,則甚難而實非矣。竊疑“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此三語必有所本。而齊、魯諸儒述之,然其義有三:闕文,一也;諱惡,二也;言孫,三也。從前之一說,則略于遠而詳于近;從后之二說,則晦于近而章于遠。讀《春秋》者,可以得之矣。《漢書》言:孔子作《春秋》,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及口說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鄒、夾之學(xué)。夫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曾子且聞而未達,非子游舉其事實之,亦烏得而明哉?故曰:《春秋》之失亂。
●紀履纟俞來逆女 “何以不稱使?昏禮不稱主人。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則其稱主人何?辭窮也。辭窮者何?無母也。然則紀有母乎?曰:有。有則何以不稱母?母不通也。”富平李因篤曰:“此言經(jīng)所以不書紀侯者,以見母雖不通,而紀侯有母,則不得自稱主人,以別于宋公之無母也。”
●母弟稱弟 “齊侯使其弟年來聘”,公羊傳:“其稱弟何?母弟稱弟,母兄稱兄。”何休以為:“《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zhì),質(zhì)家親親,明當(dāng)親厚,異于群公子也。”夫一父之子,而以同母不同母為親疏,此時人至陋之見。春秋以下,骨肉衰薄,禍亂萌生,鮮不由此。詩人美尸鳩均愛七子,豈有于父母則望之以均平,于兄弟則教之以疏外?以此為質(zhì),是所謂直情而徑行,戎狄之道也。郭氏曰:“若如《公羊》之說,則異母兄弟不謂之兄弟乎?”程子曰:“《禮》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說,其曰同母弟,蓋謂嫡耳,非以同母弟為加親也。若以同母弟為加親,則知有母不知有父,是禽獸也。”
●子沈子 《隱公十一年•公羊傳》“子沈子曰”注云:“子沈子,后師,明說此意者。沈子稱‘子’冠氏上者,著其為師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師也。”按傳中有“子公羊子曰”,“子司馬子曰”,“子女子曰”,“子北宮子曰”,何后師之多歟?然則此傳不盡出于公羊子也明矣。
●谷伯鄧侯書名 “谷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傳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其稱侯、朝何?貴者無后,待之以初也。”其義甚明。而何氏乃有去二時者,桓公以火攻人君之說;又有不月者,失地君朝惡人之說。胡氏因之,遂以朝桓之貶歸之于天道矣。
●鄭忽書名 “鄭忽出奔衛(wèi)。”傳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辭無所貶。”傳文簡而難曉。李因篤曰:“《春秋》之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后稱公,其余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是則公、侯為一等,伯、子、男為一等也。故子產(chǎn)曰:‘鄭伯、男也。’遭喪未逾年之君,公侯皆稱子,如宋子、衛(wèi)子、陳子之類是也。以其等本貴于伯、子、男,故降而稱子。今鄭,伯爵也,伯與子、男為一等,下此更無所降,不得不降而書名矣。名非貶忽之辭,故曰‘辭無所貶。’”
●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 《桓公八年》:“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九年》:“春,紀季姜歸于京師。”從逆者而言,謂之王后;從歸者而言,謂之季姜,此自然之文也。猶《詩》之言“為韓吉相攸”也,猶《左氏》之言“息媯將歸過蔡”也,皆未嫁而冠以夫國之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而公羊以為“王者無外,其辭成矣”,又以為“父母之于子,雖為天王后,猶曰吾季姜”。是其說經(jīng)雖巧,而非圣人之意矣。今將曰“逆季姜于紀”,則初學(xué)之士亦知其不通;又將曰“王后歸于京師”,則王后者誰之女?辭窮矣。公羊子蓋拘于在國稱女之例,而不知文固有倒之而順者也。傳文則有不同者,《左氏•莊公十八年》:“陳媯歸于京師。”實惠后。
●爭門 《公羊•閔公二年傳》:“桓公使高子將南陽之甲,立僖公而城魯?;蛟蛔月归T至于爭門者是也,或曰自爭門至于吏門者是也。”注:“鹿門,魯南城東門也。”據(jù)《左傳》“臧紇斬鹿門之關(guān)出奔邾”是也,爭門、吏門并闕。按《說文》:“凈,魯北城門池也。從水、爭聲。士耕切。”是爭門即以此水名,省文作“爭”爾。后人以“氵靜”字省作“凈”,音才性切。而梵書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為才性之凈,而魯之爭門不復(fù)知矣。
●仲嬰齊卒 魯有二嬰齊,皆公孫也?!冻晒迥辍罚?#8220;三月乙巳,仲嬰齊卒。”其為仲遂后者也?!冻晒吣辍罚?#8220;十一月壬申,公孫嬰齊卒于。”則子叔聲伯也。季友、仲遂皆生而賜氏。故其子即以父字為氏。生而賜氏,非禮也。以父字為氏,亦非禮也?!洞呵铩窂钠浔痉Q,而不沒其變氏,其生也書“公子遂”,其死也書“仲遂卒于垂”;于其子也,其生也書“公孫歸父”,其死也書“仲嬰齊卒。”《公羊傳》:“仲嬰齊者何?公孫嬰齊也。”此言仲嬰齊,亦是公孫嬰齊,非謂子叔聲伯。故注云:“未見于經(jīng),為公孫嬰齊;今為大夫死見經(jīng),為仲嬰齊。”此漢人解經(jīng)之善。若子叔聲伯,則戰(zhàn)鞍、如晉、如莒,已屢見于經(jīng)矣。“為人后者為之子”,此語必有所受。然嬰齊之為后,后仲遂,非后歸父也,以為為兄后則非也。傳拘于孫以王父字為氏之說,而以嬰齊為后歸父,則以弟后兄,亂昭穆之倫矣,非也,且三桓亦何愛于歸父而為之立后哉。
●隱十年無正 隱十年無正者,以無其月之事而不書,非有意削之也。谷梁以為隱不自正者,鑿矣。趙氏曰:“宣、成以前人名及甲子多不具,舊史闕也。”得之矣。
●戎菽 《莊公三十一年》:“齊侯來獻戎捷。”傳曰:“戎,菽也。”似據(jù)《管子》“桓公北伐山戎,得冬蔥及戎菽,布之天下”而為之說?;腹匀纸菘涫局T侯,豈徒一戎菽哉。且《生民》之詩曰:“藝之荏菽,荏菽旃旃。”傳曰:“荏菽,戎菽也。”《爾雅》:“戎菽謂之荏菽。”則自后稷之生而已藝之,不待桓公而始布矣。
●隕石于宋五 《公》、《谷》二傳,相傳受之子夏,其宏綱大指得圣人之深意者凡數(shù)十條。然而齊魯之間,人自為師,窮鄉(xiāng)多異,曲學(xué)多辯,其穿鑿以誤后人者亦不少矣。且如“隕石于宋五,六退飛過宋都”,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史云“五石”,而夫子改之“石五”;史云“六”,而夫子改之“六”也。谷梁子曰:“隕石于宋五,后數(shù),散辭也。”“六退飛過宋都,先數(shù),聚辭也。”“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其散辭乎?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jīng),其聚辭乎?初九潛龍,后九也;九二見龍,先九也。世未有為之說者也。石無知,故日之;然則梁山崩不日,何也?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然則有ず鵒來巢不月,何也?夫月日之有無,其文則史也。故劉敞謂:言是月者,宋不告日,嫌與隕石同日,書“是月”以別之也。
●王子虎卒 《文公四年》:“夏五月,王子虎卒。”左氏以為王叔文公者,是也。而谷梁以為叔服。按此后文公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內(nèi)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成公元年,劉康公伐戎,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敗。”明叔服別是一人,非王子虎。
●谷梁日誤作曰 《谷梁傳•宜公十五年》:“中國謹日,卑國月,夷狄不日,其曰:潞子嬰兒賢也。”疏解其迂,按傳文“曰”字誤,當(dāng)作“其日,潞子嬰兒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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