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史遺（ID:ms20160919）

在漢語中，如果在人名前面加上一個“阿”字，這種稱呼被稱作“阿字前綴”。著名漢語言學家王力在他的著作《漢語史稿》中對其進行了闡述，指出阿字最初是由先秦時期的“伊”字演變而來的。其最初的用法是作為“誰”字的前綴，兩者結合后構成了“阿誰”的意思。阿誰在一首著名的漢樂府詩中出現了兩次：

十五從軍征

（漢）佚名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span>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孔雀東南飛》中也有：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span>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span>

在中國古代，人們習慣在兄弟姐妹、母親的名字前加上“阿”字。此外，在同一時期，曹操的小名是阿瞞，劉禪的小名是阿斗，呂蒙直接被稱為吳下阿蒙。這些例子表明阿字已經不僅限于用于“誰”的前綴，成為了萬能的親屬稱謂搭配。

那么，阿字為何如此流行呢？有些人認為，阿字發(fā)音簡單，帶有嬰幼兒學語的感覺，這是家庭中常見的發(fā)音之一。此外，在中國古代，父母、兄弟、姐妹等親屬稱謂都是單音節(jié)詞，書面上使用還好，但在口語中卻有些不流暢。在這種情況下，在名字前加上最常見的元音前綴是一種很自然的選擇。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北方被鮮卑人統(tǒng)治近三個世紀。這期間，漢語與鮮卑語互相影響、交流并混合，阿字在鮮卑語的親屬稱謂中也相當常見：母親叫摩敦、阿摩敦(amatun)，哥哥叫阿布干、阿干(agin)，伯父叫莫賀、阿莫賀(ambaha)。許多研究人士認為，在兩種語言相互混淆的情況下，阿字前綴的使用頻率進一步增加。同時也有人誤以為花木蘭是鮮卑族，然而，這一觀點存在爭議。

然而，到了宋朝時期，阿字作為親屬的稱呼在北方逐漸變得不那么常用了，被疊字稱謂所代替。在南宋時期，倪思的《經鉏堂雜志》曾記載了這么一段故事：

慈福慶壽，壽皇新作一袍，刺繡甚華，慈福見到后說：“哥哥平時從沒有穿過這件衣服，今天怎么穿上了呢？”

壽皇回答：“這是為了孝敬母后的萬壽獻杯而特別制作的?！?/span>

慈福說：“哥哥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這段故事中提到的“媽媽”指的是宋孝宗的母親慈福太后，而“哥哥”則是用于稱呼男性的代稱，而非真正的兄長。另外，在《水滸傳》中，浪子燕青前往東京拜見名妓李師師時，需要請李師師的“媽媽”出來，才能與她私下交流。然而，此處的“媽媽”則是李師師的鴇母。在評書中，撮合潘金蓮和西門慶的那位王婆通常被口頭稱為“王媽媽”。

然而，在南方，阿字作為親屬的前綴仍然被廣泛使用，并隨著南方方言一直流傳至今。明代故事《儒林外史》講述了明代的故事，清代成書，但作者特別注意了人物之間的稱呼。比如，那個死時總是擔心點兩根燈草費油的嚴監(jiān)生家住廣東省高要縣時，他請來的兩位親戚被稱為“阿舅”；而家境貧寒、后來誤入歧途而被迫回到家中照顧病父的匡超人是一個浙江人，他與叔叔的交流中，稱叔叔為“阿叔”；另外，帶著戲班子四處演出的鮑廷璽來自南京，當他見到哥哥的小仆人時，稱呼他為“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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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末民初期間，阿字作為親屬稱謂在南方已經變得很普遍了，早已超出了“阿舅”、“阿叔”等限制，而是與姓名連在一起，形成了如今我們所熟知的“阿邦阿飛”等的稱呼。

在梁啟超結婚時，他的妻子帶來了兩個丫鬟，其中一個名叫阿環(huán)。此外，魯迅筆下的閏土的原型章閏水的父親章福慶是一名很有竹編手藝的人，村里人稱他為“竹作阿?！薄?/span>

隨著西方文化的傳入，阿字前綴甚至與洋文名字相連使用。香港警察阿Sir的稱呼就是在這個時期流行起來的。阿字與英語中經常用來稱呼警察的Sir相結合，也成為了這一時期香港獨特的中西文化交流產物之一。

就連著名的作家也不能避免使用阿字。魯迅筆下的阿Q就是一個例子，他不知道阿Q的真名是桂還是貴，于是干脆用英文Q字母來代替真名。在他為《阿Q正傳》所寫的序言中，魯迅先生清楚地表示，雖然Q字是因不知曉阿Q的真名而采用的，但是“還有一個阿字非常正確，絕無附會假借的缺點，頗可以就正于通人”。

與此同時，在這個時期的文學作品中也開始出現南北方在阿字使用上的差異。例如，老舍所寫的描述北平抗戰(zhàn)時期家庭故事的《四世同堂》中，雖然描寫了四十多個人物，但只有一個人的稱呼中帶有阿字，那就是從報紙上得知的上海司機胡阿毛。

胡阿毛這個人還值得特別介紹一下。1932年，日本軍隊侵入上海，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日軍為了增援其兵力和軍火，大量抓捕當地的貨車司機，而胡阿毛不幸成為了其中之一。在日軍威逼其運送軍火時，胡阿毛假裝答應了，卻在開車時猛打方向盤，將軍火和日本士兵撞入黃浦江中。

《愛國司機胡阿毛》繪本

現如今，阿字已不再是新生兒姓名中的主流選項。然而，在廣東和香港地區(qū)，人們仍然保留著以阿字來稱呼他人的習慣，這一習慣根深蒂固，不知道將會持續(x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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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阿字在南方的流行，北方悄然出現了另一種稱呼：小張、小王等。雖然小張和小王的起源時間難以考證，但可以確定的是，在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中期已經在北方地區(qū)廣泛使用。在老舍的小說《四世同堂》中，年輕的洋車夫崔姓氏，自始至終都被稱作小崔，全名從未被提及。

值得注意的是，在民國時期的主流社會中，小字一般用來冠于地位較低的人。例如，與小崔為鄰的一位前清貴族文姓人曾經是有地位的貴族，但由于家道中落，只能靠唱戲為生，甚至一度家徒四壁。他被稱為“具有小爺二象性”，在討論錢財時被稱為小文，而在涉及家世時，他則被稱為文爺、文爵爺。

然而，今天流行的小張、小王等稱呼，并不是直接源于民國時期，而是與紅軍的稱呼有一定關系。在20世紀20和30年代，革命紅軍正在蓬勃發(fā)展，同時也需要解決一些命名問題。革命隊伍注重平等，不會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使用官職名稱，大家都稱呼為“同志”，但同時需要在“同志”前添加一些描述詞語以表明特定身份。此外，隊伍中大量的青少年可以使用“小鬼”、“細伢子”等衷情稱謂，但是對于二十多歲的復員士兵來說，這樣的稱呼不太適宜，因為他們已不是“伢子”了。

于是從北方傳來的“小張”這樣的稱呼恰好派上了用場。在非正式場合使用該語稱呼，而在正式場合則使用“同志”一詞，可以突出平等，也帶有一點親昵，同時也體現了對年輕人的期望，因此這種稱呼真是一舉三得。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這種對年輕人的小字稱呼逐漸變成了一種標準叫法。在北方地區(qū)，國有企業(yè)使用這種稱呼的較多，因為工廠往往像是一個小社會。這種稱呼很快就流行開來。不過，隨著90年代的到來，人們在錄像廳、網吧等非國有單位場合內不再使用“小張、小王”這類稱呼，反而更喜歡從香港電影中學到的“阿飛、阿珍”的稱呼?？梢哉f，“小張、小王”用于國有單位內，而“阿飛、阿珍”則用于街頭巷尾。

需要注意的是，小張、小王這種小字稱呼，主要指的不是年齡較小，而是地位比較低級。如果職位原地踏步，那有可能到四十歲還是小張，直到新一批小字輩到來才能改變稱呼；但如果職位有所提升，那么只要任命書一下來，小字就能立刻被拋棄。這兩種方式變換的結果也不同，通過年齡變化，小張只能變成老張；但是通過地位變化，那就可以變成張主任。

當然，無論是小張、小王還是阿珍、阿強，這些稱呼早已經超越了地域和社會壁壘，并沒有什么深意寓意，只是表達感情和熟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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