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人活著的意義？
我們當前的大版本，恐怕會給出這么一個答案。
人活著，一定要有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一定要隨時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定要懂得做自我投資和時間管理，你所擁有的資源遠遠不僅僅只有錢，你所處的環(huán)境是你的資源，你身邊的朋友是你的資源，你的相貌和時間也是你的資源，你要做的，就是不斷把你擁有的一切資源，投入到能夠讓你獲得更多資源的地方。通過一次次的投資，把你所占有的資源越擴越大。這就是人活著最根本的目的。
如果用一個詞來高度概括上面這段話，就是理性選擇。
理性選擇是市場經(jīng)濟學的一個理論。但如今，它的影響力早已遠超市場經(jīng)濟范疇。
一開始，市場經(jīng)濟學研究的是人們在進行商品交易時所做出的行為，這種行為被稱為經(jīng)濟行為。
與之相關的理性人，假設認為做出經(jīng)濟行為的主體，都應該是自私且聰明的理性人。
自私，說的是人做出經(jīng)濟行為背后的動機在于牟利。
聰明，說的是理性人會根據(jù)理性來做出最大化自己利益的選擇。
但值得注意的是，經(jīng)濟行為，只是萬千種人的行為中的一種，人懂得算計利益得失，但也懂得關懷弱者，人會損人利己，但也能無私奉獻，人可以隨機應變，但也會堅守道義。狡詐的是人，虔誠的是人，卑劣的是人，崇高的是人，冷靜的是人，浪漫的也是人。復雜的人性，使人能夠做出來的行為，豐富而充滿不確定性。
羅翔老師說過這么一段話：法律中有理性人嗎？這個世界上有理性的人嗎？沒有。這個世界上只有一般人，沒有理性人。我們每個人說實話，其實都是有情感缺陷的。
然而，經(jīng)濟學家的野心，不止僅僅用理性人假設來解釋經(jīng)濟行為。他們希望建立經(jīng)濟學理論，來解釋所有的人類行為。
于是，理性選擇理論應運而生。
經(jīng)濟學家說，在根本上，一切人的行為，都是在用理性選擇來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
我們能找到特例來反駁這句話嗎？
似乎不能。
比如戀愛好像是不理性的。但是他們卻說，愛情就是你去找到符合你標準的最優(yōu)解并與之交配，目的是把你的基因遺傳給更好的后代延續(xù)你的生命。
比如無私奉獻不求回報，好像不是自私的?？伤麄冋f，你幫助別人，其實并不是你真的不求回報，只是你覺得那種幫人的崇高感，比起物質好處而言，對你更有利。所以你理性的選擇不要物質報酬，來滿足你對崇高感的需求。
比如我們說有的人像文天祥一樣擁有舍生忘死，大義無畏的精神。經(jīng)濟學家則糾正你，他們一樣自私，只不過貪圖的是好名聲。
也在相信理性選擇之后，各種關于人類行為的可能性消失了。我們開始對行為有了統(tǒng)一且單一的想象。
如果說，豐富的人類行為如同滿天繁星，那么理性選擇理論則成了一個黑洞，將所有星斗吸納并壓縮成了一個點。
在這之后，理性選擇理論的信徒們，運用資本塑造了如今的經(jīng)濟形態(tài)和意識形態(tài)。我們每一個人都活在這樣套理解行為意義的一個框架之下。
1848年，馬克思在《共產(chǎn)黨宣言》中寫到：它使人與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金錢與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lián)系了。它把宗教虔誠，騎士熱忱，小市民傷感這些情感的神圣發(fā)作，淹沒在利己主義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用一種沒有良心的貿(mào)易自由，代替了無數(shù)特許的和自力掙得的自由。
隨著理性選擇成為一個時代的信仰，我們的良知，價值觀和對世界的想象，被成功重塑。
首先，因為相信一切行為本質，都是利己的。我們對自私和貪婪對自我的愧疚感被消除了。
這直接導致了我們對道德理解的倒錯。
最高的道德，就是坦率的承認自己很自私。那些展示無私的行為，反而是卑鄙和虛偽的。
這點在我們評價曹操和劉備時尤為明顯。
“寧教我負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負我?！薄懿?。
有人說，曹操壞得坦誠。對曹操充滿了喜歡。
但是，對于不惜生死攜民渡江充滿理想主義光輝的劉備，卻只是覺得虛偽，虛偽得讓人討厭。
因為每次選擇都要理性的保證對自己和組織利益的最大化，我們越來越難以容忍那些非理性的選擇。
我們絕不鼓勵一個貧窮人家的孩子把拼命刷題備戰(zhàn)高考的時間用來折紙飛機。
我們堅決反對，一個站在考研和求職岔路口的大學生，突然興趣使然的放下一切，去組建一只搖滾樂隊。
我們的社會需要專家，而不是冒險家。要在一個狹小領域內(nèi)深挖，只有這樣，你才能成為別人眼中的稀缺性資源。只有這樣，你才能把自己的命在市場里賣個好價錢。
只有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從小理性規(guī)劃自己的一生，走的每一步都最大化自己的利益，這樣的社會才能高效運轉。
最后，因為資源都是靠自己的聰明得來的。我們不再同情弱者。
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是每個人自己的責任。
別人的苦難，要由他們自己的愚蠢來負責。
人們對關乎弱者的政治討論變得越來越冷漠。對不公正的事情，變得越來越犬儒。
我們經(jīng)常聽到這些話——
那些人受苦關我什么事？有時間看這些負面的東西，還不如多去刷點抖音，或者賺錢。這個世界不就是弱肉強食的嗎？只有你變得足夠強大，才沒有人能夠欺負你。
劉備在徐庶要被曹操挖走時這么說：不可！使人殺其母，而我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絕其母子之道，不義也。我寧死，不為此不仁不義之事。
帶著名為理性的“眼鏡”看三國。曹操、袁紹、劉備，就成了英雄、蠢人和壞人?！皩幬邑撊?，毋人負我”的曹操，足夠聰明的積累了超過所有人的龐大資源，無疑是個英雄。而且，他還坦率的承認自己非常自私。所以又是可愛的英雄。
袁紹把龐大的資源給玩沒了，不懂做利益最大化的安排，就是個蠢人。
劉備就比較奇怪了。他明明可以在曹操手下安享榮華富貴，卻偏偏要冒險接衣帶詔跑路反曹。他明明被曹操的虎豹騎追殺的命懸一線，卻非要帶著百姓日行十里。他明明應該考慮三國均勢，聯(lián)吳抗曹，卻不顧眾人勸阻選擇攻吳，只為報關羽之仇。劉備總是顯得感性和不夠聰明，但劉備還不能是個蠢人，因為從結果來看，有一群人死心塌地的追隨他，而他最終也成為了一方霸主。于是我們只好認為，劉備那些看似沒有明顯收益的行為，都是他驗出來的。他在背地里預先算計好了一切，他在欺世盜名，收買人心。結論就是，劉備是個很會“裝”的壞人。崇拜著理性選擇的人，就覺得劉備是個異教徒，把他釘在了“虛偽”的十字架上，用一口又一口正義的唾沫來完成對他的審判。
他們舉起秦始皇、隋煬帝和曹操的旗幟高聲吶喊，以表現(xiàn)出自己對理性選擇意義之網(wǎng)的絕對忠誠。
他們表面上憎恨著劉備，可他們真正埋葬的，是對于理想和崇高的信心。
人們會在什么時候相信理性？
為什么理想能被像孔子那樣“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人，前赴后繼的追尋？
那是因為理想主義者，活在一個明天和遠方都充滿可能性的世界里。在遠方，一定有著某物，等待著我去發(fā)現(xiàn)，在明天，一定有著一個比今天更好的世界等著我去追尋。我們把對未知和未來美好可能性的想象，裝在一個名之為理想的荷包之中。
懷揣理想，浪漫的情調在我們身上流淌。推動我們尋找自己活著的意義。
于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為什么活在今天的人們對理想感到如此陌生。因為理性選擇，已經(jīng)給出了一套解釋一切行為與人生意義的統(tǒng)一標準答案。
當我們開始有了“人性就是貪婪的”，“世界就是弱肉強勢的”諸如此類草率的信念之時，我們便再也不會想象那個更美好的可能世界。
理性選擇，是一個巨大的囚籠?；\罩住我們，奪走我們想象力的同時，隔斷了人與理想的聯(lián)系。
小時候，被問及，未來想做什么？答案是：宇航員、數(shù)學家、警察、作家、科學家……
現(xiàn)在是：買房，買車，結婚，養(yǎng)娃，實現(xiàn)財富自由……
近些年，劉備的風評在好轉，這是個好事。
很多人在為劉備發(fā)聲。我能理解他們的一片苦心。
那就是希望作為理想主義者的劉備，能夠在今天重新被喜歡、被認可。
也許是打工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當上曹老板的夢碎了。也許是活在理性選擇的框架之下，人們已經(jīng)受夠了被當成工具和資源。也許是我們對充滿算計的戀愛、同事和領導感到過于心累。也許是沉浸在電影、綜藝、短視頻那些別人精心營造出來的幻想里時，心里不免還是有一點對現(xiàn)實的虛無與刺痛感。
不論如何，劉備的風評正在好轉，這是件好事。
在一出出陰謀算計，一場場辦公室政治，一次次彩禮談判之后，望著那片被經(jīng)濟學家弄得光禿禿的夜空，即便是過度清醒和疲憊的我們，也不免會像小孩子一樣哭泣，呼喚著一位曾遭背叛的英雄騎著白馬歸來！
到了那時，他將揮動手中的雙劍劈開禁錮靈魂的理性囚籠，讓活在大地上的人們，有機會再次書寫出一個個追逐夏夜繁星的故事。
——轉載自B站UP主：軒宅ASDYST
作者簡介
許炳彬（衣不染血）：90后寫作者，浙江上虞人。2012年就讀于杭州市浙江旅游職業(yè)學院。大一時期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以及文章寫作，常以一顆敏感善良感性的心講訴身邊的故事。
寫有《血亂蒼穹》、《青春是一場言不由衷的傷》、《年華，若素》、《相忘于江湖》、《毀人不倦》、《雪傾顏》、《壞女孩》等小說，以及《憶流年》、《心里有座墳，住著未亡人》、《秋水伊人》、《致摯愛過我的你》、《生如夏花，燦若煙華》等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