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板塊:生活美學
講完了《紅樓夢》里的吃跟穿，這一講，我們說說《紅樓夢》里的住。
今天，很多人喜歡中式家居，但是滿堂復(fù)古的紅木、花梨木家具，就是中式美學了嗎?
這一講，我?guī)愎涔浯笥^園里各人的屋子，了解不同的空間風格和主人之間的關(guān)系。
也許，通過這一講，也能幫你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樣的新中式。
你可能還記得，我說過入住大觀園，是紅樓里一個重要節(jié)點。
回顧一下：第一講、 時間軸線 《紅樓夢》到底講了個什么故事?
在姐妹們?nèi)胱〈笥^園之前，偌大的園子，是沒有居民的。所以，曹雪芹用“寂寞”，來形容入住前的大觀園。
但是，一旦這些美麗的居民搬了進去，“登時園內(nèi)花招繡帶，柳拂香風，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所以，當“薛寶釵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迎春住了綴[zhuì]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liǎo]風軒”，非常奇妙地，寂寞的園林有了生氣，空洞的房子有了溫度，甚至連那些建筑的名字，都顯得更靈動了。
用現(xiàn)在的話說，生活空間就是人的外化和延伸，它會帶上主人的風格和氣質(zhì)。
我打算打開四個空間，分別構(gòu)成兩組，對比來給你看。
一組是大和小，參照賈母的房子之大，來看瀟湘館之小;
一組是疏和密，疏是探春的秋爽齋，密是寶玉的怡紅院。
你會發(fā)現(xiàn)，大小、密疏、虛實，正是這些豐富的二元性，構(gòu)成了中國式空間美學的趣味。
賈母房子之大，瀟湘館之小
先來看第一組，大和小。
賈母的住處之大，和黛玉的瀟湘館之小，都曾讓一個人驚奇。誰呢?著名的劉姥姥。
你聽聽，她看了瀟湘館以后的感想：“老太太那里大屋子，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fā)齊整了?！?/p>
這位老村婦也知道，空間的美，確實跟大小無關(guān)，大有大的威武，小有小的精致。
瀟湘館確實不大，因為房子本身就小，只有“小小兩三間房舍”。所以，小巧，是瀟湘館的客觀條件。
再借劉姥姥的話：“滿屋里的東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笨梢?，瀟湘館里的東西很不少，而且，相當精致，相當考究。
至于到底怎么個好看法，作者只給你一個拈花微笑——你自己想去吧!
只有表面上的好看就夠了嗎?不，一個有美學趣味的空間，還得有靈魂，而瀟湘館的靈魂是書香。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shè)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所以第一時間誤認為：“這必定是哪位哥兒的書房了。”
等她搞清楚主人是誰，先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哪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秋爽齋的疏，怡紅院的密
說完了大和小，現(xiàn)在來看第二組，秋爽齋的疏和怡紅院的密。
賈探春住的秋爽齋，在第40回，被濃墨重彩地描述過“探春素喜闊朗”，所以，“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
原本也是三間，但是，被主人打通成了一間，沒有隔斷。書房、臥室、會客，完全靠家具的擺放和器物陳設(shè)，來劃分功能區(qū)。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能駕馭得了這么大空間的人，可不是傳統(tǒng)上的閨閣小姐。這樣一位三小姐，后來在大觀園興起改革，希望能挽救家族命運，其實并不讓人意外。
從這兒我們也能看出來，空間隔斷的靈活性，恰恰是中式古典室內(nèi)設(shè)計的長處。木格扇、屏風、紗幕能夠起到分隔空間的作用，又能靈活地撤去，輕松打通，豁然開朗。
跟探春的秋爽齋風格迥異的，是寶玉的怡紅院。
怡紅院的空間風格，可以說是讓作者最花心思的了。
怡紅院的裝飾風格非常繁復(fù)。四壁珍寶，滿眼錦繡，就連地磚都“皆是碧綠鑿花”，作者沒說是什么材質(zhì)，但想來似乎像琉璃，連地面都不肯放過。
所以，誤闖怡紅院的劉姥姥酒醒以后，被眼前的景象搞出了幻覺：“我就像到了天宮里的一樣。”又說，“這是哪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致?”你看，怡紅院精致、細膩、華麗，還有點女性化。
但你可別光盯著這種奢華繁復(fù)，忘記怡紅院的另一個重要特征——它是一處迷境，很多人進怡紅院，都會迷路。
比如第17回，大觀園剛完工，賈政在一眾陪同下視察工程，走到怡紅院，一進門就迷路了，虧了賈珍帶路，才從后門繞出來。
到了第41回，劉姥姥喝醉酒誤闖了進去，更繞不出來，左撞右撞，竟然無意中碰到一個秘密機關(guān)，一面大鏡子轉(zhuǎn)開，原來竟然是一道門，門后就是寶玉的臥室。
那怡紅院里為什么這么容易迷路呢?
從表面上看，這里“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前面我們說，秋爽齋是沒有隔斷的，怡紅院恰恰相反，間隔太多，大量使用簾幕、屏風、格扇來作裝飾。
空間效果曲曲折折、虛虛實實，確實會讓人有一種身在迷境的感覺。
這樣的怡紅院，就只是那塊頑石，在大荒山下所渴望的溫柔富貴鄉(xiāng)嗎?我覺得倒未必。怡紅院讓人暈頭轉(zhuǎn)向的花團錦簇，也許是作者的一片苦心經(jīng)營。
怡紅院的“迷路”，其實也是象征性的迷失。紅塵繁華，就像警幻仙子警告的，是一個“迷人圈子”!
如果提示得更多一些，你可以繼續(xù)關(guān)注一下怡紅院的外圍——整座院落，是被一層一層的玫瑰、薔薇、寶相花的花障圍起來的，其實，一般人走到這兒就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
再有，如果你從后門出去，繞出一層層花障，最后會看到一道清溪。
書里寫到“太虛幻境”，是有“一道黑溪阻路”的，這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也許是警幻仙子對寶玉發(fā)出警告：此即迷津也!作速回頭要緊!
不過，你可別把怡紅院里里外外，純粹當作一種象征，作者這種中式美學的設(shè)計，又有扎進現(xiàn)實里的根基。
就拿寶玉臥室里那面大鏡子來說吧，你當然可以把它理解成象征，所謂榮華富貴，不過都是鏡花水月。
有一位古建筑領(lǐng)域的朋友，曾經(jīng)研究過“樣式雷”，也就是清代宮廷建筑師家族。
他查到過一張設(shè)計圖紙，上面標著“鏡子房”，圖上明明白白畫著鏡子在房間里的位置，并且旁邊有幾個小字：鏡子門，還特別標注出那個秘密機關(guān)——銷子安放在哪里。
曹雪芹看沒看過“樣式雷”的設(shè)計稿?我不知道，但這張設(shè)計圖真的存在。
小結(jié)
《紅樓夢》的手法就是這樣，虛虛實實，讓人目眩神迷，又欲罷不能。
主要人物的居室，都不是閑筆，而是跟主人的心性氣質(zhì)交相呼應(yīng)。這種居所，都是有靈魂的居所。
劃重點
人物的居室，跟主人的心性氣質(zhì)交相呼應(yīng)。這種居所，是有靈魂的居所。
思考題
你對中式家居古典風格有什么思考嗎?
說說你的想法吧，期待看到你的精彩見解。
說完了居室，下一講，我們再探一探《紅樓夢》居室里的器物。
參考答案：
1.賈母房子的大與黛玉瀟湘館的小，這二者的對比讓我不由得想起《道德經(jīng)》里的“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形的地方給了便利，無形的地方發(fā)揮作用。賈母房子空間的大(這是無)，用大氣的家具來充實(這是有)。而黛玉的房子小，放不了多少東西(這是有)，但它放了很多書，用書香(這是無)來反襯瀟湘館的小。
2.探春和寶玉房子的設(shè)計，有密有疏。探春秋爽齋的格局是打通隔斷，這背后隱喻了房主人的大膽創(chuàng)新，與后來探春的改革，這更像是一種伏筆;而寶玉的房子就像個迷宮，各種巧妙和機關(guān)，也在隱喻著迷失。這多半也是個伏筆吧。 不過，引發(fā)我思考的還不是這些，是作者曹雪芹根本就是個查理芒格說的多元思維的人。如果他不懂穿、不懂吃，不懂住，他怎么可能讓一部小說有這么多信手拈來的精彩。驚嘆作者對生活的觀察和對各種專業(yè)的鉆研。
3.《紅樓夢》中豐富的家居細節(jié)呈現(xiàn)出來的生活方式，并不是俗氣的擺闊，而是自然的生活流露，它涵蓋了那個時代所用到的大部分家具用材，從各個方面展現(xiàn)了巨富之家的家具形態(tài)，演繹了南京紅木文化的變遷，其中涉及的知識浩如煙海。每件家具都是有情感、有溫度的，再現(xiàn)了南京文化的發(fā)展歷程，演繹了南京紅木文化的歷史變遷。從這一點來說，是今天中國的新富階層都達不到的高度。那個時代的唯美、精致、典雅，真值得現(xiàn)代人回味的……
關(guān)鍵詞：紅樓夢講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