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渭河北岸的塬地上,矗立著一座荒涼的大墓,仿佛訴說著墓主人可惜、可悲、可嘆卻又可敬的一生。這座陵墓的主人是一位少年天子,他的一生幾乎不曾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卻嘗遍了有名無實的萬般無奈,在他短暫的帝王生涯中,母親的陰影始終如影隨形,最終一腔熱血與雄心壯志都被消磨成了鶯歌燕舞和靡靡之音,他就是漢惠帝劉盈,漢高祖劉邦的嫡長子,呂后的親兒子,大漢王朝第二任皇帝。
兩千年來,安陵孤獨地矗立在荒原上,人們早已將他的陵園遺忘,甚至懷疑難道這座帝陵根本就沒有陵園?直到一次意外的發(fā)現(xiàn),才打消了人們這個疑惑。2001年,咸陽市計劃修建一條旅游公路,在公路穿越安陵時,一段夯土遺跡驚現(xiàn)于世。勘測表明,這段夯土遺跡是一段達8百多米的城墻墻基,考古學家最終確認,這段夯土墻就是從未被發(fā)現(xiàn)的安陵陵園的城墻,它的方位在安陵封土的西北方,屬陵園城墻的西段。很快,安陵陵園東、南、北三面的城墻遺址也陸續(xù)被找到。
安陵位于漢高祖劉邦的長陵以西,陵區(qū)分為陵園、陵邑及陪葬區(qū)三部分。據(jù)測量,整個安陵陵園的面積居然達到了將近79萬平方米。漢惠帝劉盈十六歲繼位,二十三歲便英年早逝,在短短七年的帝王生涯中并無什么豐功偉績,如何配得上如此規(guī)模的陵園?
關于劉盈以及安陵的一切疑問,都要從呂雉這個女人說起。公元前195年,劉邦離世,最后一刻守候在他身邊的除了妻子呂后,還有那個并不討他喜歡的兒子劉盈。劉盈是劉邦的嫡長子,但性格荏弱,為劉邦所不喜,相反劉邦對寵姬戚夫人所生的趙王如意頗為喜愛,常懷廢立之心,呂后為此憂心忡忡。后來在張良的謀劃下,呂后為太子找來了四位隱居在商山的老人,這四人都是漢初的賢者,受到劉邦的尊重。在一次宴會上,四個商山老人一起陪同劉盈入席,令劉邦驚訝異常,方才意識到太子頗得人心,自此打消廢劉盈之心。最終,劉盈順利地繼承了大漢皇位。
在安陵與長陵之間,有一座叫趙王墓的大墓,是安陵最大的陪葬墓,傳說它的主人就是那位在太子爭奪戰(zhàn)中落敗的劉如意。沒能成為太子,決定了這個年幼皇子的命運注定以悲劇收場。劉盈繼位后,劉如意已不再對皇位有任何威脅,但呂后仍不肯善罷甘休。惠帝元年,呂后命劉如意入宮,意圖斬草除根。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怎會知道自己前途兇險,幸好還有宅心仁厚的劉盈,使呂后沒有下手的機會。十二月的一天,劉盈早早醒來出宮行獵,他不忍心叫醒還正在熟睡的弟弟如意,決定讓他繼續(xù)睡覺。劉盈走后,呂后很快得到消息,于是派出殺手將劉如意毒死。當劉盈回宮,等待他的是劉如意冰冷的尸體。沒有史料記載劉盈此時的心情,但不難想象,善良仁愛的皇帝,對母親是何等恐懼與怨恨。
但是對于傳說中的趙王墓,究竟是不是劉如意的呢?接理說執(zhí)掌大權的呂后鴆殺了劉如意,又怎能允許他以這樣高規(guī)格的墓葬陪葬安陵呢?據(jù)史學家考證,趙王墓其實應該是魯元公主墓。魯元公主不僅是劉盈一母同胞的姐姐,更與劉盈有著令人震驚的另一層關系,她竟然還是劉盈的岳母。公元前192年,呂后以親上加親的名義,將魯元公主的女兒也就是劉盈的外甥女張嫣立為皇后。此時張嫣不過十二歲,這樣的婚姻無疑是有悖人倫的鬧劇,而一手導演這場鬧劇的呂后,無非是要將權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呂后的做法引來了劉盈的不滿,可面對母親,劉盈根本無可奈何,善良的皇帝無法接受外甥女成為自己的妻子,始終不肯親近張嫣,至死都沒有與張嫣成為真正的夫妻。劉盈與張嫣的婚姻,是一樁徹底的政治悲劇,在劉盈駕崩之后,張嫣懵懵懂懂地當上了有名無實的皇太后。八年后,呂后逝世,呂氏家族被重新崛起的劉姓宗室剪滅。隨著漢文帝的即位,張嫣也無法繼續(xù)維持皇太后的身份,被迫遷往北宮。公元前163年,36歲的張嫣終于走完了自己孤獨無奈的一生,被草草下葬。
劉邦駕崩之后,漢朝的實際統(tǒng)治者根本不是劉盈而是他的母親呂后。與天性荏弱的劉盈相比,呂后在政治上似乎更有一種成熟的氣度和膽識。然而劉盈這位善良的天子,真的只是一個傀儡毫無作為嗎?安陵陵園面積之大,在西漢帝陵中極為突出,帝陵是從皇帝登基后開始規(guī)劃營造的,而劉盈在位僅僅七年,安陵的營造時間并不長,這樣的陵園規(guī)模應該是從一開始就規(guī)劃好的,劉盈將自己的陵園規(guī)劃得如此之大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呢,也許答案隱藏在安陵邑中。安陵邑其遺址位于安陵以北6百米處,地表現(xiàn)存陵邑北墻、西墻、東墻的部份遺跡,這座陵邑的城墻形狀竟與漢長安城極為相似。漢初國力蠃弱,長樂宮、未央宮以及長陵的修建令國庫吃緊,劉邦無力再為長安城修建城墻,這個工作留給了繼任者。公元前195年,劉盈登基,長安城的修建工程正式啟動,修建人數(shù)最多時達14萬人,公元前190年,長安城終于擁有了宏偉的城墻。漢長安城城墻全部用黃土夯筑而成,高12米,基寬12至16米,墻外還有寬8米深3米的城壕,構成了多層防御體系。長安城周長2萬5千多米,城內面積達到了36平方公里,是明清時期北京皇城的5倍,可劉盈僅用4年多時間就完成了劉邦的遺愿,為自己的皇帝生涯開了一個好頭。每個帝皇都希望自己生前的輝煌帶入死后的世界,因此安陵邑城墻的形狀與長安城城墻相似也就不足為奇。漢長安城的偉大,原本足以成就劉盈的歷史地位,但以《史記》為代表的一些史料,卻將劉盈塑造成了懦弱昏庸的皇帝,稱他日飲為淫樂不聽政,然而劉盈真的就是這樣一位皇帝嗎?
劉盈繼位之后,呂后撐控實權,蕭何繼續(xù)擔任丞相,朝政大事內決于呂后,外決于蕭何,劉盈只能拱手聽命于母親。漢初國策務在體養(yǎng)生息,國家沒有太大的政事,一切都還太平?;莸鄱?,蕭何病重,劉盈問蕭何:“丞相百年之后,誰可繼任?”蕭何說沒有人比陛下更了解自己的臣屬。劉盈思索片刻,再次發(fā)問,曹參如何?蕭何頻頻點頭說,皇帝能重用此人,臣死而無憾。從這段君臣對話來看,劉盈識人之能,竟能匹敵蕭何,可見其用人之智。蕭何去世后,劉盈果然任命曹參為相國,曹參遵循蕭何之法,沒有半分更改,他挑選了一批質樸的忠厚之人任命為丞相的屬官,對那些沽名釣譽之徒則一概棄之不用。奇怪的是,曹參為相后似乎并不忙于國事,日夜在府中飲酒作樂,劉盈得知后憂心忡忡,難道自己與蕭何都看錯了人嗎?于是劉盈請曹參之子前去勸諫,誰知反而被曹參打了一頓。劉盈只好親自召見曹參問話,卻被曹參反問,陛下自認比高皇帝如何?劉盈老實回答,豈敢與先帝相比。曹參又問,我與蕭丞相誰更賢能?劉盈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不如蕭相國。曹參說這就對了,高皇帝與蕭何定天下,制度法令明晰,我們只需各安其職沒有過失即可。劉盈聽罷,終于打消疑慮。曹參為相三年,謹守蕭何法度,社會一派清明,為國家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蕭規(guī)曹隨儼然成為了一段佳話,而劉盈知人善任的明君氣度,也值得稱道??墒沁@位看上去英明聰慧勤于治國的年輕皇帝,為什么卻被司馬遷描述成了“日飲為淫樂,不聽政”的昏君呢?
據(jù)司馬遷《史記》記載,在趙王如意被鴆毒之后,恐懼與憤怒時時縈繞在劉盈心頭,而呂后做出的另一樁慘絕人寰的事情,很快將劉盈的精神徹底擊潰。趙王死后不久,呂后請劉盈前往廁所參觀,在廁所中劉盈看到了這樣一個人:她被砍掉了四肢,剜去雙眼,割掉舌頭,喉嚨被藥啞,耳朵遭刺聾,被丟棄在廁所中半死不活。她就是趙王如意之母,劉邦生前最為寵愛的戚夫人,呂后將她殘害至此,并得意他稱她為“人彘”。彘的意思是豬,意在嘲諷戚夫人豬狗不如。此情此景,令劉盈的內心幾近崩潰,最終劉盈直言,此事不是一個心理正常的人所能夠做出的事。作為太后的兒子,他無法面對天下臣民,于是劉盈才選擇了“日飲為淫樂,不聽政”。司馬遷在《史記》中,客觀公正地記錄了劉盈變化的全過程。
公元前188年,也就是漢惠帝七年,年僅23歲的劉盈駕崩,葬于安陵?;蛟S是為了對劉盈進行補償,向來少情寡義的呂后,決定為兒子做一件事。劉盈酷愛音樂歌舞,借此排遣內心的憂懼和惆悵,因此呂后一道旨意,將關東五千戶倡優(yōu)樂人遷徏到安陵邑陪伴兒子。
劉盈就這樣安靜地沉睡在自己的帝陵之中,拋卻生前身后事留待后人評說。劉盈死后溢號孝惠,他十六歲登基,在位僅僅七年,始終如履薄冰,現(xiàn)在他的歷史使命終于完結,沉入永不醒來的夢鄉(xiāng)。劉盈不是漢朝最好的皇帝,也絕不是最差的皇帝,在他死后,呂后先后扶植了前少帝和后少帝兩名傀儡皇帝,但在諸呂被剪滅后,他們被認為是非法得位,不被漢室所承認。此時大漢王朝再一次來到了十字路口,究竟誰能繼承大統(tǒng),大漢王朝接下來究竟又發(fā)生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敬請關注收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