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里美女如云,能像仙女般不沾人間煙火氣的沒幾個。除了黛玉,可能就算引領(lǐng)寶玉夢游太虛幻境難解難分的秦可卿了。寶玉夢醒時失聲喊叫的是“可卿救我!”只是可卿早早地夭折了,救不了寶玉。對于寶玉來說,黛玉才是最具現(xiàn)實(shí)可能性的一顆救星。半個癡人半個狂人的賈寶玉,與林黛玉相憐相愛,才找到了迷失的自我,才真正地長大了。說白了,黛玉才是惟一能理解他的。寶玉因?yàn)轺煊竦睦斫舛斫饬俗约?。在此之前他甚至是無法自控的。
黛玉像一塊明礬,使寶玉混沌迷亂的心變得靜了,變得凈了。一慣粗心的他,在黛玉面前還變得細(xì)心了。譬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寶玉怕黛玉才吃完飯就睡午覺睡出病來,就不斷地哄她說話兒:“酸疼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摈煊裰缓现?,說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p>
寶玉推她道:“我往哪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摈煊衤犃?,嗤的一聲笑了,后來還說了一句:“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寶玉說的是實(shí)話:有林妹妹相伴,他都不愿跟別人多打交道了,覺得膩味,哪能跟吐氣如蘭的林妹妹比呢,這是人間與天上之分啊。
黛玉無意間也說了實(shí)話:寶玉帶給她喜,也將帶給她悲,帶給她愛,也將帶給她痛,是擋不住的緣,也是躲不過的劫,今日的甜蜜會使明天的愁苦翻倍兒般更難承受……癡于情,才是黛玉命中注定的最大磨難。
不管怎么說,這一回在整部《紅樓夢》里,是讓我感到最最溫馨的一段。我讀出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甜美味道。從寶黛斗嘴說笑,看得出黛玉的伶牙利齒,寶玉的無微不至,寶玉說不過黛玉,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nèi)兩脅下亂撓,黛玉素性觸癢不禁,笑的喘不過氣來;寶玉給黛玉暗含機(jī)鋒地講笑話,又惹得黛玉翻身爬起來按著擰他的嘴,擰得他連連求饒……這些若落在別人身上只算打情罵俏,可發(fā)生在寶黛之間,則是充滿童貞與浪漫的美好。寶玉與黛玉,都藏著一顆童心,彼此用不設(shè)防的童心來相互慰藉、相互取暖的。
在寶釵面前,寶玉很難如此投入又如此放松地開玩笑。為何說寶玉與黛玉天造地設(shè),因?yàn)樗麄兿嗷ソ夥帕藢Ψ?,體現(xiàn)出最自然也最美妙的樣子。
在這一回里,黛玉是真的開心。她以前很少這么開心過,以后也很難這樣開心到極致。在這一回里,黛玉真的忘掉了憂愁。當(dāng)然,更開心的是寶玉,他不僅自己開心,還為自己帶給了林妹妹開心而開心。他最希望林妹妹活得開心了。這比任何事,都讓他覺得自己活在世上還是很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