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于室。
【譯文】
子張問使人向善之道?？鬃诱f：“不要一味因循守舊，也不要教導(dǎo)（超出其人能力的）高深做法?！?/p>
【注釋】
“子張”，即顓（音“?！保O師，孔子晚年弟子，小孔子47歲。為人勇武而不媚俗，重德行修養(yǎng)。
“善人”，使人向善。“善”在此處為使動用法。通常是解作“樂行善事的人”，今不從。
“踐跡”，踩著前人的腳印走。比喻因襲前人的做法。也有人將“踐跡”比作“為學(xué)”，但為學(xué)要“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與“踐跡”顯有不同，故不從。
“入于室”，比喻學(xué)問和修養(yǎng)達到了精深地步。此處指高深的做法。
【評析】
解讀本章的關(guān)鍵，在于如何理解“善人”一詞。通常是把“善人”當作與“圣人”、“君子”同類的名詞看待。而“不踐跡，亦不入于室”，則因而有大致兩種解讀。
一種解讀是說，“善人不循舊跡，學(xué)問道德也不到家”。但“循舊跡”亦有可能為善。比如救死扶傷在古代是善，在現(xiàn)代亦然。故此解在邏輯上難以自洽。
另一種解讀是說，“若不循舊跡，學(xué)問道德也就到不了家”。這是把“亦”當作了表示因果關(guān)系的“則”。“亦”字在《論語》中共有47處，除了本章之外，其它46處無一表示因果關(guān)系。而且，“亦”在字典中也并沒有表示因果關(guān)系的用法。在“為政篇”第23章中，子張曾問孔子：十世以后的“禮”能否預(yù)知？孔子回答說：“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笨梢?，因循舊跡也并非孔子的主張。故此解亦不通。
筆者以為，本章中的“善”是使動用法，“善人”即教化民眾、使人向善，而這正是儒家行道的根本任務(wù)之一。結(jié)合本篇第16章和第18章中“師也過”和“師也辟”的內(nèi)容，我們有理由認為，孔子所謂的“不踐跡，亦不入于室”，完全是針對子張的“過”與“辟”之弊而言的。
荀子曾批評子張氏之儒“禹行而舜趨”，大概就是因為子張比較喜歡模仿圣人的言行。例如，在“子張篇”第3章中，子夏的門人曾向子張請教與人交往的問題。子張在了解到子夏主張“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后說：“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問題是，多數(shù)人其實并非君子。對于這些于仁道尚未入“登堂”的常人來說，他們既乏識別“賢”“善”之智，也欠“容眾”與“矜不能”之德?！白鹳t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對這些人來說，實在是一種“入于室”的超高標準，只能成為未來努力的目標，而難以用作當下行動的準則?？鬃討?yīng)當也是因為發(fā)現(xiàn)子張有僵化教條地模仿圣人言行的“過”與“辟”之弊，所以當子張問起該如何教化民眾、導(dǎo)人向善時，孔子才會對子張說：“不踐跡，亦不入于室”。
“賢”與“善”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常常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比如，儒家以“讓”為賢善。而通常認為，“讓”就是如“六尺巷”的典故所表現(xiàn)的那種謙退不爭。但實際上，謙退不爭只適用于私域。若一味“踐跡”而行，將“謙退不爭”行之公域，則很可能大錯特錯。因為在公域，只有當仁不讓、推賢尚善才是真正的賢善（參閱《善讀「論語」4.13》）。據(jù)《了凡四訓(xùn)》記載，中峰和尚曾向諸儒生解釋善之真假，其中一句就是：“根心者真，襲跡者假”。這與孔子所謂的“不踐跡”其實同出一理。
圣人君子有遠高于常人的道德標準。因此，圣人君子之行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读朔菜挠?xùn)》在論及“子貢贖人而不受金”（參閱本篇第16章）時說：“夫圣人舉事，可以移風(fēng)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所謂“非獨適己之行”，就是“不入于室”之謂。因此，教化民眾、導(dǎo)人向善的“善人之道”，就是不要因循守舊，而要循序漸進，要以移風(fēng)易俗為目的，用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施以教化，而不是用圣人君子的標準去要求百姓。
