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淺陋，是天下所有人的毛病
【原文】凡人有所一同：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yǎng)，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為堯、禹，可以為桀、跖，可以為工匠，可以為農(nóng)賈，在勢注錯習(xí)俗之所積耳，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為堯、禹則常安榮，為桀、跖則常危辱；為堯、禹則常愉佚，為工匠、農(nóng)賈則常煩勞。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堯、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變故，成乎修，修之為，待盡而后備者也。
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君子非得勢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內(nèi)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廉恥、隅1積？亦呥呥2而噍3，鄉(xiāng)鄉(xiāng)4而飽已矣。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嘗睹芻豢稻粱也，惟菽藿5糟糠之為睹，則以至足為在此也。俄而粲6然有秉芻豢稻粱而至者，則瞲7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無嗛于鼻，嘗之而甘于口，食之而安于體，則莫不棄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tǒng)，以相8群居，以相持養(yǎng)，以相藩9飾10，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為相縣也，幾直夫芻豢稻粱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11之儇12之，鈆13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僴14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紂在上曷?lián)p？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
【譯文】所有的人都有一個相同的地方：饑餓了便想吃東西，寒冷了便想要取暖，勞累了便想要休息，喜好利益而厭惡災(zāi)害，這是人生來就有的本性，是不需要等待就自然如此的，是大禹、夏桀所相同的地方。眼睛能辨別黑白美丑，耳朵能辨別音色聲響的清與濁，嘴巴能辨別酸咸甘苦味，鼻子能辨別芬芳腥臊氣，骨頭肌膚能辨別寒暑疼痛癢，這也是人生來就有的本性，是不需要等待就自然如此的，也是大禹、夏桀所相同的地方。人可以成為堯、禹，可以成為桀、跖，可以成為工匠，可以成為農(nóng)民、商人，這一切都在于行為舉措與習(xí)俗的長期積累罷了。這也是人生來就有的本性，是不需要等待就自然如此的，也是大禹、夏桀所相同的地方。成為堯、禹就經(jīng)常得到安樂光榮，成為桀、跖就經(jīng)常得到危險和恥辱。成為堯、禹就經(jīng)常得到愉快安逸，成為工匠、農(nóng)民或商人就經(jīng)常得到麻煩和勞累。然而人們力求成為桀、跖、工匠、農(nóng)民、商人而很少愿成為堯、禹，這是為什么呢？回答說：是由于淺陋。堯和禹并非生來就具備有作帝王的才能，而是在開頭就改變舊的本性，再加以修養(yǎng)自身，修養(yǎng)后再行為，等待本性完全改變后也就具備了作帝王的才能。
人生來本來就是小人，沒有老師開導(dǎo)，沒有法度約束，就會唯利是圖了。人生來本來就是小人，又遇上混亂的世道，得到的是混亂的習(xí)俗，就會小上加小，以混亂得到混亂了。如果君子得不到權(quán)勢來統(tǒng)率他們，就會無法開導(dǎo)他們的內(nèi)在本質(zhì)。這就如同人的口腹一樣，怎么能知道社會行為規(guī)范和最佳行為方式呢？怎么能知道推辭謙讓呢？怎么能知道廉潔恥辱、部分和總體之意呢？只不過是象是咀嚼東西的樣子來吃東西一樣，享受著自己吃飽而已。人沒有老師開導(dǎo)，沒有法度約束，那么他們的心就專注在口腹上。如今使人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牛羊犬豬和稻梁等食物，只見到豆、豆葉和糟糠，那么他們就會以為令人最滿足的就是這些。突然有人拿著精美的牛羊犬豬和稻梁等食物來到他們面前，他們就會驚訝地看著說：“這是什么怪物？”他們聞著這些怪物感覺到很舒適，嘗了一下覺得很甘美，吃下去身體感覺到很舒服，于是無不拋棄原來的食物而求取眼前的這些食物了。如今用先王治理的道路，用社會行為規(guī)范和最佳行為方式作為綱紀(jì)，來輔助協(xié)調(diào)群體，來輔助協(xié)調(diào)所持所養(yǎng)，來輔助協(xié)調(diào)各地諸侯的整治，來輔助協(xié)調(diào)所安固的，這以用夏桀、盜跖治理的道路，是有很大差別的。豈只是牛羊犬豬、稻梁和糟糠之間的懸殊呢？然而人們力求多為此而少為彼，這是為什么呢？回答說：是淺陋。這個淺陋，是天下所有人的毛病，是人的大災(zāi)大禍。所以說，仁愛的人喜好告訴和顯示給人們，告訴人們顯示給人們，相互切磋而積累，順沿著一定的道理又重申之，那么閉塞的人頃刻就會開通，淺陋的人頃刻就會胸襟開闊，愚蠢的人頃刻就會有智慧。如果不是這樣做，那么商湯王、周武王身居上位又有什么益處呢？夏桀王、商紂王身居上位又有什么害處呢？商湯王、周武王存在那么天下因此順從而有治理，夏桀王、商紂王存在那么天下因此順從而混亂，象這樣看來，豈不是人們的性情既可以如此，也可以象那樣嗎！
【說明】本節(jié)亦是說明君子與小人的不同標(biāo)準(zhǔn)。君子是經(jīng)過學(xué)習(xí)的，小人是沒有經(jīng)過學(xué)習(xí)的，所以，后天的學(xué)習(xí)是至關(guān)重要的。荀子之所以強調(diào)后天的學(xué)習(xí)，是因為他認為人的本性都是一樣的，這與孔子、孟子的看法一致，食色，性也。其實人從一生下來就要學(xué)習(xí)，從吃奶學(xué)起，到呀呀學(xué)語，趑趄?qū)W步，無論什么都要學(xué)，可是人們往往只學(xué)到一點基本生存知識就滿足了，就想去闖天下、打天下。所以，從周文王起，到孔子、孟子都強調(diào)“孝”，繼承先輩的知識，才能使知識得到積累，才能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存環(huán)境。這種對“人”的崇拜，也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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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隅：（yu于）《書·益稷》：“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詩·邶風(fēng)·靜女》：“俟我于城隅。”《詩·小雅·綿蠻》：“綿蠻黃鳥，止于丘隅。”《詩·大雅·抑》：“抑抑威儀，維德之隅。”《老子·四十一章》：“大方無隅；大器晚成。”《論語·述而》：“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禮記·曲禮》：“摳衣趨隅。”《韓非子·揚榷》：“規(guī)矩既設(shè)，三隅乃列。”《考工記·匠人》：“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樂府詩集·陌上?！罚?#8220;日出東南隅。”這里用為角落之意。隅積：指部分和總體之意。
2.呥：（ran燃）《玉篇·口部》：“呥，呥呥噍貌。”《廣韻·鹽韻》：“呥，噍貌。”這里用為咀嚼的樣子之意。
3.噍：（jiao嚼）《禮記·少儀》：“小飯而亟之，數(shù)噍毋為口容。”這里用為咀嚼，吃之意。
4.鄉(xiāng)：(xiāng相)通“享”?！对?#183;小雅·采芑》：“于此中鄉(xiāng)，方叔蒞止。”《墨子·尚賢中》：“以上事天，則天鄉(xiāng)其德。”《漢書·文帝紀(jì)》：“夫以朕之不德，而專鄉(xiāng)獨美其福，百姓不與焉。”這里用為享受之意。
5.菽藿：《詩·小雅·小宛》：“中原有菽，小民采之。”《詩·魯頌·閟宮》：“植稚菽麥。”《管子·法禁》：“菽粟不足，末生不禁，民必有饑餓之色。”《荀子·富國》：“綴菽飲水。”《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七術(shù)》：“冬十二月，霣霜，不殺菽。”《漢書·王莽傳》：“故富者犬馬余菽粟，驕而為邪；貧者不厭糟糠，窮而為奸。”《春秋·考異郵》：“菽者稼最強。古謂之尗，漢謂之豆，今字作菽。菽者，眾豆之總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則曰荅。”這里用為豆及豆葉之意。
6.粲：《詩·唐風(fēng)·綢繆》：“如此粲者何？”《詩·鄭風(fēng)·緇衣》：“還予授子之粲兮。”這里用為精美的食物之意。
7.瞲：（zue血）《廣韻·屑韻》：“瞲，驚視貌。”這里用為驚視之意。
8.相：(xiāng鄉(xiāng))《書·湯誓》：“伊尹相湯伐桀。”《詩·大雅·生民》：“有相之道。”《詩·周頌·雍》：“相維群公，天子穆穆。”《易·泰·象》：“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論語·衛(wèi)靈公》：“然，固相師之道也。”《孟子·萬章上》：“舜相堯二十有八載。”《荀子·成相》：“請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墮賢良。”《廣韻·漾韻》：“相，扶也。”《集韻·漾韻》：“相，助也。”這里用為輔佐、扶助之意。
9.藩：《易·大壯·九三》：“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左傳·哀公十二年》：“吳人藩衛(wèi)侯之舍。”《說文·草部》：“藩，屏也。”本義乃指籬笆之意，這里用為領(lǐng)域、領(lǐng)地之意。
10.飾：通“飭”?！吨芏Y·地官·封人》：“凡祭祀飾其牛牲。”《管子·權(quán)修》：“欲民之有恥，則小恥不可不飾也。”《谷梁傳·襄公二十五年》：“古者大國過小邑，小邑必飾城而請罪。”《荀子·王制》：“王者之人飾動以禮義。”賈誼《過秦論》：“以飾法設(shè)刑，而天下治。”這里用為整飭、整治之意。
11.靡：（mi迷）《易·中孚·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管子·七法》：“漸也、順也、靡也、久也、服也、習(xí)也，謂之‘化’。”《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六微》：“敵之所務(wù)，在淫察而就靡。”《史記·蘇秦列傳》：“於是得周書《陰符》，伏而讀之，期年，以出揣靡。”司馬貞索隱：“鄒誕本作‘揣靡’，靡讀亦為摩。”《說文》：‘摩，研也。’謂研磨也。”這里用為切磋之意。
12.儇：（xuan捐）《荀子·榮辱》王先謙集解引王引之曰：“《方言》曰：‘還，積也。’還與儇聲近而義同。有靡之儇之，皆積貫之意也。”這里用為積累之意。
13.鈆：（yan沿）楊倞《荀子·榮辱》注：“與沿同，循也。撫循之申重之也。”這里用為順、沿之意。
14.僩：（xian現(xiàn)）《詩·衛(wèi)風(fēng)·淇澳》：“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毛傳：“僩，寬大也。”孔穎達疏：“是內(nèi)心寬裕。”《玉篇·人部》：“僩，寬大也。”這里用為胸襟開闊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